椅子被突然撞倒,室内响起了“砰”“砰”的踩踏声。
“好了,好了,平静一点。要喝点水么?”
“不,不用,谢谢。”
“深呼吸。很好,很好。喏,你现在再来看看这张图片。还会觉得害怕么?”
“好一点了。”
“它并不值得你害怕,只是个可恶的小东西。为了妈妈,勇敢一点。”
“是。嗯,好多了。”
“擦擦汗。”
“谢谢。你应该做个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不,我只是喜欢探求人的心理而已。”
“真的,老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放松,很愉快。”
“那就好,很愿意帮助你。”
“你知道么,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第六章 血之魅
邰伟已经是第二次在课堂上把方木叫走了。
这堂课是刑事诉讼法学。方木和孟凡哲坐在最后一排。孟凡哲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因为他与方木做了个约定:如果点名,就由方木捂着半边嘴帮他应答。方木倒不反对帮他这个忙,只是每次课都要和他在一起,这让习惯独处的方木感到很别扭,另外,这也不是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方木走出去的时候,感到孟凡哲在身后又变得焦虑、沮丧。他很想安慰他说宋老师再次点名的可能x不大,可是对于方木来讲,邰伟的目光更让他感到紧张。
来到走廊里,方木小声问邰伟:“怎么,又出事了?”
“嗯,没有死人,不过有一个女孩失踪了。”
“那女孩年龄不大对吧?”方木脱口而出。
不用回答,邰伟的眼神已经给了肯定的答案。
昨天晚上22点左右,红园区八间房派出所接到报案,一名在市第八中学就读的初一女生失踪。据报案人(失踪女生的父母)讲:该女生名叫徐杰,13岁。平时徐杰下课后就直接回家,大约在17点左右到家。可是昨天一直到22点左右,徐杰仍没有回家。心急如焚的父母在多方寻找未果后报了案。
调查走访中,一个路边的烧烤摊老板提供了重要情况:大约16:40分的时候,他曾经看到一个貌似徐杰的女孩和一个外表邋遢、身材消瘦的年轻男子讲话。派出所的g警觉得这名男子的体貌特征与通缉令上的“吸血鬼”很像,就直接上报了市局专案组。
方木和邰伟来到证人所说的看到徐杰和那名男子的地点。方木看看四周,邰伟问他:“你觉得是他g的么?”方木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邰伟:“有这一区的地图么?”
邰伟说:“早准备好了。”说着,伸手从车里拿出一张地图。
想到一块了。方木笑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家伙第一次笑。邰伟心里想,伸手打开地图。
“相信你也发现了,凶手作案的地区非常集中。”邰伟用手指在地图上点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这一区里,包括这个女孩失踪的地点,也在这附近。”他抬起头来问方木:“按照我们平时的侦察思路,如果犯罪嫌疑人把多次犯罪的地点都选在一处的话,通常认定他不熟悉犯罪地点,也就是说外地人作案的可能x比较大。你为什么认为他就住在附近呢?”
“他不一样,”方木摇摇头,“这个人下手的随机x比较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刻意的去选择被害人,不过也许这次有点例外,”他抬起头来看着邰伟,“他开始选择一些年轻人。”
邰伟想了想,“那,你觉得这女孩还活着么?”
“有可能。”方木看看手表上的r历,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凶手有20天左右作一次案的规律,而这一次,距离上次作案不过一星期的时间。他大概想‘饲养’一些血源,等他需要的时候随时取用。”
尽管是y光明媚的上午,听了这段话,邰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把活生生的人“饲养”起来,需要的时候,就像宰猪宰羊那样杀掉、吸血。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去精神病院吧。”方木跳上车,“如果我没猜错,那我们还有点时间,一定要在他感到需要之前抓住他。”
c市的大部分医院都设有精神科,不过专业的精神病医院只有两家。邰伟安排手下的同事去其它医院(特意强调不要让局长知道),自己和方木去了那两家专科医院。
方木要查找的是近五年来因妄想症前来咨询或者入院治疗的人,尤其是那些妄想内容与血y有关的人。第一家医院倒是很配合,可惜一无所获。在第二家医院调查的时候,邰伟刚刚说明来意,院长就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叫冯凯,男,两年前,当他26岁的时候,曾因父亲和哥哥在一年内相继去世而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入院后,冯凯还算配合治疗,看起来抑郁症也在逐步的好转中。可是有一次护士发现他在室外散步的时候抓住了一只小鸟,并生饮其血。随后,他向医院要求输血治疗,因为他认为自己患有严重的贫血症。医院对他进行了详细体检后发现他血y内的血红蛋白数量完全正常。但冯凯不接受这个事实,坚持认为自己严重贫血。由此,医院发现他同时还患有妄想症。针对妄想症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冯凯突然不辞而别。
在医生和护士的印象中,冯凯身高173cm,很瘦,不修边幅,他的病房总是乱七八糟的。冯凯不爱与人j往,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他。他突然消失后,医院曾经去找过他,结果发现他在医院登记的地址是假的。
这条线索让方木和邰伟兴奋不已。考虑到冯凯很有可能也是个假名字,方木建议邰伟马上调查两年前因血y疾病相继去世的父子,并且在全市范围内,尤其是红园区内寻找这个叫冯凯的人。
两天后,调查结果终于出来了。c市共有1244个叫冯凯的人,没有一个符合查找条件。而在两年前相继死于血y疾病的父子也没有姓冯的,不过却有一对姓马的父子因患再生障碍x贫血分别于1998年和1999年相继去世。父亲马向文早年丧偶,1998年因再生障碍x贫血去世。马向文生前育有两子。长子马涛在父亲去世一年后因患急x再生障碍x贫血去世。次子马凯继承了父亲马向文留下的房产一套,而这套房子就在红园区常青北街83号-4。此处距离五个案发地点都没有超过5公里。
“就是他!”
在红园区常青北街派出所的户籍室里,方木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斩钉截铁的说。
尽管照片里的马凯头发整齐,表情安详。可是方木还是在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焦虑与绝望。
邰伟在此时显得很谨慎,他把姚晓y、佟卉被杀案和徐杰失踪案的两个目击证人找到了派出所。徐杰失踪案的证人不能肯定马凯就是当天他看到的人。而姚晓y、佟卉被杀案的目击证人非常肯定地说马凯就是当天去他的食杂店买矿泉水的人。
“错不了,比照片上瘦点,不过肯定是他!”
不能再犹豫了。邰伟马上向局里申请调集人手对马凯实施抓捕。临走的时候,邰伟问方木是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学校。
方木马上说在派出所等消息。邰伟嘱咐派出所的同事照顾好方木,转身要走,却被方木一把拉住了胳膊。
“要小心。这个人,很危险。”
晚上20时22分。
这是一栋房龄至少在20年以上的老楼。经调查,这是红光拖拉机制造厂的职工家属楼。邰伟仰头看着三楼的窗户,深蓝s的窗帘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隐约可见里面透出橘黄s的灯光。
参加行动的g警一共有9个人,邰伟简单划分了攻击组、支援组和封锁组。攻击组负责入室后制服犯罪嫌疑人,支援组负责营救被害人(当然,如果被害人还活着的话),封锁组负责封锁楼道和窗外,防止犯罪嫌疑人脱逃。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下午邰伟和另一名g警化装成煤气公司的工作人员进入一楼住户家进行了勘察。该住户的房型与三楼马凯家的房型一致,都是两居室。邰伟分析被害人很有可能被拘禁在北面的小卧室里。他要求支援组只要进入室内,不管犯罪嫌疑人是否被马上制服,都必须立即寻找机会进入北卧室营救被害人。
20时25分,营救行动准时开始。
邰伟带着攻击组和支援组悄悄摸上三楼,在右侧那扇门前停下。门上没有装猫眼。等攻击组在门两侧埋伏好,邰伟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可是邰伟注意到里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下透出的光线也被遮住了。
邰伟又敲了三下门,还是没有回应。
邰伟大声说:“这家没人,到对面去吧。”
邰伟转身敲响了对面住户的门,一个女声很快响起:“谁啊?”
邰伟大声说:“我们是制药三厂的,我们厂最近研制了一种新产品,叫补血乐,专门治疗各种血虚、贫血。为了回报广大消费者,特意开展百万药品大赠送活动。今天我们给您登门送药,不收取任何费用。”
“是么,等等。”
门开了,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女x探出头来,“是免费的么?”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门也忽然打开了。
攻击组的g警一跃而起,突然冲着开门的人猛撞过去,他猝不及防,被仰面撞倒在地。
邰伟丢下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妇女,疾步冲入302房间。
那个人被几个g警死死的按在地上,一个g警揪起他的头发,“说,叫什么名字?”
邰伟从他身边经过,只瞥了一眼,就肯定这个人就是马凯。他没有停顿,跟着支援组径直来到北卧室门前。
门关着,一个支援组的同事一脚把房门踹开,邰伟举枪向室内瞄准。
屋里没开灯,隐约可见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人。其他g警进入室内搜索,邰伟直接来到床前,用手电一照,一个女孩呈“大”字形被捆在床上,双手和双脚都被绑在床头和床尾的栏杆上。女孩头发散乱,双目紧闭,嘴被胶带封住。邰伟认得她就是失踪的徐杰。
她还活着么?
邰伟把手放在女孩的鼻子下面,感到仍有热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同事们确认室内别无他人,邰伟让他们给昏迷的女孩松绑,同时通知楼下的封锁组叫救护车。
事先停在小区门口的救护车很快就开到了楼下,迅速把女孩送往医院进行检查。
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戴上手铐,脸朝下趴在客厅里,两个支援组的同事用枪指着他的头。
邰伟揪起他的头发,感到手上油腻腻的很不舒服。他看着马凯的脸,苍白,消瘦,嘴边满是黄痂,眼角糊着眼屎,鼻子大概是刚才被撞破了,流着暗红s的血。马凯的身子不住扭动着,嘴里喃喃自语:“血……快止住……”
“你叫马凯?”邰伟大声问。
马凯微微睁开眼睛,看了邰伟一眼,又闭上眼睛,嘴里还是念叨着:“血……血……快帮我止住。”
邰伟突然很想用枪柄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来一下,可是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他站起身,厌恶的一挥手:“带走!”
常青北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不时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孩。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有说话,不是吸烟,就是瞅着前方出神,面前的盒饭一口也没动。
电话响了,值班民警拿起来说了几句,就转头问:“你叫方木么?”
男孩猛地扭过头来,眼睛里霎时放出咄咄人的光芒。
“找你的。”
方木站起身来,可能是由于坐的时间太长,他的双脚有些僵硬,在他疾步走过来的这几米距离中,桌椅被撞得乒乓作响。
“喂?”
话筒里一片嘈杂,能听见大声的吆喝和警笛尖利的呼啸,邰伟的声音急促,但是很兴奋:
“抓到了,就是他!”
“那女孩呢?”
“没事,现在在医院呢,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医生说除了受到惊吓和营养不良,没什么大碍。”
方木闭上双眼。
放下电话,方木才感到刚才被桌椅磕碰的地方疼得钻心。
他回到桌前坐下,沉默了一会,他打开面前的盒饭。
“对不起。”
值班民警看见方木的脸上露出虚弱的,却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能给我一杯水么?”
第七章 为了忘却
邰伟一直忙到晚上10点多才想起送方木回去。在车上,他告诉方木技术科已经确定马凯的指纹与现场遗留的大量指纹完全符合,虽然马凯现在还不开口,但是起诉他完全没有问题。
方木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夜s出神。
“你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我找你。”邰伟注意到方木疲惫的神s。
在校门口,方木下了车,向邰伟道别后,转身要走,邰伟“哎”了一声。
方木回过头。
邰伟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手肘驻在车窗上,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脸上露出笑容。
“小子,你很棒。”
方木笑了一下,挥挥手,转身走了。
现在已经接近午夜,大多数学生宿舍楼都是漆黑一片。路灯稀稀落落的点缀着校园,前方是一个个昏黄的光圈,能看见不知名的小虫在灯泡下飞舞。方木在校园里慢慢的走着,仿佛夜游的魂灵般没有一丝声响。
抬起头,深蓝s的天空中繁星闪烁,胸腔里是微微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
有一种浪漫的说法: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亮亲人,也照亮仇敌。
你们,可以安息了。
313寝室里关着灯,方木拿出钥匙c进锁孔里,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有人颤巍巍的问:“谁?”
“是我,方木。”
“哦,”杜宇明显松了一口气,“你等一会啊。”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小声抱怨内衣找不到了。
方木笑笑,斜靠在对面的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走廊里黑dd的,只有楼梯间里亮着一个15瓦的小灯泡。卫生间的灯大概又坏了,从门口望进去漆黑一片,仿佛一张张开的大嘴。
有人在低声梦呓。
有人在磨牙。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滴答作响。
楼上仿佛有人穿着拖鞋在轻轻走动。
方木感到头上霎时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叼着烟的嘴唇也颤抖起来。
他惶恐的向两边张望。
走廊两侧,一扇扇门紧锁着,沉默不语,又仿佛不怀好意。
方木不由自主地向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两侧的门渐渐向后退去。方木紧盯着前方,那一团漆黑中隐藏着什么呢?
他不敢向左右看。那一扇扇平凡无奇的门在深夜的走廊里仿佛都有了生命,偷笑着目送这个战栗的独行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它们其中的某一扇门好像会随时打开,把他引向那诱人却又致命的歧途。
鼻子里突然有焦糊的味道。
方木几乎要叫出声来,走廊两侧的门突然燃烧起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不远处的浓烟中若隐若现。
方木把手伸进书包,一边向后退,一边狂乱的摸索着那把军刀。
当他终于握住那略有起伏的刀柄的时候,心里却更加紧张。
那个模糊的人影慢慢向他走来。
方木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不,不要。
这时,方木身后的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大个子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到方木,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你在g什么?”
方木认得他是刑法专业的刘建军。
他几乎要狂喊出来:“快跑!”可是这两个字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咙里。
走廊里的浓烟和火焰在一刹那消失了。另一侧,依旧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东西。
“没,没什么。”
方木把手从书包里慢慢抽出来。
刘建军皱着眉头看了看他,鼻子里“晤”了一声,转身踢踢踏踏的向卫生间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卫生间里,313寝室的门也悄无声息的开了。杜宇探出头来,向卫生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来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就看见张瑶披散着头发快步跑了出来。
这时杜宇也看见了在走廊里呆立的方木,挥手示意他赶快进来。
张瑶跑过方木身边的时候,方木感到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对不起。”方木坐在床上喘了半天气后,抬头对杜宇说。
“你小子,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杜宇抓抓头说,“我还以为是保卫处的人,差点把我吓成y萎。”
方木无力地笑笑。
“你没事吧,脸s不太好。”
“没事。”方木摇摇头,“你睡觉吧,打扰了你的好事,抱歉了。”
杜宇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上床拉开被子,不一会就传出了鼾声。
方木关掉灯,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好久,等呼吸完全平静下来,才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
你们又来了?
床前的人默默无语的站着。一双手在身后轻轻搭上我的肩膀。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那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吴涵。
不,我跟你不一样!
马凯在归案后的第四天终于开口,很痛快的承认了这四起杀人案是自己所为。不过他坚持认为自己杀人吸血是为了自救,因为他和他父亲、哥哥一样患有严重的贫血症。看守所特意找了医生给他做身体检查,结果证明他的血y完全正常。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所以市局决定尽快移送检察院起诉。
邰伟在电话里向方木简单告知了案件的进展情况。方木提出要跟马凯面谈一次,邰伟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这次面谈被安排
在看守所的一间会客室里。邰伟提出要和方木一起,方木坚持独自和马凯面谈,邰伟拗不过他,只好同意。送方木进去的时候,邰伟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小心。
“在看守所里给这个家伙安排了一间单人监所。为什么?他进去的第一天夜里就袭击其他犯人,咬住人家的喉咙不松口。没办法,只好给他安排到单人监所。”
会客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都被固定在地上。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邰伟指着铁门上的一个红s按钮说:“我们就在隔壁。等谈话结束,你就按这个,我们就会接你出去。”他停顿一下,“如果有什么危险,也按这个,懂了么?”
方木点点头。
邰伟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还有,你没带什么武器吧?”
方木想了想,伸手从书包里把军刀拿出来,递给了邰伟。
“你带着这玩意g吗?”邰伟接过军刀,皱着眉头打量着,“暂时没收,完事再还给你。”
他举起一根指头,脸上做出威胁的表情说:“按理说,你这个都是管制刀具,明白么?”
方木笑笑,没有作声。
邰伟把刀揣进衣兜里,“你坐一会,我去提人。”
几分钟后,门外响起了脚镣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马凯步履蹒跚的被两个看守带进会客室。他一直低垂着头,能看见被剃光的脑袋上还有几处淤伤。看守们把他按在方木对面的椅子上,刚要把他的手脚铐在桌椅上,方木说:“不要铐他。”
“不行。”邰伟非常g脆的拒绝了。
方木把邰伟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我需要他完全放松,才能得到我要的东西。”
现有资料显示,尽管幼年丧母,但是马凯在26岁之前一直是一个正常成长的男孩子。高中毕业后直接升入大学,大学期间除了一次考试不及格之外没有任何人生瑕疵。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任业务员。平时虽然与人j往甚少不过也没表现出精神错乱的征兆。谈过一次恋爱,后来无疾而终。如果说马凯一直在一条普通却平坦的人生之路上按照固有的轨迹匀速前行的话,那么他26岁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并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也让很多无辜的人命丧黄泉。
方木要探求的,就是他两年来的心路历程,这也是全案中所有迷题的答案。
“不行,这家伙很危险,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我不会有事的。万一有情况,我就按铃。”
邰伟看看方木,犹豫了一下,示意两个看守不必铐住马凯。随后,他走到马凯面前,厉声说道:“你老实点,听到没有!”
等邰伟和两个看守出了铁门,方木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下。他摊开笔记本,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
“你叫马凯?你好,我是市局行为科学处的。”方木本想说自己是电视台的,话到嘴边,决定临时胡诌一个身份。
对方毫无反应,依旧低垂着头。
“你听到我的话了么?马凯,请你抬起头来。”方木提高了声音,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马凯慢慢抬起头来。
方木屏住呼吸。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在头顶刺眼的白炽灯下,马凯的双眼一片灰白,好像没有瞳孔一般,就像两块墓碑镶在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
雾霭中死寂的坟场;随风摇摆的枯枝;远处若隐若现的残砖断瓦,一瞬间,方木仿佛置身于无法自拔的梦魇,耳边竟传来隐隐的丧钟和乌鸦的哀叫。
方木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直到他重新低下头去,方木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今天来,”方木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是因为我对你很有兴趣。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谈谈你和你所作的这一切。”
马凯依旧不作声,双手夹在腿中间,方木注意到他在前后摇晃着身体,轻微,但是很有节奏。
他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本能的逃避。
“你受过高等教育,也许你也清楚,我个人的意见不会对法院的判决产生任何影响。”方木慢慢地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心中有不为人知的痛苦,如果你不想让这痛苦一直折磨你到死,如果你想让那些误解你的人了解事实的真相,那么,请你相信我,告诉我。”
马凯似乎无动于衷,几秒钟后,他重新抬起头来,“很多人都觉得我是杀人恶魔,对么?”
方木点点头。
马凯似乎惨笑了一下,摇摇头,“你们不知道,我不想杀人的。”
“为什么这么说?”
马凯没有作声,呆呆地望着方木身后的白墙,身子又开始有节奏的前后摇晃。
方木想了想,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过去:“要不要来一支?”
马凯抬起头,凝视着递到眼前的香烟,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掠过一丝轻蔑。
方木自顾自的点燃一根香烟,用力的吸了几口,大团的烟雾在他和马凯之间弥漫。方木能感觉到马凯的目光随着烟雾慢慢流转,最后落在他嘴边的香烟上。
“吸烟有害健康。”他突然g巴巴的说。
“哦,那你觉得你的健康状况如何?”方木马上抓住这个话题。
马凯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摇了摇头:“不好。”
“哪里不好呢?”
马凯脸上的肌r抽搐了几下,他把目光从方木脸上移开,轻声说:“我有严重的贫血症。”
“可是已经有医生给你做过身体检查了,你的血y完全正常。”
“他们知道什么!”马凯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上身挺直,手也猛地从两腿间抽了出来,“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最清楚!我爸爸死于白血病,我哥哥也是,我,我早晚也会全身血y枯g,像一具g的掉渣似的木乃伊一样死掉。我知道的。”
“你不相信医生的诊断?”
“他们都是骗子,他们都希望我死掉。他们不肯帮助我。我给你钱,给我输血!他们居然说不行。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不行,我爸爸躺在病床上,脸s越来越白,我知道那是血y在慢慢g涸,输血之后呢,他就能走路了,能吃饭了,能跟我说话了。为什么不给我输血?他们就是希望我死,我知道。”
“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死,我不会像我爸爸和哥哥那样,躺在床上一直到灯枯油尽,我不会的,我要自己救我自己!”
seourseleves?
方木如触电般呆住,耳边的一切似乎突然变得遥远……
一张借书卡;十一个战栗的年轻人;长发纷飞的陈希;恶魔的盛宴;木炭般焦黑卷曲的老四和王建。
还有他。
鼻子里突然是焦糊的味道,眼前的人渐渐模糊,仔细去看,露出牙齿的嘴在慢慢蠕动:
其实,你和我一样。
“啪”,录音机停了。
方木也一下子惊醒过来,耳边是马凯神经质的唠叨:
“……那女的好丰满,脸红扑扑的,我一直跟她到楼道里……进了家门,她还以为我是抢钱的……呵呵……”
“为什么是女人?”方木一边换磁带,一边问。
“因为女人的血g净、柔软,好吸收。男人的血硬邦邦的,太粗糙。”
“是么,你怎么知道?”
“哦?我自己这么觉得。”
“那,为什么单单是她?”
马凯愣了一下,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半天,他挠挠头:“没什么啊,走在街上,看到她,就跟着她走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家里有人呢?”
“那就走开呗,我遇到过一次,那女的丈夫在家,还好我跑得快!”马凯咧开嘴,嘎嘎的笑起来。
“吸血,”方木盯着马凯的眼睛,“有用么?”
马凯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郑重,“当然。我还活着,否则我早死了。”
“那为什么还要把血跟其它东西掺合在一起?光喝血,不是吸收的更多?”
“不,我不是变态杀人狂,我是为了治病。另外,”马凯搔搔脑袋,“那玩意的味道也不怎么样。”
“吸血就吸血,为什么要剖开她们的肚子?割开腕动脉不是更省事?”
“你不懂,”马凯微笑着摇摇头,“我喜欢那感觉,哗的一下涌出来,那么多,泛着泡沫,如果我的血能一下子这样涌出来,让我用什么换都行。”
马凯闭上眼睛,脸上是回味无穷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在一望无际的血的海洋中畅游?来吧,都是你的,苍茫无际。俯身下去,喝的饱饱的,不必擦嘴,不必担心会枯竭。永生多好,哪怕一辈子诅咒。
“说说那次吧,那个小女孩。”
“哪个?”马凯一脸莫名其妙。
“被你杀死那个。”方木突然想吐。
“哦。”马凯若无其事的向后靠在椅子上,“说什么?”
“你已经杀死了那个女人,为什么没有吸她的血,而是选择了那个小女孩?”
“嗬嗬,那个小丫头。”马凯咂咂嘴,“长得很漂亮,小胳膊圆滚滚的,皮肤很嫩,仿佛能掐出水来,脖子好细,我只稍微用了一点劲,她就昏过去了。”
“为什么要杀死她呢,你那个时候已经有可以饮用的血。”
马凯轻声笑笑:“老弟,给你一个土豆和一颗樱桃,你会吃哪个?”
方木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土豆?樱桃?那是活生生的两个人!他想起佟卉那双至死仍圆睁的双眼。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方木竭力让语气平淡:“为什么还要把那女孩带走呢?直接在屋子里喝掉那女孩的血就得了,g吗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你不是有毛病吧?”马凯皱起眉头看着方木,仿佛眼前坐着一个不可理喻的人,“那种场面,怎么能让孩子看见?她还那么小。”
刚刚恢复正常流速的血y又在方木的血管中奔腾起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马凯,而后者正用一种嗔怪的目光看着方木,好像在教训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青年。
要冷静,不要破坏这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这么说,”方木勉强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你还是很尊重……那些女人的?”
“当然,”马凯郑重其事地说,“我说过了,我杀死她们纯粹是迫不得已,没必要让她们再遭到不必要的伤害。”
他低下头思索了几秒钟,“我这种行为,应该叫紧急避险吧?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讲过的,国王诉达得利和斯蒂芬森案,就是吃人r那个。我的事跟他们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自救。有时间的话,你帮我跟法官说说,我这是紧急避险。”他恳切地对方木说。
“好,好。”方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吸了那小女孩的血,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清澈、纯净,充满活力,到底是小孩子,”马凯带着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说:“当天晚上睡了个好觉,好几天都精神十足的。年轻,到底不一样。”
“所以你就开始选择年轻女孩?”
“对。”马凯非常痛快的承认,“她们的血更理想。”
方木盯着他的眼睛,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个人把惊恐万状的徐杰绑到那张床上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喜悦?憧憬?还是欣慰?
马凯注意到了方木的表情,他急切地说:“你以为我只考虑我自己么?这样的话,我能多挺几天,”他重新低下头,“也能少祸害几个人。”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这句话说出口,方木感到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没什么要问的了,送这个家伙下地狱吧。
方木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双手有些颤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磁带从录音机里取出来。
背上书包,方木看也不看马凯一眼,伸手按下了门上的红s按钮。
没有任何反应。
在方木和马凯面对面j谈的时候,邰伟一直在隔壁的监察室通过摄像头注视着室内的一举一动。另外一个看守手握着电警g,眼盯着屏幕,心却在斜对门的值班室里。那里不时传出同事们的喝彩声和咒骂声。
世界杯热身赛,法国对韩国。场上比分2:2平,齐达内已经受伤下场。
邰伟的手机突然叫起来。
“喂,邰警官么?我是红园区分局小陈……”
邰伟刚想问“是哪个小陈”,电话里出现了一个急切的声音。
“邰警官么?我是徐连生啊。”
邰伟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个徐连生又是谁?
“谢谢你啊,你救了我姑娘,就是救了我们全家啊,我谢谢你啊邰警官!”声音带点哽咽。
邰伟想起来了,徐连生是被解救的女孩徐杰的父亲。
在接下来的将近10分钟时间里,邰伟使尽浑身解数才说服徐连生不要来局里给他送锦旗,手机信号时断时续,邰伟不得不走到外面的走廊里才勉强完成通话。
“这家伙,真要命。”邰伟一边嘟囔着,一边快步走回监察室。路过值班室的时候,看见那个看守提着警g,大张着嘴巴,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屏幕上朴智星正漂亮的晃过杜加里。
邰伟无奈的摇摇头,推门进了监察室,只看了屏幕一眼,就大吼一声:“快来人,把门打开!”
方木屏住呼吸,又一次按下了红s按钮。还是没有反应。
他感到额头上一下子布满汗水。
要不要转身?身后是自己面对过的最危险的吸血恶魔。
方木还是转过身来。不要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否则就会相当被动。
“看守去上厕所了吧。”方木假装漫不经心地回到桌前坐下。他故作镇静地抬头看看马凯,却吃了一惊。
马凯的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信任和恳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敌意。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笨蛋,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头上的伤怎么搞的?”方木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连按了几次打火机才点燃香烟。
马凯没有作声,只是死死地盯着方木。
方木突然想起,马凯在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夜里袭击过其它犯人,这些淤伤大概是拜看守和其他犯人所赐。
“你袭击了其他人?”
马凯还是不说话,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方木注意到他的变化,心里紧张得无以复加,可是嘴里还是说个不停:
“怎么,吸他们的血?你不是说过,男人的血粗糙,不好吸收么?”
(靠,我究竟在说些什么?)
马凯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必要的时候,也只好凑合了,比方说你。”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饥渴,仿佛一只蝙蝠看见猎物。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
“呵呵。”他g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带就来么?”
“哦?”正要站起身的马凯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变得释然,“不可能,他们不会让你带武器进来的。”
“是么?”方木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保持微笑,可是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马凯站起身,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向方木的脖子上抓来。
方木一直绷紧的神经彻底崩溃。他大叫一声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桌子对面,隔着桌子和马凯对峙。
两个人像在玩老鹰抓小j的游戏一样围着桌子转圈。马凯瞪着血红的眼睛,呼呼的喘着粗气,嘴角是随着呼吸喷出的泡沫。好几次,马凯试图跳上桌子,都被方木抡着书包打退。书包里的东西四散飞舞着落在地上。
“救命!”方木想大声喊,声音却被憋在喉咙里出不来。
马凯终于失去了耐心,又一次跳上桌子,方木抡起书包死命的猛打,由于书包里的东西基本上都甩空了,软绵绵的打在马凯身上,一点力度都没有。马凯用手护着脸,向方木猛扑过来。方木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踩在了一根圆珠笔上,仰面摔了一跤。
马凯趁势压在方木身上,双手摸索着方木的脖子,方木一边阻挡他的手,一边奋力曲起右腿,猛地一脚蹬出去,把马凯踹出好远。
趁他在地上翻滚呻吟的时候,方木爬起来,跑到铁门前,拼命地敲打着,大叫救命。还没敲几下,就感到马凯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倒在地。
刚才的搏斗已经把方木的力气消耗殆尽,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而急欲吸血的马凯虽然看起来瘦弱不堪,可是在血y的诱惑下却越来越疯狂。
我要支持不住了,方木看着马凯大张的嘴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能地扭过头去躲避,却把自己的颈动脉暴露给了对方。
马凯粗重的呼吸喷在方木的脖子上,仿佛能想象到那一排尖利的牙齿咬进皮肤的剧痛。
救命……
方木听到铁门被重重的打开,有人冲进来,紧接着,马凯按住自己肩膀的手松了下来,他的整个人也软绵绵的从方木身上滚落下来。
睁开眼睛,上方是邰伟紧张的脸,手中还握着警g。
“你没事吧?”
邰伟伸手把方木拉起来,方木摇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桌子。喘了几口气后,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骤然感到一阵恶心,弯下腰g呕了几声。
马凯已经被几个看守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正在戴手铐和脚镣。
方木待双腿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就蹲下身,艰难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进书包。
马凯的头尽管被按在地上,可是始终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安详的眼神望着方木。方木不敢与他对视,尽力回避着他的目光,收拾好东西就摇晃着向门口走去。邰伟忙要去扶他,却被方木用力打开他的手:“走开!”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j大校门外的一间小饭店里,邰伟隔着桌子看着对面低头不停喝水的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