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将军程不问暴毙的时候,一众朝臣都震惊了,此时,再看到上那女帝与太师针锋相对的模样,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们以为昨日已经是惊变了,可眼下看来,昨日也许只是个预热而已。
宇文化的面色霎时间难看之极,他站在那里死死看着上那黄毛丫头,满心震怒之余又是浓浓的冷嘲。
杀人谁都会杀,他倒要看看,杀了程不问,下来这一大堆烂摊子她打算如何处置。
苏暖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宇文化,眨眨眼“宇文老先生,若是身体不适,也可尽早离去休息才是。”
宇文化听到“老先生”三个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冷冷咬牙“不必了。”
“那就好。”苏暖点点头“老先生在这里也好,毕竟后边还有许多大事要处理,老先生在这里,也好做个见证。”
说完,她便是朝福禄海摆摆手。
福禄海已经完全没有了惶惶的模样,朝女帝行礼后便是打开一卷卷宗,清了清嗓,朗声开口。
一众朝臣听下去,然后就现,是九王爷,哦不,叛贼苏世城的讨伐檄文。
一条条,一桩桩,从多年前开始,一直至今一众大臣起初还不以为意,只当是平叛前的例行公事,可很快神情就不对了。
多年前,世宗前往避暑山庄时遭遇毒蛇群,是苏世城做的,大家都不意外大半年前,世宗遇刺是苏世城做的,所有人也都想得通。
叛贼嘛,而且分明是早有不臣之心,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正常。
可当他们听到长宁候的名字时,就开始不淡定了。
檄文中,直指长宁候谋逆是苏世城连同西陵守将田勇陷害,那些谋逆的书信,军队的异动,都是苏世城做的手脚世宗被奸臣叛贼蒙蔽,一时不查,竟误杀忠臣
檄文读完后,太极殿内再度变得一片死寂。
这次和之前的噤若寒蝉不同,这次的沉默,是因为长宁候府满门几十条姓名的沉重。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冤案,这长宁候当初拒不认罪,世宗震怒,除了未满十四岁被流放的子弟和进了教坊的女人,其余人,可都是被杀尽了的
他们还清楚的记着那一日长安城笼罩着的浓浓的血腥味所有人都沉默了,八王爷的面色也很难看。
他知道,自己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兄,到了这几年,因为自己年迈,变得多疑又喜怒无常。
当初,太子为长宁候府求情,差点被废黜,他这个兄弟也只能小心提醒,可这些,在震怒的世宗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他知道,长宁候被杀头前夜,世宗自己一个人在御书房独自坐到天亮可是,他依旧没有收回圣旨。
八王爷沉沉叹息一声,满心苦涩闭上眼。
长宁候就像是世宗最可靠的臂膀,世宗自断手臂,如今,大唐大乱,世宗自己也急怒攻心命悬一线这算不算是因果轮回了。
在一众大臣的沉默中,福禄海再度拿出一卷圣旨来,打开后,看了看,有些犹豫的回头看了眼上的女帝,看到对方一直平静坚定的神情,福禄海便是安安叹息一声,朗声开口。
这一次,是罪己诏!
女帝上位,第一道圣旨,便是罪己诏!
诏书中,她肯定了长宁候府满门忠烈,又对长宁候蒙冤而死字字泣血,末了,便是承认皇权错用,让长宁候满门蒙冤,并承诺着礼部为长宁候府众人迁坟,以一等公规格下葬并且,并且,她作为皇帝,亲自扶灵
以皇帝九五之尊亲自扶灵,一众朝臣都震惊了。
可不等有人出声,福禄海又开始宣读下一道圣旨,然后众人就听到,是追封,从长宁候到长宁候府每位含冤而死的人,皆有追封,而长宁候本人,更是被追封为一等镇国公,殉情的侯夫人也被追封了一等命妇
一大串规格高的不可思议的封赏,只听得一众朝臣眼花缭乱满心惊叹,再思及之前女帝说的亲自扶灵,众人只觉得,这长宁候府如今,也算得上是沉冤得雪了。
苏暖将下方众人神情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
对这些自出生起就受皇权思想熏陶的人来说,即便是满门抄斩,可如今,这般的滔天封赏,皇帝还亲自下了罪己诏,更是史无前例要亲自扶灵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盛宠,大概也抵得上长宁候府的冤屈了吧!
可对她来说,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连长宁候府满门性命的千百分之一都抵不过可人死不能复生,她只能尽她的全力来补偿。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强打起精神来,就听到下面福禄海已经读到对燕青的封赏了。
“长宁候幼子燕青,持身淑慎,制行端良有华人物,克肖其父,今特封其二等定远侯,任平叛军大元帅”
福禄海的圣旨还没读完,下方一众朝臣便是已经震惊又面面相觑。
长宁候幼子燕青,不就是原本的世子这,封为定远侯,他还活着?
如果说一众朝臣都是震惊诧异,那宇文化得神情就可以称得上呆滞了!
宇文墨也终于意识到,那一日,他在九王府折腾的那一遭,到底是给谁做了嫁衣裳。
当初他一直以为九王爷是在装腔作势,还奇怪他为什么要搞得鸡飞狗跳,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现在他才意识到,那日,燕青就被劫走了,九王爷也是真的震怒,才会失态弄得人心惶惶而且,若是他没猜错,从头到尾,他都在替她背黑锅。
恐怕直到现在,九王爷都还以为燕青是在他手里吧。
也难怪,在前往西陵途中,九王爷会丧心病狂出动那么多木鸟就为了杀他一个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九王爷的头号心头大患。
可笑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宇文墨满心无奈苦笑,他已经意识到,恐怕,事情还没完。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下一瞬,一道笔挺的身影从太极殿正门一步步走了进来众人回头去看,皆是震惊不已。
竟然真的是长宁候世子,不对,现在是定远侯了。
燕青站在殿门外的时候,已经将之前福禄海圣旨里面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他神情一片沉静,没有理会周遭无数视线,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向前。
父亲,母亲我们长宁候府,沉冤得雪了!
可是,你们再也回不来了。
无尽的荣耀,铺天的赏赐,这些是他想要的吗,并不是,如果可以,他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换他的家人回来,可是,无论他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法做到了。
恨吗,当然恨,家人被杀那日的画面,是他每日的噩梦,他知道,那也许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永远,可是眼前同时浮现出的,是父亲以往的模样,还有那些教诲。
“我们长宁候府是大唐的脊柱,无论如何,大唐在,长宁候府就在,永远支撑着大唐,永远守护着大唐黎民百姓!”
“我们长宁军,是大唐的铁骑,是守护百姓的军队,只要大唐需要,只要百姓需要,我们永远剑指向前”
直到被抓入天牢,他的父亲都没有丝毫动摇。
燕青至今依旧记着父亲说的那些话。
“青儿,长宁候府是大唐的,长宁军也是大唐的长宁军,是为了守护大唐,是为了大唐黎民百姓,我们不是忠于某个人,我们是忠于大唐,忠于百姓,忠于自己的心青儿,为父希望你永远记着这些”
燕青一步步向前,神情越来越坚定。
他的眼中没有上的皇位,没有那几乎已经让他寒心的皇权,他的心中是父兄的谆谆教导,风雨飘摇的国家,还有在战火边缘的黎民百姓
“臣燕青接旨!”燕青缓缓跪下。
苏暖低低叹息一声。
她知道,燕青跪的不是她,也不是皇位,而是大唐,是大唐的百姓。
下一瞬,福禄海再度开始宣旨。
“长宁军旧部彪骑将军戚楠,忠勇英武”
听着福禄海的话,宇文墨苦笑着叹息一声。
戚楠为她所用了不过也是,连燕青都收服了,一个戚楠,也正常。
所以,他父亲昨日欺负她无人可用,以为将她震慑住,却没想到,她早就打算好了的。
燕青封兵马大元帅,领三十万大军前往江北评判,戚楠封护国将军,带三十万大军前往雁云关驻守
接着,宇文墨就听到她再度开口,问的是户部尚书范钦。
“范爱卿,这六十万大军的补给,需要户部和兵部来协调处理,范爱卿这里可有什么难处。”
范钦哆哆嗦嗦跪下,声音嘶哑“臣,誓死不负陛下所托。”
苏暖笑了笑,坐直身子“那就好。”
末了,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大元使臣已经入住驿馆,今夜,朕便要设宴接待,这件事,朕该交给哪位爱卿去负责呢?”
视线扫视一圈,从宇文化铁青的面色上掠过,然后就是直直落到宇文墨身上。
“宇文爱卿,这件事朕便交给你来做吧,如何?”
宇文化面颊抖了抖。
他已经是“宇文老先生”了,那这“宇文爱卿”自然就是指的他儿子宇文墨。
宇文墨心里苦笑着。
如何?现在,他还有说不得权利吗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宇文墨缓缓出声。
“很好,那今日便到这里吧,大家回去早些准备晚上,还有场硬仗要打。”
苏暖摆摆手“宇文老先生也回去吧,以后便可以歇着了,唉程将军和老先生师徒一场,程将军暴毙,老先生可要节哀啊!”
宇文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多谢陛下挂怀,臣老朽会的!”
回到御书房的时候,苏暖就看到苏炫眼圈微红沉默着坐在那里,她顿了顿,走过去。
“炫儿,怎么了?”
苏炫抬头看她,片刻后,低低出声“姐姐,我心里很难受。”
苏暖缓缓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也没说话,就陪他静静坐着。
“父皇杀了他全家可他现在,还愿意接下圣旨,替我们苏家上阵杀敌,姐姐,我我就觉得,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苏炫的声音低哑“姐,你说,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那些乱臣贼子却活得飞扬跋扈光鲜亮丽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呢?”
苏暖静静坐着,片刻后,缓缓出声“不是好人不长命,是因为好人离开后,会有很多人怀念他们,很多人替他们惋惜,而那些坏蛋,死去后大家就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完全不记得他们了,只记得那些好人”
苏暖回头笑着揽上少年肩膀“觉得亏欠他,那就以后对他好一些,时刻记着那些血淋淋的教训,做个好皇帝,好不好?”
苏炫抬头看她,抿唇“姐姐,要不你来做这个皇帝吧,你一直做下去吧,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真的!”
苏暖顿时失笑,然后又是故意板着脸“你想的美,我可是答应了我家鸭鸭,以后要和他一起,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别想骗我替你干活。”
苏炫顿时就快哭了“姐,你要是离开了我怎么办啊!”
姐弟俩并肩坐在御案前的台阶上,苏暖笑着揽住他肩膀“你啊,你总会长大的,总有一天,你就不需要姐姐了,你会变成顶天立地的皇帝,到那时候,你身边会有个真正能陪伴你一生的人,陪着你一起,守护大唐盛世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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