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唯跟医生说着什么,我还是觉得疲倦,耳朵不再去捕捉任何信息。我需要休息。
昏昏沉沉的我又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是被脚步声惊醒的。
“喝水么?”许唯俯身看着我。
“我这是怎么了?”
“car crash。”他淡淡的笑,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的大脑运转着,努力回忆……哦,对了,那车从斜街冲了出来,我来不及刹车……
“放心,学校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然后车子交给周童处理,他在跟保险公司交涉,只是那个肇事司机……该死的,丫的居然跑了。那个路口有摄像头,车牌号拍摄下来了,不过……是赃车,事故发生之前车主就已经报失了……警方”
“你怎么样?”我握住了他的手。
“还说呢……你丫也忒仗义了,因为打了轮,车子偏了过去,他那车顶在了你车的尾部,气囊都没弹出来”
“你到底有事儿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得确认他没事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害怕失去某个人。
“你就不能听我说完?”许唯看起来有着难得的严肃,“……没事儿……就是冲击太大,晕了,醒过来吓我一跳,可能就几分钟,但是街上空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有,我报了警,可是你……你头上都是血,鼻子里还流了很多血……我当时都疯了,我以为你死了……”
“呵呵……”我看着他,摩挲着他的手背。
“还笑!c你妈的。你都昏迷了一个多礼拜了,淤血都清出来了,可你就是不醒……今天才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还成,胳膊腿都挺顺从的。
“别动,好好躺着!”
“除了脑袋还哪儿出问题了?”
“你还嫌不够是么?”
“你瞅你这话说得……”
“宝贝手绝对没事儿。”他说着,拿起我的手亲了亲。
“嗯。不幸中的万幸。”
“……做全身扫描的时候……嗯……”许唯想说什么,可却犹豫了。
“怎么了?”
“腹腔没有问题……就是……”
“你要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干嘛。”我觉得他的犹豫让人不舒服。
“你……没事儿,你先休息吧,等好了再说。我出去抽烟。”许唯说着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说。”我不快的皱了皱眉头。
“你半个脾脏被切除了……”
“这叫没事儿么?”我差点儿被他气死,“腹腔大出血了吧?”
“不是这次。”
许唯说完,在门口站住了,“武晔……我想……”
模糊的视线,混乱的神志,深切的疼痛……
“他被车撞了,车从侧面冲过来的,他……”
“血压70/40,心率140……”
嘈杂的人声……
“医生……”
“请您外面等待……”
记忆的片断恍恍惚惚的,但我似乎……
“那次出了车祸的……应该是你,不是苏禾……”许唯的说法印证了我模糊的记忆,是的,老旧的街道,穿梭的人群,车子,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真的么?我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对,对对,那时候他没出事儿,那么……
“你别动!”
我试图坐起来,许唯快步走了过来,按住了我不安分的身体。
“现在休息,什么都别想。”
“许唯……我好像……你知道我一直沉在一个长梦里……我觉得……混乱,太混乱了……”
“别动!别动,躺好。”
我忽然觉得异常的无力,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我活在记忆的假象里。
谁能相信呢?谁又能忍受?
假的,你的全部生活、全部记忆都是假的??
崩溃。g
那么,真相又是什么?什么才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来了,然后我被车撞了,那么后来呢?
他在哪儿?我之后又怎么样了?
如果刚才梦里的片断是真实的,那……苏禾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遗失了他?为什么他不在我身边?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又是为了什么?
……
“武晔,回答我,十几年前的你在波尔多做什么?”
波尔多?
我为什么在那里?
“武晔,武晔,”我感觉许唯不停的在拍我的脸,可是脑子里乱七八糟一锅粥,疼,钻心的头疼……
该死的,为什么?
“武晔,忘了就算了,别再去想!”
“我要想起来,我必须想起来,你懂什么?你放手!”
医生护士再次浩浩荡荡进来的时候,我蜷缩成一团,一切让我弄得一团糟,手上的点滴已经错位了,我双手按着头,浑身都是压抑不住的疼痛。
“你先出去,病人需要安静!”
“不是的,医生”
“出去,护士长,你把他拉出去,”
“你过来,他现在需要休息和绝对的安静,您回避一下比较好……”
“你妈的,我什么也没干,我……”
许唯大概被他们拽了出去,而我的情况更糟,他们压住了我,有人用小型电筒照我的瞳孔,有人推了仪器过来,有人……
直到小臂上的刺痛传来,我还在看着他们,知觉丧失的时候,深深的绝望笼罩了我。
谁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谁来告诉我,我丢了什么?
谁来告诉我,表象世界之外的真相?
谁能??
我不过就是想活得平凡、简单、安静。
怎么就这么难?
活了大半的人生,居然多一半是假的?
太可笑了吧?
“嘿,你看那男孩儿多可怜……”
“走吧走吧,有什么可看的。”
“妈咪,他怎么了?”
“不看不看,走,去买爆米花……”
“今天赌马……”
“晚上?可能不成,改在……”
“该死的!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谁来帮帮我……”
黄昏与夜晚的交界处,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面孔。他们……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到底怎么了?拉着黄气球的金发小女孩儿,穿红色大衣的少女,街边三五成群玩儿滑板的少年,匆匆赶路的上班族,年迈的花白头发的老者……
谁?他们?哪儿?干嘛?
这是一个什么世界?
……
(十一)踌躇
“大概就是如此,我听你说了这些情况之后……觉得……这不是脑部受到冲击所造成的。人的大脑很复杂,每一个部分……”
“那就请您明白告诉我,这样绕来绕去没有任何意义。”看着对面的主治医师,我只觉得烦躁,他说了半天完全没有重点。
“直白的说,”他顿了顿,“我建议你咨询心理医生,或者神经学方面的专家。”
“你意思是……我精神不正常?”简直不可理喻!
我站了起来,感觉无比的愤怒,下意识的,将他办公桌上所有我的片子、病历推到了地上。干完之后觉得很失礼,我马上将它们拾了起来。“抱歉,抱歉……”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没关系的,您请坐。”他倒是客客气气的,丝毫没有半分不悦。“我不是说你有神经类别的疾病,简单来说……我觉得你可能……有严重的记忆紊乱现象。而之所以会导致这个,不是因为这次的车祸,而是长期以来存在于你脑中的某种强大的压力。能明白么?”
我点了点头,表示懂他说的话。
“你知道很多事情都有一个所谓的导火索,而这场车祸可能就起到了这一作用。人在受到r体上的折磨和伤害以后是否能够准确的回忆整个事件,清晰的描述并辨别真伪?很多相关的科学研究都对受害者的回忆产生质疑。经过一些实验和推论……结果发现在强大的压力下,人们的确无法准确回忆过去。”
“你……你等一下,什么叫受害者?”
“这只是一个代名词,你不要想太多。”
“你的意思是……有人曾经严重的伤害过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也很有可能是你严重伤害过某人。所以我建议你接受正规的心理辅导,我不是这方面的权威,这类问题不属于我的研究范畴。”
“我……根据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就是说,因为某种我过去曾经经历过的冲击,我产生了记忆混乱?”
“可以这么理解。”
“那就是说……那些事情……一定是不好的,对吧?”
“……我没法给出明确的回答,但……多数如此。”
“那如果……如果我当它们从未发生过……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是不是更好的选择?”
“是。但是你很难克制自己做到。”
“为,为什么?”
“你知道,一个人完整人格的形成就是堆积在他的成长环境里、他的感情氛围里,他的教育经历、他的工作经历,他的……确切记忆……”
“……”我捏了捏额头,艰难的开了口,“难道……就连我现在的人格……都是……假……不,不真实的?”
“不是说不真实,可能是你刻意的放大了某一面而缩小了另一面。”
“这……这不可能啊……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记忆混乱而导致人格不真实?”我想起了以前看《发条橙子》,那里那家伙即便洗了脑可还是……
“你要明白……嗯……某种类似于催眠的东西……很有可能,你陷入了自己对自己的催眠……如果是这种情况,就很好理解你现在的记忆状况以及人格状况。”
“难道我人格分裂?”我觉得恐慌。
“不不,所谓解离性人格分裂不是你的这种状况,那要糟糕的多,会有很多个人格共用一个身体……”
“请等一下……我只想问……如果,如果现在的人格是不真实的,那么以前的我……是不是跟现在完全相反?”
“我给你一张名片,你可以找他咨询,我想你会受益匪浅。”
我明白我已经占用了他太多的时间来询问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我想我给了他麻烦……
接过名片,表示了感谢,我起身告辞。
“出院以后也暂时不要过度劳累,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对你的身体,你的精神都有利。”
我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他这么说。
“嘿,怎么样了?”看见我出来,许唯站了起来。过道里很安静。
“没什么问题,他叮嘱我要注意休息。”我们往病房走。
“得,那你就继续休假好了,反正学校都快放暑假了。”他按了电梯,随意的说。
“嗯。”我表示赞同。f
病房里的东西都整理的差不多了,我想不到许唯还有这耐心。
“换衣服,然后回家。”他勾住了我的脖颈,吻了吻我的唇,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推开他,可还是忍住了。这段时间我有些排斥他,我觉得他那么敏感一定有所察觉,可他当什么事儿都没有……有点儿过意不去。
“你换吧,”他把衣服扔给了我,“换好楼下等我,正门。”他说着,拿了行李开了门。
我坐到了床上,觉得无力。不太想回家,回去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唯。那些混乱的记忆片段让我心慌,它们历历在目那么真实清晰,惹得我禁不住去猜测……苏禾他……也许还活着。
如果,如果他还活着……那……
我知道,我们一定是已经分开了,可为什么会分开呢?还……还有没有机会复合?
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拧得慌,那我该怎么面对许唯?我深切的知道,如果摊牌,他能疯了。
我问过自己到底……爱不爱他……没有明确的答案。我认为我是爱他的,可……每当想到苏禾……我无从抉择。
我想强迫自己停止回忆,就这么过下去。现在也很好,很平静、很安心。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有许唯。可……可我怕自己错过什么,错过更重要的。
我磨蹭了很久才下楼,外面很热,初夏就这么热,看来又会是个难挨的夏天。许唯叼着烟,坐在车里,眼神很飘,不知道在想什么。
“买车了?”我开了车门上去。
“嗯,是,小爷不信任你开车的技术。”他笑,发动了车子。
“果然是有钱人。”我揶揄他。他开了一辆liberty。
“你丫不挤兑我两句难受是吧?”他瞪我,“就不能夸赞一下我务实?”
“我听听怎么务实了。”我拿了他随手扔在旁边的烟。
“哎,别抽了。”
“嗯?”
“跟医院坚持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抽烟,干脆戒了完了,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c……”说完我惊了,他也惊了。
“你别告诉我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点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怎么开口是脏话?太崩溃了。
烟雾进入肺部,熟悉的充实感让人放松。
“所谓务实,”许唯见我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就把话题绕到了更前面,“那是必然,开车走的路线总能发现惊喜,路边随处都是风景。”
“决定回《k》杂志了?”我前段时间听他提过。
“嗯,不过那是明年的事儿。”
“哈?”
“今年得照顾你。”他笑,笑得真诚。
“你没事儿吧?”我也笑了,他的轻松感染了我。
“七月底的录音我陪你去,正好我顺便串悠串悠,其实做自由撰稿也有自由撰稿的乐趣。”
“乐趣更多吧?”
“可不稳定啊,难道你让我这么大了还吃我妈的?那你杀了我得了。”
“那倒是。”我点头。
“甭乐,估计年底开始你能见到我的日子屈指可数。”
“呵呵……”
“对了,好消息。”车在红灯处停下来的时候,许唯忽然看着我。
“啊?”
“那天edward给我打电话,说用了你们音乐做配乐的电影公映了。”
“哦。”
“询问度很高,原声正在制作当中。”
“好事儿。”
“成名在即,加油。”
我看着许唯,他笑得那么灿烂,明明是我的事情,他却比我还要激动。这家伙真是那种认定了一个人就不遗余力对人家好的类型。这样的人,谁舍得亲手打破?
“失眠好点了么?”
“还成,不困就不睡,反正镇静剂打死不吃了。”
“不错。”我胡噜了胡噜他的头发,又长了。“唉,下回送你个发夹子吧。”我看见了他脖颈上还挂着我送他的那条项链。他似乎从来都不摘下来。
“滚你妈的。”他恶语相向,脸上却仍旧挂着笑容。
斜眼看见他手臂上那闭着眼睛的纹身,忽然有种震撼的感觉。有谁能做到真正的不听不看不想呢?
“你妈最近怎么样?”我觉得我们需要平静轻松的话题。
“还成,不忙,过的挺悠闲的,听说咱俩出了车祸,你猜她说什么。”
我想不出来那女人能有什么惊人言论,确实是个另类的女人。
“她说,小唯,你颧骨不高啊,怎么这么克人?守寡了?”
“哈哈哈……”
“乐死你丫的,后来她挺着急的,说要过来看看,我说没事儿让她好好享受难得的假期。”
“我觉得你妈跟你……比较类似于朋友。”
“嗯,是,还是个麻烦的朋友。对了,你妈呢?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许唯第一次问我关于我的家庭,但这次却问的巧妙。他神志正常的时候,能聪明到旁人无法比拟。
这时候,调频里传来了moby的声音,迷幻的厉害。
“唉,对了,咱家附近哪儿有蛋糕房?”他见我不回答,转移了话题。
“我妈……跟你妈截然相反。”
“是么?”
“嗯,绝对传统一人,一辈子都跟音乐打交道。”
“还成,我妈是跟电影儿。”
“呵呵……”
“你……多少年没见过她了?”许唯试探着问。
“很久,久到没记忆了。”
“想她么?”
“说不清楚。”
“我觉得她一定很想你。”
“有我爸呢。”
“嗯,这点比我妈强。”
“呃……抱歉。”
“没事儿,她都能看开,我为什么不能?”
我觉得许唯真的成长了许多,正视了事实之后,他选择了接受。那我呢?是不是也该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东西?这才是实在的。
“唉,问你呢,咱家附近哪儿有蛋糕房?”
“学校里就有,可是忒甜,估计你不爱吃。”
我很了解许唯,他的喜好,他的兴趣,他的性格,他的……这么用心的了解一个人,就是爱了吧?为什么还要怀疑呢?
“得,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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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唯在蛋糕房前面下了车,让我把车开回去,说一会儿他拿了蛋糕步行回家。
车开进院子的时候,我还是挺吃惊的。我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耐心整理院子。
我的车就停在院子里,看起来跟新的一样。大修过后果然……是新生。
我看着它,看不出一点儿差错,就好像它一直没出过问题。
有意思。
开了门进去,我给吓了一跳。
“欢迎回家~~~”小旭从厨房里奔了出来,挂到了我身上,手还湿漉漉的。
“秃子,恭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安然坐在沙发上随意的拨弄吉他。
“你们俩怎么在呢?”
“庆祝party~~~”
“晚上周童他们过来,现在都上班呢。”
“小旭呢?请假了?”
“我?辞职了,暂时无业游民。”她笑,笑得春花灿烂。“你们俩聊天,我去准备晚饭。”
我在安然身边坐了下来,听着她手里似有似无的音符。
“猴子找到蛋糕房了?”
“嗯。”我点烟。
“今儿出门儿早,你们家没烤箱,小旭就吩咐猴子解决蛋糕问题了。”
“挺好。”
“你丫怎么心不在焉的?”安然放下了琴,看着我。
“想念我的琴了。”我说着,站起来起身去了琴房。关门的刹那,我看到了安然不信任的眼神。
打开琴箱子,我看着那把遗失很久的大提琴,百感交集。
我为什么那时候要卖了它?怎么舍得?
没有答案。
调了音,我拿了弓,随意的拉着。
熟悉的音色指引着我,不用看谱子,我拉了《russian rance》。反复的,只是这首曲子,没有原因。
我试图找到答案,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手感如此熟悉,旋律如此暴躁,我记得我很多年没有拉过这支曲子了。为什么拿到这把琴,我就想起它?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房的
门被推开了,许唯站在门外,用探询的眼光望着我。
“怎么了?”我停下了手里旋律。
“很好听,继续啊,我就是……”许唯说话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了过去。
……
“这曲子是?”
“《russian rance》”
“好听。”
“好听?又惨又暴躁的……”
“适合你骨子里的不安分。”
“滚蛋吧。”
……
“武晔?”许唯拍我的肩膀的时候,我一惊。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他蹲了下来,看着我。
“没事儿……什么也没有。”
“想起什么了?”他的手攀上了我的脸颊。我一闪,避开了他。极其尴尬。
“你丫的,没完了?我碰你让你这么难受?”他站了起来,一脸愤怒。
“不是……许唯……你听我说”
“说个j巴,c你大爷的!”
“你们俩怎么了?”安然在客厅可能听到了我们争吵的声音,进来了。
“没事儿!”许唯推开了安然,往外走。
“许唯!”
“放手。”他甩开了我。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基本上一直在说七月底去录音的事儿,间或互相挤兑挤兑,气氛融洽。
因为明天是工作日,party开始的早结束的也早,不到九点,小旭就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周童和kan告辞,就剩下我跟安然还有许唯对着看。安然讲了些冷笑话,我们俩都不笑。
“你们俩吃屎了?妈的,拉着脸干嘛呢?”显然安然没了耐性。
“烟递给我。”许唯示意安然给他拿烟。
“抽个j巴,你看看你们俩那样儿!”
“收拾好了~~~”小旭出来的时候,看到我们仨个之间紧张的气氛,很不能适应。“你们仨又怎么了?”
“走,宝贝儿,回家。”安然站了起来,往沙发那儿走,拿了小旭的包儿就到门口穿鞋。
“啊?”小旭跟在她后面,不明所以。
“我送你们。”许唯站了起来。
“用不着。”安然开门,摔门,拉着小旭走了。
我也点了烟,只为占上嘴,我不知道该跟许唯说些什么才好。即便刚才用餐的时候他笑着,但我知道那是假的。我让他极度不舒服了,甚至可能伤了他的自尊心。
“你早点儿睡。”许唯拿了钥匙盒里的车钥匙。
“你……”
“我去唐若那儿。”他说着要开门。
“许唯!”我按住了门。
“好狗不挡道儿。”
“许唯你听我说……我不是”
“武晔,我现在不想跟你起冲突,让开。”
“许唯,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听着,我神经不好,现在你也比我强不到哪儿去,所以最好现在什么都别说。”许唯攥住了我的手腕。
“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他笑得惨淡,“if you startup,i’ll op。”
许唯放开了我,手再次搭在了门把手上,“这是你跟我开始之前,我就告诉你的。所以我绝不会退出。”
面对如此理智、如此坚持的他,我只觉得自惭形秽……
(十二)确定
看见许唯的时候,我紧绷的神经才稍事放松。他似乎喜欢追与逃,总要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天,他拿了车钥匙和包儿就不见了,我一直都在等他,几天过去了也不见他回来。终于绷不住打了唐若的电话,却是他的助理接的,说他正在电台做宣传,稍后她会转告。唐若跟我联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都过了,他说许唯今天下午就走了,说是要去拍些片子。我说我打他手机关机,他说应该是没电了,昨天晚上他就说没电了。听他轻松的口气,我能感觉到,许唯什么都没跟他说。
唐若不清楚许唯去哪儿拍片子,只说跟酒吧有关,好像在后海一带。结果我就出了门,溜达到现在,一点都过了才看见他。
他坐在靠玻璃窗的位置,在一张张的卡片上不知道正写些什么,看上去很专注。我推了门进去。
看得出来,这是一家摄影主题吧。老旧的四合院老房子改成了带天窗的德式风格的咖啡馆,店里的每一面墙壁上都挂着大幅的黑白照片,上面记载着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城市中遇到的有意无意的瞬间。我想这是许唯会栖身于这里的原因。
看了一会儿,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直到此刻,他才看见我。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笑了,拿了面前的白色瓷杯喝了一点茶。
“你快把我培养成特工了。”
“喝什么?”我觉得他会笑,可他没有,只是递了酒单给我。很别致的酒单,也和摄影有关,每一页都贴着与胡同相关的黑白照片。
“无所谓,就这个招牌咖啡吧。”
一旁的女招待记下,转身离开了。
我拿了桌上散落的卡片,正面是这家咖啡馆的宣传,很宁静的照片印在上面,下面有一行字:lifenowhere,lifethere。背面是许唯写的密密麻麻的英文。我看了看,觉得应该是他拍过片子之后关于文字附注部分的一些说明。他有这个习惯,拍过之后要及时写些什么。
许唯不说话,低头写字,我也不想打搅他,拿了店铺里自己制作的图片册随意翻看。也很有意思,除了精心挑选的照片,还附着图片制作参与者用心记录的随笔,全是手写版的。
“我在南欧的时候,街边有很多这样惬意的咖啡馆儿。有时候人不少,但大多数时候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两桌客人。”他停下了笔,抬头看着我。
“您的咖啡。”
“谢谢。”我对女招待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生活节奏慢的地方比较迷人。麻烦,加一点儿热水。”
“好的,稍等。”
“还生气呢?”我刮了刮他的鼻子。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他笑,但显然言不由衷。
“这回还成,没让我飘洋过海去找你。”
“恶心谁呢?c。”
“别讲粗口,这地方跟你那粗口不合称。”我揶揄他。
“我今天拍的。”他没搭理我,把数码相机递了过来。
我看了一会儿,有很多杂乱的片子,从风景到人文一应俱全,地点就在后海、前海这一块。
“不像你风格。”
“命题作品,不需要自由发挥。”他突然笑了,这回笑得自然多了。
“嗯?”我抬眼看他。
“我也得吃饭啊。”
“哪儿找得这活儿?”他笑得时候总能感染我,惹得我也会不自觉的跟着陪笑。
“jason给的,报酬不错。”
“挺好的。”我把数码相机还给了他。
“别动!”他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拿了相机对着我,接着就是闪光灯的亮度。
“抽疯吧?”r
“刚才那个角度很不错。”
我觉得我们俩之间似乎隔了一层什么,说不清楚,但能意识到,这种距离感让人不舒服。好像我们很陌生。
点烟的空档,许唯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卡片,把它们都放到了包里。
“结帐。”他不冲着服务员说,却对着我说。
“嗯?”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让你丫付帐。”
“为什么你喝茶我买单?”我试图让气氛融洽一些。
“上次去咖啡馆儿,我买单的。在马赛,忘了?”
“可惜你把茶都泼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思考之前这句就脱口而出了……这哪儿是缓解气氛,简直火上浇油。
上了车,许唯把包扔到了后座,发动了车子。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
北京越来越像个不夜城,白天与黑夜已经没有区别,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自然光线和霓虹魅影的交替。
六月的晚风很舒服,吹在脸上有种温婉的感觉。
“无话可说?”我扭脸看了看许唯。可能把气氛搞的这么诡异的人是我……至少之前许唯一直都在尝试着说点儿什么。
他没回答我,而是开了调频,“这里头的人都说话,不说不行。”
我笑了出来。
……
“左转。”快到家的时候,我示意他往反方向拐。
“干嘛?”
“请你看电影儿。”
他白了我一眼,还是照办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恩图报?我这儿都送佛送到西天了。”
“这么点儿小恩小惠你也好意思显摆。”他点了烟,笑。
进了熟悉的店子,许唯看着目录,挺认真的。不知道他想看什么。我要了一些苏理玛酒,他却说,要大瓶的。
“别当果汁儿喝,后劲儿大。”倒到半杯的时候,我按住了他的手。据我所知许唯基本上一点儿酒都不沾。
“你觉得《grind house》如何?”他认真的看着我问。
“可以。”我点了点头。许唯的爱好比较离奇……他总喜欢这种……一般人不看的cult电影。这电影的预告我在杂志上看见过,据说与之相比,《杀出个黎明》看起来就像《白雪公主》一样纯洁可爱。。。
漫长的观影过程中,面对残缺的身体,满屏的鲜血……我只觉得恶心。许唯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我真开始好奇他大脑的构造了。间或的,他还要诡异的笑,以及一堆粗口……
“唉,你不觉得有意思么?”不知道这是他喝的第几杯酒,喝完之后就笑得匪夷所思。
“挺有意思,我说你别喝了……”
“扯淡,你根本就觉得没意思!”
“绝对有意思,一般我没机会看这种电影。”我实话实说。
“你丫再拐弯抹角的恶心我,我跟你没完!”他说着,将酒杯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你不是已经喝大了吧?”我看看了空空如也的酒瓶,再看看被他扔桌上的杯子……快无语了。
“喝大了?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谁甜酒能喝大了的。”
“嗯,你古今第一人。”
我想拉他回家,可他仗着酒劲儿死活不肯,非要把这暴力电影看完。等终于熬到字幕出来,我架了他出去,吓了人酒吧小姐一跳。
“需要帮忙么?”
“没事儿没事儿,他挺好的。”我睁着眼说瞎话,“就是突然有点儿发烧。”
把他扔到他那张床上的时候,这人睁了眼,特严肃的看着天花板。
“唉,秃子,你什么时候把我整个屋子都给弄成星空了?”
“闭眼睡觉,你俨然大了……”我蹲下来给他脱鞋。
“大了?那不可能,上次喝大了……我趴我妈草坪上就睡着了。”
“你现在也差不多了。腰抬起来点儿。”我解开了他的裤子,往下拽。
“我妈忒缺德,第二天早上居然开了灌溉草坪的喷头。”
“嗯,是。要是咱院子里有水池,我就把你扔进去了。”我一边敷衍他,一边开了空调。
“没事儿,你往浴缸里放水,满了,把我扔进去,效果一样。”
“别,那叫谋杀,不好下手。”
许唯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胡言乱语的也挺可爱,我不自觉得跟他逗了起来。
“你怕什么的,心一横就结了。又不让你见血的,跳河一闭眼,干净利索。”
“你电影儿中毒吧?”
“我晕……”他本来躺着,现在半坐了起来。
“喝点儿水睡吧。”我拿了桌上的玻璃杯给他。
他喝了一大杯水,眼睛骨碌碌的转,“你丫把我放这儿什么意思?”
我拿过了他手里的玻璃杯,不理他。
“你就这么……跟你睡都不行了?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想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想找到他?”他拉住了我的手腕,眼里都是愤怒。“想吧想吧,赶紧想起来,你丫混蛋!把我拉扯进来,现在又想一把推开?”
“许唯你别闹,躺好了。”我把他往床上按。他的不满现在都赤ll的吼出来了……我却无言以对。
“别他妈的当好人了,你丫还想怎么样?是不是我搬走你更舒服?”
“别胡说八道,好好睡觉。”
“被我说中了吧?”
“许唯,我从没想过离开你,你别胡乱臆测。”我压住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能继续张牙舞爪。他却顺势勾住了我的脖颈,把我也拽了下来。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骑在了我身上。头垂的低低的,头发凌乱的散落着。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我想掐死你……怎么办啊?”良久,他仿佛自言自语的问,手不自觉得挤压着头部。
“许唯……我不想你难受。”我知道,他又头疼了。“下来躺好了,我给你捏头。”
“你滚蛋,现在就滚蛋,别让我看见你,我受够了!”
我看着他躺了下来,蜷缩成一团,他的手不停的敲着头。我伸手过去想要碰触他,却被他一把打开了,“听不懂人话啊?滚蛋!”
我看着他,心里翻腾的厉害。
“他根本不适合做任何人的情人。他需要别人来照顾他,却没能力去包容他的爱人。他想做到,可他不能。”
许枫的话冒了出来。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认同她,我只知道许唯已经很努力了,在他的极限里。而我呢?我却不领情。他忍我忍了很久了……
有一道选择题我答不出来,是要过去,还是要现在……
“吃点儿药吧。”我倒了一些药出来。许唯把这些药放的很隐蔽,我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他现在需要吃药,无论他愿意不愿意。
“去你妈的。”他把我手里的药全都打翻了,“我不吃药,我发过誓绝对不再吃药,你丫存的什么心?”
“你现在需要,必须得吃,不吃你会折腾的更厉害。”
“所以我让你滚蛋,让我一个人呆着,我能解决!”
“许唯!”我想控制他,可是很难。即便我身体没问题,我八成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提他现在这么激动,而我却感觉浑身乏力。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跟你动手……赶紧的,出去!你让我自己解决!”
我清楚的意识到了,我在折磨自己的同时,更强烈的也在折磨许唯。我曾经让他那么安心,可现在,给他的,却都是压抑。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许唯,听着,安静,先安静下来。”我拦腰抱住了他,竭尽全力把他撂倒在了床上,看着他那张苍白虚弱的脸,我觉得我心里比他还要难受。怎么办?不行就放手吧……也许放开他,我们俩都好受一些。可,一想起他不见的时候自己抓狂的样子……我就放不了手,我舍不得放开他。如果说关于苏禾的种种我都已经遗忘,那么相反的,许唯的存在是真切的,他存在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我都不可能忘记……他笑的样子,他趴在床上百~万\小!说的样子,他洗片子的样子,他做a时迷乱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切实存在的,无法抹杀。
要现在还是要过去?
要存在的还是要虚幻的?
所有的所有都在着我做出选择。
过去真的好么?我记得真的很好。可如果真的好……为什么还会分离?
难道真的要让自己永远不能逃离过去么?
为了过去,还要影响现在?
这对谁公平?至少对许唯不公平。
他本来活得洒脱,无拘无束,是我把他禁锢了起来,而现在……这条锁链却不是我想打开就成的。
他陷进去了,我又何尝不是?他一度想挣脱,而我又把他拉了回来,说明什么?说明……更放不开的,是我。
我爱他,一定的。他不是谁,他是许唯。是我自己选的他。是他让我枯燥的生活变得有意思。
看着身边的那人,他呼吸有些紊乱,手不停的跟他的头较劲,身体还不住的哆嗦。这回谁也不赖,是我把他得几近崩溃……
我要花很多很多的心思才能让他产生依赖感,却可以如此容易的就打碎他。施动者,都是我。
拿了药瓶,我只取了一片药,还掰碎了。放进口里,微苦。
我扳过他的身体,他还在较劲。捏住他的下巴,我把药口对口的喂给了他。他不住的推我,身体扭动着,舌头却终于还是缠绕了上来。我很久没好好的吻过他了。自打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出现,我就开始恍惚,开始摇摆不定。是我错了,我没资格虐待这个高傲的小子,我迫他够可以的了。
许唯渐渐平静了下来,汗涔涔的手无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丫……我说了我不吃药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再不会让你这么难受了……”我把他拖到了怀里,让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慢慢的给他揉捏。
“破天荒……”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总比你强,你一次都没说过。”我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许唯想说什么,但可能是折腾累了,也困了,他只是动了动嘴角,什么也没说。他的呼吸渐渐开始平稳了,睫毛偶尔会动一下,又是那个抱着我就会睡着的孩子了。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许唯会不会懂我,我的话不多,他想听的、不想听的我都不怎么说,喜欢我什么呢?傻孩子。
他这么一折腾,倒是给了我某种启示——对于遗失的过去,我必须找回来,把那些记忆的碎片收集起来,而后,才能去面对。无论那是什么样的过去。因为,如果我总是如此混沌,谁都不会好过。
需要面对的,你终究不能再逃避。那些遗忘的痛苦,到了该正视的时候。
苏禾,我必须知道你跟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三)原来
“你到底行不行啊?你们学校也忒没谱儿了。”许唯叼着烟看着屏幕,口气里都是不满。
“没辙,事儿赶事儿,赶上了。”我合上了手里的书,下了床。
“我看没那么简单,是你丫人品不好,人家怀疑你病假的可能性吧?”他回头,笑。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邪恶?”我噎了他一句,进了浴室。
学校一年一度的专业课加试又开始了,本来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可偏巧监审的老师有一个因年事已高,心脏病突然复发,直接送医院了。谢主任找了李主任借人,李主任就把我给卖了,她的说辞倒是好,找武晔呗。谢主任说,不妥吧,我们这儿又不加试音乐史。李洪倒是实在,说,我知道,但是武晔的专业一开始是器乐,他是后来转的音乐史学系,他拉大提琴的,没问题。谢主任一听乐了,成,太好了,你让他过来,我还就不用麻烦别人了,他不正好休病假么?年轻人,能有什么大问题?让他过来。
李洪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醒,许唯比我起来的早,他最近片子上出了点儿问题,跟《k》杂志纠缠不清,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这事儿本跟他没关系,他看了杂志样稿非说人家翻译有问题,完全不能表达他的意思。这边的主编正好顺坡下,说,那成,你自己改成中文的吧。这事儿让许唯犯了难,对他来说,中文的听、说、读都没问题,问题出就出在写上。
他气急败坏的跟我说,武晔,你说有他们这样儿的么,我要是能用中文写好,我j巴用得着用英文写了再找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