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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思想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正如牦牛不会怕鬼一样。
但真正有思想的人也不见得会害怕。
因为遇上问题与恐惧,他们会去面对它。而不是怕。
可是,对罗白乃而言,接下来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使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惊怖心慌。
月亮很亮。──却不知怎的,心里总是很有点慌惶。
看得出来,不只是他慌,就连一直在客栈内的一众“女英雄〃,都在荒荒的月色下,心中也都慌慌惶惶一入屋,一坐下,罗白乃发现众人刀兵未收,“梦姐”已单枪直人的问:
“你是怎么会来这儿的?”
——看来。她习惯问人,很少人敢询问她。
她显然是这儿的“大姐”。
她的父亲也是东北武林大豪中的领袖:一贯堂总堂主孙三点。
——他那一招凤凰三点头,和半式“三点尽露”,据说是枪中之神,尽得枪法神髓,无人能出其右,亦不及其左。
——而她,便是他的女儿。
而且她又长得很出色。
枪法也很好。
更且,很有领袖的能力。
——这儿又是她的地头。
何况,自己确是不速之客,何况她们的确似如惊弓之鸟,外面也不知到底是啥牛鬼蛇神,总之强敌寰伺。
所以,他也十分知机的,把来(此地)龙去(最歼是办好了案,抓了匪首)脉跟她们一五一十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叫“绮梦”。
而她也把身边的人:张切切(大个儿),何文田(女扮男妆)、李菁菁(好看而不美),言宁宁(美得不顺眼),还有一个很小很巧很伶俐但只怕要比罗白乃还胆小(因为她一直吓得躲在有依靠的实物旁,不管那是一张桌子,还是一张椅子,甚至那只是一窝被子)的杜小月。
以及那躬背丑汉铁布衫。
──据说他姓铁,真的叫做“布衫”。
罗白乃听了,因为看见这巨汉一直在暗里狠毒的盯着他,而且,他手上的巨锤并未搁下,所以故作轻松打哈哈。
“你在家里是不是有十二位兄姊?”他满脸笑容的逗着说,“如果是,那外号不妨就叫‘太保’,你只要打横着走,就是‘十三太保横练’了嘛──”“十三太保横练”也是一种硬门功夫。据说练成足可刀枪不入,罗白乃故意拿这来开玩笑,却见那巨汉一点笑容也无,满脸斑烂,眼色更寒更歹,更恶更毒。
罗白乃打了一个寒噤,说不下去了、笑容就冻结在脸上。
却没料到那驼背巨汉沙嘎着声音道:“我的确有一个师兄,姓金,名字就叫做钟照──因为跟他开玩笑、闹着玩的人,都死了。四年前,我与他分别时,所知的已经死了两百八十一个。”
这之后,他就没说下去了。
罗白乃的玩笑也就没开下去了。
猿猴月 第四回 椅梦
罗白乃因此才一一得悉店里的女子(及一个驼子)。
他这才知道:
原来客栈里还有两个女子,都姓胡,一个叫胡骄,一个叫胡娇。
她们是对姐妹花。
另外还有一个叫梁恋萱的,外号“一支梅双快刀”的女但她们却并不在眼下跟前。
——提到她们的时候,店里的女人脸色、眼色都变了。
变得悲伤。震愤:也就是悲愤。
罗白乃便追问情由。
——这才给他追问出这绮梦客栈的噩梦来。
本来,孙崎梦守在“疑神峰”这一带,己有多年了。她原是权贵大族的千金小姐,她之所以愿意远道跑来山西野岭孤守绝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
她想脱离她父亲的控制。
——她总是觉得其父在山东“神枪会”里为巩固权力的所作所为,未免太甚,她看不下去,也不想招祸,更无力反对,于是便外调至这荒山野地来,看守和经营这所客栈。
不过,她身边的侍婢、老仆,仍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跟着她。
她来此的另一个原因是:独孤一味和五裂神君都是这“一路山”及“疑神峰”的“主人”,轮流更替,而他们两人,都跟她有过宿缘。
别人也许觉得奇怪,并向她非议,对她很鄙夷,她对这一切都无所谓:她在老家看尽老父三妻十六妾。依然在外狂嫖滥交,她觉得女儿身跟男子汉也无不同,高兴跟谁在一起便跟谁在一起,喜欢与谁好便与准好,没什么吃不吃亏、道不道德、避不避忌的。
反正,她敢作敢为。
这边睡驿站,有时,也会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甚至,还会遇上一些奇怪的客人,包括了外族,例如苗人。藏人、回回。瑶子、乃至正与大宋为敌的辽人、金人。
他们来这里都经长途跋涉,且各怀鬼胎。各有任命,他们鬼鬼祟祟的聚在这儿,个中联系的也有不少是身份神秘的汉人宋民,甚至还有朝廷密使,化妆易容,前来密议——对这些事,绮梦都一概不理,假装不知,也决不c手去管,只心知肚明便好。
她日后自然明白了:
难怪这儿是所谓“兵家必争之地”,至少,“四分半坛”和“太平门”。“下三滥”。“飞斧一族”各路的高手都曾为这荒僻之地的一爿小小客栈大动干戈,争持不休,大概也有它的价值和道理。
此外,她来此地当“老板”,(不是“娘”,独孤一味不能算是“老板”,只能算是这地头的“老大”——原来这块地是东北“神枪会”当年在重大战役后的回报,是她爹的“属地”,只不过,远在山西,荒凉之野;“大口食色”孙家的势力鞭长莫及,而此地也成下“j勋”:合之元味,弃之可惜!)还有一个“内因”,隐衷。
吴铁翼。
我坚决离家出走,独自来山西看这一爿孤零零的荒山客栈。爹以为不是‘太平门’独孤一味,便是‘四分半坛,五裂神君的勾引,他恨死他们了,只不过,因为山东‘神枪会’也面临大变,内斗剧烈,他一时不能抽身过来为所欲为,”绔梦说的狠详尽,分别在向罗白乃叙述时以及后来无情细询时,把这一点原委仔细补白:“其实,我出走不是受他们的诱惑,真来引我做这种事的,是吴铁翼。”
“吴铁翼在招兵买马,雄图大展之初,也来过‘一贯堂,……………但他和我爹都是紧抓权力不放的人,所以合作不成。”
“但他勾引了我。”
“我以为他是真心的。”
“乌j白凤丸!他乃乃的!我罗白乃——那老王八,”罗白乃听得怒火中烧,一向惯用骂人的口头禅也纷纷自动出笼了,“敢勾……引诱你!?”
“他?”绮梦耸了耸肩,撇了撇唇,表示不在乎。“这老僵尸!”
但罗白乃在乎:
因为她做这种轻蔑的动作时依然很好看:那是一种罗白乃出身与遭遇上难以逢着。未曾比肩的贵气优雅的清美。
“没有什么事是吴铁翼不敢做的。”绮梦道,“但也没有什么事他是会负责到底的。”
“那王八蛋年纪那么老了你还……”下面的话,罗白乃几乎是“吞”回去的——吞得那么狼狈,以致他几乎在即场放了一个响p。他本来真要把一句“情人眼里出僵尸”骂出口了,而今听绮梦先自嘲了,他才住了嘴。
“他是老了才有那种魅力一一你们小伙子所没有的味道。”绮梦居然毫不羞愧,蔑蔑唇又淡淡的说:“你知道他要贪掠那么多钱干什么?”
“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绮梦的语音里这才有一点尤怨之意,真是怨得令罗白乃荡气回肠。热血贡腾,已不得力她挣回一个面子,而下借牺牲,“我只知道他其中一个原故。是为了要供他养很多很多很多的……女人,让她们满足,让她们快乐,让她们任他y辱,也让她们在事后不再s扰他,因为他要干他的大事。好事。”
她俏眼膝膝,神态依然轻蔑,但轻得清,蔑得美,轻蔑在她而言也成了一种雅致,“我以为他总算有一个好处,这个人无所不为,也不择手段,但却就是不杀女子,不伤害跟他有过情缘的女子。”
罗白乃当时听了就心头火起:说什么好处!身为朝廷命官,到处勾引良家妇女,只不杀人灭口(但在江湖上却做尽灭族掠财的事),这就算是“好德性”!
只不过,在绮梦说话的时候,他总叫是听话一一至少,想把话听下去。
“我是在出走之后,才知道他的为人,但我已离家了。
难道往回走么!”绮梦半尤半怨半无情的道,“起先他跟手下大将登此绝岭,来此荒山,我初以为他是专诚来找我的,心甚窃喜,结果,发现他来此地主要是为了与一些外族异士密议大事,贪图我念旧情,可信赖,能遮天瞒日行方便。——
其实,他才不会千山万水来这里探我!”
“可恶!”罗白乃悻悻然的说:“这种人要是给我见着了,我一定揍他!”
他原本安坐山藤编织的椅子上,说着时真个气愤得站起来,握着拳头,事实上,他脑海里仿佛也真见到自己武功盖世,为美人打抱不平,狂揍老y虫,大j官吴铁翼的英勇情形(由于他没见过吴铁翼,只好先把龙八的尊容搬出来充当一番再谈),绮梦姑娘因感谢他奋勇过来,相偎相委……如此情状,一一映现脑中眼前。
他正陶陶然之际,忽听那大手大脚的女人张切切沉声叱了一声:“坐回去你的椅子上!”
他恼恨这肥大女人打断他的遇想苟恩:“你那么粗鲁干啥!?我又役犯着你!”
张切切嘿声冷笑:”你突地站起来又是干嘛!小姐赐你座你便坐,你少来耍花样!谁知道你会不会淬然出手一一你不要我来叱喝你,待会儿铁布衫一锤砸下来,粉身碎骨的是你,我可不管!”
罗白乃回头看看那持锤巨汉。
那驼子(虽然怄楼着背,但仍比人高出一大半)正在阴影里对他鳅齿,不知是笑,还是示威。
罗白乃连忙道:“好,好,好男不与女斗,我坐,我坐就是!”
且听绮梦笑说:“他每次来,身边均高手如云,有时是唐失惊,有时是唐铁萧,更有时是唐天海,不管赵燕侠,庄怀飞、萧亮、王飞还是朱杀家,有哪个好对付了?有哪位你能对付的?”
罗白乃虽然已坐回椅上——这儿只有三张藤编的椅子。
其他都是木凳子,可见绩梦对他已经算是很“札待”了——
但闻言还是忍不住道:“他得罪姑娘你,就是该打,我打不过他,还是得打——他现在己是落水狗,今非昔比,座下大将,非死即叛,我平时斗不过他,但要打落水狗,却是我罗白乃专长,仍有余力、游刃有余之事也!”
女扮男妆的何文田,虽然人长得小个子儿,但说话倒相当尖锋利辣:“你这种人,只会打落水狗,欺负失意人,算什么英雄。”
绮梦忽道:“世人打落水狗,多不肯直认,老要充自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似的大侠,为国锄好、为民除害,则实只于诬陷暗算。欺弱凌小的事——他居然肯说明了,也算坦白。”
她在对着罗白乃遥遥懒洋洋的坐着,罗白乃听她这样说,愈发感激起她来,却见椅上的她,刚才结自己泼湿的衣衫未干,其身段之曼之妙之美之好,玲玫浮凸得连他眼睛都几乎玲玲球戏的浮突了出来了,一时间,只觉那对面椅上坐着的,就是他多年来的梦。
“咱们也一样要对付吴铁翼,此时此际,也不过同是打落水狗而已——哪有咱们打得,他不能打的事?”绮梦慢慢的道:“只不过,不管他是落水狗,还是没牙老虎,烂船且有三斤钉,这虎威大人还是极不好对付、收拾的。光是他还在身边的高手唐化,朱杀家及王飞,己是万人莫敌。无以取胜的好手了!”
罗白乃忍不住问:“你……你刚才又说跟他……为何又与吴铁翼为敌?”
其实,他一早已“原谅”绮梦了一一且不管她有几个“丈夫”,‘情夫”、乃至“姘夫”、一一他都已不计过去,只想好好“对待”她,他现在提问,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想听绮梦把话说下去。
最好,只对着他,只他一人,一生一世的说下去、生生世世的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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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月 第五回 倚梦
月色也是可以听的。
月在门外。
天边。
可是那种透心的冷,好像从亘古一路冷了过来,没有下雪,却有雪意,比雪还冷,像冰的寒。
绮梦这时一点也不绮梦。
她的脸色如月,月色如刀,冷。
语音如月,听月闻雪。
“我要杀他,”她说,“因为他做了两件极不该做的事。”
罗白乃问:“什么事?”
他也感觉到眼前这梦,似不怎么绮了,反而愈渐冷了。
不过,抱着一个冷却的梦,总好过连梦都没有了。
只是,梦好像不是他的。
至少,梦也不是抱在他手里。
怀冰抱雪,到头来只落一场空,只又湿又冷。
──这些,他仿佛都没有去想。
反正他活得快活的方式是:不去想不快活的事,也不去做令他自己不快活的事。
绮梦寒着脸道:“一,他什么都可以做,不该当卖国贼!”
罗白乃吃了一惊,“他……叛国!?”
绮梦寒的语调:“原来他来这里,就是跟辽人和金人联络,讨价还价,打算在朝廷出军远征、兵力空虚之时,与朝中j臣串连,一并谋反。
罗白乃惊愕莫已。
一一这可是怒犯天条、枭首灭族的大罪!
他要来抓“大老虎”的时候,还不知晓这“老虎”竟“大”到这般“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种诛九族、永不得翻身之罪,还是……不要乱说的好……”那个小辣椒何文田又来损他:“你那么胆小,怎能成大事?看来,这只算是耗子拿狗,自身难保,还管闲事!”
绮梦却道:“确是无误。他们忘了独孤一味的听觉甚好,他外号便叫‘白蛹幅’。”
“对,蝙蝠视力不好,”罗白乃道:“但却飞得快,从不失误,必有过人之能。吴铁翼行事一向小心.怎么如此大意?”
绮梦道:“那一次,吴铁翼来,身边是朱杀家,会合了唐化,独孤一昧刚要出门去,他们见他走了,便放心到楼上六号客房商议。”
罗白乃,“可是独孤一味没走?”
绮梦道:“他是折回来了。”
罗白乃:“为什么好端端又跑回来了?”
梦:“因为‘太平门’正好派了‘飞天老鼠’粱双禄过来,要独孤一味这次站硬着干,不让‘四分半坛’夺回‘疑神峰’的地盘。两人路上遇着了,一道回来。”
罗:“听说‘飞天老鼠’的轻功也很好?”
梦:“他听觉也极好。”
罗:“他们每次来都上房去的吗?”
“咦?”那小辣椒何文田似对他刮目相看,“果然是当过捕快,问起来有纹有路!”
罗白乃忽然很感激这小辣椒何文田:刚才她一再出言挤兑自己,想来也只是“护主”心切吧?毕竟,还是识货的人。月色下着去,这女子也娇艳得像一把淬而的匕首,美得有点呛,娇小得很辣,难怪她要女扮男妆了:一旦回复女儿装,一定夺目抢眼罢!
他居然在此时神游太虚,还想到:
她穿亮红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的了。
这次是好看而不算太美的李青菩代答:“他们每次来,除了用膳,都会上楼去,六号店总是他们的。他们一进去。
会合了王飞,就开会密议。”
罗白乃奇道:“六号房里住着个杀手王飞么?他在那儿长期候教么?”
“那间六号房的确给王飞长期包下来了,账也一早就结清了,但我们谁也没真正见过他。”
这一回是轮廓五官都很美但态度。举止让人看得不甚悦目的言宁宁道:“吴铁翼每次来,都先上六号房,而王飞也总是会在房里出现。”
罗白乃问:“你有在他们会议时进去过吗?”
言宁宁道:“他们才不让进。”
罗白乃即行反洁:“那你怎么知道‘飞月’王飞就在里边?”
“他们自己说的。”李青青道,“有时送酒菜上去,总是多一双筷著。我们也见过他在房里。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跟吴铁翼一道聚首——但总是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大家都觉得他是有意避开。”
言宁宁附加了一句:“他避得很成功。”
“他杀人越货,己够可恨,但还要卖国求荣,这就不可饶恕。”绮梦眸里泛出了怨意恨色:“他最不该的是,在上回离开这儿之前,犯下了一大劣行。”
“什么恶行?”
“他j污了社小月!”杜小月就是那一直躲在黯处怯生生的女子,“我们本来还有一个管房收拾、清洁的女子,叫梁恋追。喝破了这丑事,吴饿翼就把梁恋萱也一并j杀了,同时也对杜小月下了重手,直伤了她,她滚下了山崖,结果遇上了‘飞天老鼠’梁双禄,把她救回来了……她没死,但已弄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才知道吴铁翼做了这等事!”
罗白乃也义愤填膺。
他看到绮梦梦碎的样子,他也感觉到心碎。
“我以前曾经以为吴铁翼是个稳重”、成熟、有魁力的男子汉。大丈夫、而且很疼爱我,现在……”绮梦的神色又恢复了她那带点清渺和轻蔑的态度:
“我以前喜欢他的时候,切切丫宁宁、育青。文田。恋萱。小月她们都劝过我:吴铁翼这人信不过。当时,我是情人眼里出英豪,而今,才知道他是个朋种。孬种,谈不上人,只是具倒过来吃人害人的僵尸!”
“好!老僵尸!乌j自凤丸的!”罗白乃又要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我一定要拿下这狗贼替你出这口气!”
忽又想到:“你们上次见他们会聚;是在什么时候?”
切切回答:“一个月前,中秋前后。”
罗白乃沉吟道:“那差不多是在他案发前后的裆子事吧?”
宁宁道:“吴铁翼大概也知不妙,正受到四大名捕追查的步步进,一一揭发他的党羽和阴谋,是以,他正与身边亲密战友,以及最后亲信密谋逃亡或反击大计,所以,夜上疑神峰。聚合了好几个人,不知要搞什么鬼。”
罗白乃抓住一个要点: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还会来?”
“那是‘白蝙蝠’和‘飞天老鼠’在那一回他们会聚时听到的。”这次由绮梦回答,可见分量,“吴铁翼曾说了一句:好,那我们就在猿猴月下见!”
“猿猴月?”
罗白乃大惑不解。
“这是这一带乡民说的话。”绮梦道:“八月十五是中秋月,再一次月圆,在这里云飞风卷,却是月亮清明,所以常有云遮月蔽,一明一灭之象,且这时候山上多人猿吼月。僵尸嘶月,故素称为‘猿猴月’一一这风俗称谓在地理志可以查得,流传已久。”
听“僵尸”,罗白乃心里就毛了毛,也算了算,道:
“那就是这……两三天了!?”
“便是。”
“所以你们在这里等他来,便动手?”
“本来是的,”绮梦道:“可是,没想到,我们正准备淬起发难、杀他个措手不及之时,却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绮梦衣衫上的水渍,已快蒸发晾干了。
这样欣赏一个美丽女子胸脯、腰际的水渍,以身美的弧度渐渐淡去,干掉,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罗白乃巴不得是绮梦衣上的水渍,褪化为水气消失于夜空中,他也甘心。
他的心已不知不觉倚向绮梦。
绮梦是不可倚的。
梦是空。
色也是。
只山外野地,猿啼(还是僵尸!?)一声比一声凄怨,一次比一次凄厉,颇扫人兴。
而他,只想听绮梦说下去。
却没想到,听到后来,竟听出那么令人惊心荡魄。怪力乱神、魂飞神驰、诡异骇怖的情节来。
猿猴月 后记:突变就突变
有人论金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问我意见。
那是对的,我也这样认为,我在创作武侠这前,之初,影响我最深、最甚的,都是金庸、古龙二位大师。其余武侠我几乎一概通读,但就最爱金庸、最喜欢古龙。别家对我影响并不深刻。
但我喜欢归喜欢、爱归爱,我现在写的,既非“金派”,也非“古派”,不今不古,我只“自成一派”。
我既非“古人”,更没兴趣当金庸的“来者”。他们写他们的,而且,亦已建立了空前伟大的文学成就,那些光得张嘴巴、好发评论而从不参与这种中国独有的题材文类创作的评论家们,大抵是基于武侠自他们读过之后就不值一屑、任期衰败式微的心意,一方面保守短视、鄙视武侠的全面革新、大胆突破,一方面又捶心顿足,感叹武侠已死,今不如古。这种人,有的会搬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金箍咒,目的就是说你别写了再写也写不过金庸(或其他人)的意思,对这种人的言论,我无意思再在这里花一分钟的时间来论辩。人家早已一怒拔剑,他仍在一路放p,不理便是。
其实,金庸、古龙的作品不只是这样子的。他们的之所以精彩、好看、伟大,因为还有激发你参与(不管是陶治、向往还是实践、创作)这“武侠世界”的功能。如果金庸写完了他的武侠也就完了、后继无人了,那反而是金庸的不足之处、失败的地方。
中国诗人当然不止一个李白、杜甫,词人不止一位苏轼、李煜,家也不止曹雪芹、罗贯中,“史记”之后,也有“汉书”、“通鉴”,百花齐放,各擅胜场,若从金庸后这种文类就辄然而绝,断送斫丧,那就不可喜亦不可嘉,只大吉利是。
对金庸而言,他那种来自深厚古文传统底子而在他那独特(连载体的新白话)时代写出来的武侠,到底是一种“过去式”文体:他写得确是好,好得“前无古人”,他写得也确是成功,成功得“后无来者”……就像李白诗中的狂放、仙气,苏东坡词里的豪迈、豁达,确难有人能跨越一般……但我们有我们的时代,我有我的笔法也有我的看法。我写我的。我武我侠,我行我文,不需要也没意思要“继承”任何大师的“来者”……包括金庸、古龙。
我甚至不是“后来者”,在我对时代的敏锐触觉、我出身背景和摸索成长、传奇经历大成大败、起落浮沉中,我反而是我这一代和我这一种武侠创作人的“披荆斩棘开山拓路独行者”。
我曾在八九年在我“将军剑法”之“闯将”后记中认为:武侠“要变”。但“要变”二字,在台“万盛”版曾一度错印成“突变”(但其他版本则没出错误)。于是,批评家就来了,大骂这“突变”心态之狂妄、自大、叛逆、破坏优良传统无遗的种种“罪名“全来了。我后来为文澄清过,但评者照样加之以罪,这“帽子”也不想揭下来了。可是,如今踏入九七年,我对这半死不活、死性不改、欲振乏力、固步自封,但明明是深入民心、大有可为的独特文类深思熟虑后,已改变了看法:
……是到了要突变的时候了!
惟大死后大生。
浴火成凤凰。
突变又如何!
突变就突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武侠创作,现在已到了必须“突变”的时候了!
欢迎大家一起来“救亡”:谁都不愿意看到已洋洋自得喊出“文学已死”的“袖手旁观者”,正沾沾自喜等着再高呼:“武侠亦亡。”
要是别人不做,那就从我做起!
稿于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二日:托入室弟子叶浩、何包旦探访派内最可能在武侠创作上大有作为的弟子宋寂然,并转来邹家礼一句话:“如果我能等到温大哥写完他作品其中一个系列,我死也瞑目了。”闻言悲笑三声/十五日:何、梁拜会“澳门日报”副刊主任林中英。
校于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九至二十日:离开珠海,又住澳门,别了芳芳,又见剑剑。写于咪咪特别安排之豪华房间。纪念过去在港十三年来,独家交予“敦煌”陈丽池尽心尽意出版我之武侠系列,证实了这是一盘生意、一件好事、同时也提倡了一股侠风;阿琴有变会张婷;拾逾三万名表物归原主雅丽;对明明是大可赢利之生意却夸言为理想牺牲之徒,只觉滑稽。
再校于一九九八年六月三日:小鼠首吃老鼠粉;侦破j佬利用龙婆有关“跳井”毒计;与小静都拜洪圣庙、天后庙;求签均得上签;小b求签郁郁;华南银行开户口叶又搞砸事;支票误舛自找麻烦;石头记又狂购水晶、红纹玉碧玺、大卫星达万元;与飞睇戏、拍拖、买裙;超仔夹传真话好惊,白社会上门也;小方离港返珠,自此暂由温刘何叶守金屋,未求憧惊乐陶陶。
第八部:走龙蛇☆★
第一章 奇梦
第二章 好胜的女人
第三章 一只老虎跑的怪
第四章 惨叫的等待
后记:当武侠遇上鬼怪
走龙蛇 第一章 奇梦
第一回 陪她一段荒凉路
第二回 露相的真人
第三回 魔鬼的唾涎
第四回 月下飞尸
第五回 今晚我等你
第六回 霉神
第七回 路远客栈
第八回 她们的敌人不是人
走龙蛇 第一回 陪她一段荒凉路
她们本来是磨拳擦掌。枕戈待旦。跃跃欲试。杀气腾腾的要打大老虎。
吴铁翼就是“大老虎”。
他的确是大老虎——他是朝廷命官,却暗中恩威并施,滥用职权,私下遍布小惠于黑白两道。绿林好汉,一面纠合指使一群武林中的亡命之徒为他打家劫舍。谋时夺命,乃至以武力窃取控制了江湖帮派世家的主事、主持人,为他效命,并且以掠劫得来的钱财和拉拢打杀中巩固的势力中增加助展他的权势及影响力;另一方面,他又私通外寇,跟金兵,辽人,都有秘密往来,一旦大局变异,大势不利时,他便可以马上通敌造反,对宋室反戈一击,来个里应外合,说不定,还可以讨得个一方尊主。屹立不倒。至高无尚的地位稳坐,供他一辈子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他这人,两面三刀,翻脸无情,心够狠,手够辣,行事够利落,抗的祸于也够大,大得连他自己终于也罩不住了,给四大名捕相逐彻底稽查,查得他落荒而逃——他不是大老虎,谁是!
孙绮梦和她那一千维护她的人,要打的就是这只“大老虎”!
她正等着他来“打”!
她本来也没打算对付他的。
她原本一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她就是喜欢他够坏。
她原来也早就知道他够j——j,有时候也是一种魅力。
——只要他不要对她使j、使诈。
可惜,他都犯上了。
她只好亲自出手对付他。
——首先,他不可以通敌卖国。
就算他出卖朋友。背叛上级,她也可以不管,但他如果把国家民族都断送蛮族手里,百姓惨受茶毒,神州乌烟瘴气;她可不能不管!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对国家意识,民族大气,却是十分坚持。警觉的。
──另外,他不可以对不起她。
这一点,就绮梦而言,坦白说,还是要比第一项还重要些。
生灵涂炭她也许下一定能亲眼目睹,国家兴亡在那时代而言对一个小女子实在是干卿何事:但他可不能对不住她。
那是女人的大忌。
他犯了忌。
他不光是j污了她的亲信杜小月。更意图杀她的手下梁恋渲,这还是发生在她发现了吴铁翼在外面风流快恬之后
——他在江湖上、官场中到处留情,她是早有风闻的,但而今却是连她最憎恶的后娘白孤晶,他也与之有染,这可是此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是那么痛恨她的后娘夺去了她父亲对她娘的宠爱和她的慈爱,使她不管后娘对她如何虚情假意,她都在背后狠狠的呼她为:“自骨精厂而且,不惜找到一个不算十分充分的理由,离开东北,千里迢迢的来了山西,镇守这荒凉之地。避开了她心月中的“白骨精”!
他对她不诚!
他先对她不忠!
──所以她也要对他不义!
她要对付他!
她要“打老虎”!
──“老虎”就是“虎威通判”吴铁翼!
她要狠狠的打。
──不留手、不留情。不留余地!
因为她要报复!
她认为是他不爱她、不注重她,才会做出这等享来!
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
──他居然连自己的姊妹都侵占!
他还跟自己的后娘有一手!
她愤恨。
她要让他知道:受自己心爱的人出卖的滋味!
她的人缘一向好。
情缘也多,千丝万缕,关系复杂——自出江湖以来,但凡跟她有密切关系的,都对她很俯首从命、言听计从,她也很善于利用而且不伤害这些关系。
世上有一种人,很容易让人为她(他)效力和卖命,绮梦肯定就是其中一个。
世间也有一种人,她(他)为你效命。卖力的时候,是完完全全的奉献,没有保留,没有私心,甚至牺牲一己性命亦不足惜,只不过一旦她(他)心向逆转,从爱变成了恨,要反叛你时,也往往做得够彻底。够决绝,为了要伤你的心。打击你,真是不惜诬陷。狙击,就算歪曲事实,赶尽杀绝都不顾!
绮梦早在山东“一贯堂”的时候,吴铁翼趁着到东北“神枪会”招兵买马。联结实力之际,已诱使孙绔梦跟他发生了关系。
绮梦那时当然不敢告诉她父亲。
她怕孙三点会毫不考虑、一时冲动就杀了吴铁翼。
——现在重头细想,她才发现当时自己想法愚蠢幼稚,她父亲不见得是个那么一冲动下就罔顾自身利益的人,他父亲甚至是个为了“一贯堂”扩张势力而要把她嫁给“青月公子”那种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人物!何况吴虎威这个人更不是说杀便杀得了的家伙!
她明白吴铁翼一定不会娶她的。
──吴铁翼本来就有原配夫人。
他的夫人“蛇蝎女侠”朱笑兮,也是名门望族,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显然到后来因为吴铁翼桃花处处;背弃了她,两人早已貌合神离,分居西地,多年不在一起,但两人始终保有名分,何况,吴铁翼之所以荣升发迹,开始都因这个有背景世家底子的女人力保荐举,才有今日。绮梦决不认为吴铁翼会因为她而不惜与朱家对敌。
对这一点。绮梦不但心知肚明,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她自甘承担镇守山西疑神的艰任,这闯荡江湖的一路上,她与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交好,对他们都有好感,加上荒山孤寂,江湖寥落,她对两人的追求都不坚拒。
反正,这“疑神峰”和“猛鬼庙”的地盘,本来就是“神枪会”与“四分半坛”和“太平门”三分势力。她要跟他们”和睦共处”(──和睦共处的好处至少有:她不必担惊受怕、日夜防范别人会未侵夺她的地盘,也不帕别人会伏袭暗算,因为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自然会维护她,而她也可以趁便乘隙不时“下山走走”、到江湖上去“闯荡闯荡”,这对她那么一个爱俏贪玩喜作乐的女子来说,自然是十分重要──这些都是在“和睦共处”甚至是“驾凤和鸣”的情形下才能办得到的。
要是在作战,对立的状态中,大家都忙着提防,备战,她那些”乐趣”,便一个也别想沾了。一一已也不能完全没有“作战”。“对立”的紧张,要不然,男人就不再会“紧张”她了:所以,她也适当地让独孤和五裂间造成“对抗”。引起他们之间不过火的争夺。
再说,她再坚强,还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当年还在“神枪会”的“大树遮荫”之下,她不但怕蟑螂、怕老鼠。怕蛇也怕晰蝎,最怕的,还是黑,还有鬼!
她胆子不小,但她是女孩儿家,女子就是怕这个!
自从她负气来到了“疑神峰”后,这些惊惧。畏忌,她一一都克服了。──是克服了,但并不代表她不怕。
怕还是怕的。
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跟她在一道。服侍她的,不管张切切、何文田、李菩青、言宁宁、社小月、梁恋值……全都是女的,不是女儿身的。只一两人,其中最“强悍”。“吃重”的,当然就是铁布衫。
但这当然是不足够的。
铁布衫很彪悍。粗豪,但却是个鲁男子,漠漠荒山,漫漫长夜,崎梦还是需要个伴儿。
她又一向不信任男性部属,所以,她的亲信,大都是女的。
除了铁布衫和其他一二位特殊的例外——例如铁布衫,曾深受她的恩情,她相信他永远也不会背叛她。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人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常常都可以做出对不起他人和伴侣的事来,可是别人总是可以厚有她(他),为他们解说、澄清,但却是有的人,只要不意犯上一点小过,马上就让人围剿、鞭挞、一点宽恕的机会也不予。
真是同人不同命。
像这样“陪她一段荒山路”的“密友”,孙绮梦姑娘当然是找到了。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五裂神君是一个。
独孤一昧也是其中一个。
绮梦不寂寞。
她本来就是个“奇女子”。
——“奇女子”有时候意谓:她是个为所欲为。敢作敢为、不顾碍世俗旁人指撷议论的女子!
就是因为她是这般女子,这次,她才率同她的亲信。手下,在“疑神峰”顶“崎梦客栈”中,等那负心郎来:
她要大义灭亲!
可是,没料到的是:
她要打“大老虎”还没打着,却先遇上了比老虎还难以应对的事物。
鬼!
绮梦本来怕鬼。
──却教她偏遇上了鬼!
鬼是什么?
谁也说不分明,讲不清楚。
人各执一辞,谁都没真的见过鬼,见过的下一定是真鬼,真的见过鬼的不一定让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说假鬼编鬼话的满街都是,而且真遇鬼的说不定早也成鬼了。
大家都只肯定:
鬼不是人。
——但连这一点,也大有质疑处。
鬼真的不是人吗?
那么,酒鬼呢?色鬼呢?衰鬼呢?老鬼小鬼?好鬼恶鬼呢?
有时候,人比鬼还鬼。
那么,人为什么要怕鬼呢?
也许,人之所以怕鬼,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才是“鬼”。
人对他自己不清楚的事物总是感到惧畏的。
只不过,人更不了解的是“人”:
为什么人不怕人?
其实,人最应该恐惧的,应说是人才对。
绮梦本来怕的是鬼。她才不怕人。她一向很有人缘。她当然不想有鬼缘。
——但她近年来已不怎么害怕了。
大概,是“见多了不以为怪”之故吧。
——她倒不是见多了鬼,而是在“疑神峰”的“猛鬼庙”这一带,那么荒凉,那样恐怖,她虽然不是常与鬼为伴,但常处于这般幽异诡秘的气氛下,胆子自然也大得多
毕竟,胆量是可以训练的。
但换句话说,像吴铁翼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