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猜得很对。
孙奇逢对士子代表的游说,不过是江南士绅的保险措施,他们没指望依靠士子代表就能力挽狂澜,这场决战得全力以赴,用所有能用到的手段和杨庆斗争。
首先就是宣传。
“他们也会操纵舆论了!”
杨庆看着面前摊开的报纸饶有兴趣地说。
报纸上的内容很简单。
就是北方土改的真实情况,当然也包括不真实情况,要说造谣那些士绅也不比他差,更何况北方土改中的很多事情不需要造谣,只需要进行一些艺术化的加工就行。在和杨庆关系破裂后,江南各地士绅控制的报纸就开始大肆报道北方情况,公开的报纸容易遭到审查,但地下小报什么的就没这问题了。话说小报这种东西从北宋就已经很成熟,这些年同样更加成熟了,南都的确很不好搞,但南都以外的各大城市就可以了。
扬州,苏州,杭州……
所有目前大明堪称经济重镇的城市无一例外都出现小报泛滥。
所有小报全都不遗余力地夸大北方土改中的情况,把北方描述成为一片血雨腥风的暗无天日之地。那些土改队无一例外都被描述成缇骑四出时代的东厂,所过之处人神 共愤,对士绅的批斗简直丧心病狂。
衣冠丧尽啊!
纵然焚书坑儒亦差之远矣!
什么河阴之变,白马驿之祸与之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把士绅关进牲口棚,绑着士绅游街,把他们架到台上跪着被那些刁民们肆意羞辱,什么毒打都轻的,就是对待罪犯都没这样的。不但瓜分其土地家产房屋,甚至连他们的妻妾女儿都抢走肆意欺凌,而且不仅仅是一个两个,几乎北方士绅全都被清洗。天哪,士绅何罪遭此横祸,人家建奴都没这样对他们啊,他们眼巴巴盼望着朝廷光复河北,却没想到盼来了这样的结果。而且求告无门,北方的官员慑于锦衣卫的淫威,无人敢为其主持公道,他们可以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就在那里等死了。
可以说这些小报竭尽所能,描绘出了一旦公田法实施,江南士绅将面对的噩梦。
至于公开的报纸……
他们则从历史道德法律等等各种方面深入剖析,对护国公的一意孤行进行抨击,甚至还举之前两个这么干的例子,比如王莽,比如贾似道。一个改制后天下大乱,一个公田法之后身死茅坑,护国公若逆天而行早晚也得天下大乱,至于他是不是身死茅坑这个倒是不好判断。总而言之这公田法实施,立刻就国将不国,危亡无日矣!
反正评论又不犯法。
大明在这方面还是很开放的。
再说公田法既然在报纸上全文刊登了,那就是让人评论的,这些士绅控制的报纸迅速在大明各地引发关于公田法的大讨论。不过因为那些贫民佃户肯定不会写文章,再说他们写了也不会有士绅的报纸刊登,所以从民间舆情来说,倒是一致对公田法进行口诛笔伐。
骂护国公祸国殃民的都有。
虽然这些胆敢公然辱骂护国公的报社无一例外都遭到不理智对待,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用他们的如橼之笔,表达他们对公田法的愤慨。另外这些公开的报纸还对传言中北方土改乱像表示深切关注,甚至提议应该由四民大会组成调查团前往北方,对这些风言风语进行核实,以便向天下人做出交待。
总之一明一暗,一个大义凛然地引经据典驳斥公田法,一个则无所不用其极地描述公田法的后果。
至于请愿……
这个真没有了!
士绅们也知道,他们请愿无异于闹剧。
公田法的大讨论就这样完全淹没了各大报纸,就连大明海陆军在南方的节节胜利都没人注意了。尽管这时候他们已经登陆龙牙门,并且轻松击溃柔佛叛军,甚至还派出战舰巡弋在马六甲城外。至于目的当然不是去攻打荷兰人,只不过是保护航运,毕竟英荷已经正式开战,为了避免欧洲战火烧到南洋,大明海军必须在马六甲海峡巡航。另外还在苏门答腊岛登陆占领棉兰开辟第二战场,总之对柔佛的讨伐已经迅速扩大为对马六甲海峡的护航行动。
而对南掌的讨伐也在顺利进行。
郑家同意了明军以其境内为基地对南掌的进攻,现在正沿着李仙江向奠边府运输物资,准备到冬天展开正式的讨伐。
对缅甸的讨伐也在顺利准备中。
物资源源不断沿着长江运输到叙州府,再由张献忠组织的民夫用驮队运输到昆明,由云贵和部分湖广民兵从昆明以同样方式运输到腾冲。张献忠部下拼凑的一个军,也在冯双礼带领下到达昆明,正式接受唐王指挥参加讨伐缅甸之战。不过张献忠已经卧床不起,不出意外的话,最多明年年底,护国公又可以躺赢的方式熬死这个最后的枭雄了。
不得不说……
年轻就是好啊!
但这些根本没人关心,就连美洲开拓舰队,带着在金山,也就是旧金山一带捕鲸的巨额收获归国的消息都没引起太多关注,整个大明所有报纸全都盯着公田法,盯着北方土改,盯着护国公和士绅的决战。
“他们又不傻,这些年学也学会你那些手段了。”
女皇说道。
“不过北方是不是太乱了?”
她紧接着说。
她其实也不知道北方是什么样。
杨庆肯定不会用这种小事来打扰女皇给他喂儿子的。
“乱,乱才是对的,我们在进行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改革,甚至称之为geming都不为过,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感情可讲。地主阶层必须得彻底消灭,无论以何种方式,他们已经严重拖累了大明的发展。如果财富继续集中在他们手中,而不是最大限度惠及所有百姓,我们的内部市场就无法真正形成。不能指望那些要把绝大多数收获交给他们的佃户,能够真正源源不断地买衣服,买各种工业品,只有自耕农才有购买能力。”
杨庆说着把报纸扔进废纸篓。
这种事情没必要太在意,到了他这种境界,早就视人命为数字,再说北方那些士绅们哪个也不干净,土改队这一年的伤亡率,甚至都超过了明军。那些士绅都不是南方这些,南方士绅有别的选择,毕竟工商业发展是实实在在的,但北方士绅全靠着那些土地呢!收缴他们的土地,相当于断他们命根子,他们不拼命才怪呢!北方的战况之激烈堪比当初清剿清军时候,这种情况下为了能够迅速解决士绅,土改队只能放诉苦的大招,而这个大招放出后就不是那么容易控制了。北方百姓对豪强地主的仇恨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在这之前甚至很多士绅都开始行使初夜权,现在仇恨的怒火得到释放,不烧个赤焰滔天那才怪呢!
“他们不会就这些手段吧?”
女皇说道。
士绅们目前采取的手段一是宣传二是游说,不仅游说四民代表,也包括对朝中官员,军方将领,甚至一些已经退休的家伙的游说,但效果都很有限,精神 上支持他们可以,但要为此和护国公对抗则免谈。
尤其是重点游说的军方将领。
这些军方将领的确很多对护国公此举不太欢迎,但要让他们背叛护国公这就夸张了。
护国公对也罢错也罢,军方是没人敢反对的,哪怕这里面原本也有大量土地的如张名振,王之仁等南方籍军头们,对于公田法的态度也都很明确。不理解护国公的做法,但坚决服从护国公的命令,护国公做的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去加深理解。反正他们都很清楚,造护国公的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他们敢说造护国公的反,下一刻他们的参谋部军官就能砍了他们的头。再说护国公也不会亏待他们,之前的股灾之中,在护国公带领下他们绝大多数都分了一杯羹,这其实就是护国公给他们的补偿,还因此反对护国公就不够义气了。
至于文官就更没用了。
军方将领不敢造杨庆的反,文官们还能怎么样?难道趁着内阁开会群殴吗?话说他们战斗力和杨庆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说到底杨庆布局了近十年。
他早就用各种方式,瓦解了士绅们能选择的手段,后者无法借助军队来清君侧,军队都是杨庆一伙的,无法借助文官来斗争,文官没有武力终究没什么卵用。而利用地方掌控力作乱也没用,自从上次徽州事件后士绅们就已经明白,他们被皇庄锁进了囚笼。
原本最有效的是暗杀。
既然没法解决麻烦,那就解决制造这个麻烦的人吧!
这也是最通用手段。
上至皇帝下至庶民,都可以用上的手段,而且效果最好,危险性也最小,像杨庆这种天怒人怨的家伙死了可以说皆大欢喜。估计就连那些官员和军方将领都暗自欢喜,毕竟现在杨庆对他们已经没用了,大明的四民大会和内阁体系已经很完善,如果杨庆突然病死,恐怕一大堆军方将领会暗中长出一口气。
然而……
这个混蛋是不死之身啊!
多少人做梦也想弄死他,但弄不死这就很令人绝望了。
他要不是不死之身,士绅们还能让他活到现在?就冲他这些年做的这些事,都够他落水八百回了,话说正德落水了,天启落水了,崇祯也落水了,他杨庆要不是不死之身,恐怕得一个月落水一次。从当年鼓动崇祯收税时候起,估计就已经有很多人想砍死他了,到后来皇庄,清查土地,改科举,无论哪一次,只要是一个能被刺杀的,他也绝对不可能活着完成这些。他之所以成功不是因为他的手段更高明,不是因为他受拥戴,也不是因为他和女皇的特殊关系,他之所以能一次次改革成功,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他杀不死!
他是一个袁宗第几百支枪打死都能重启的妖孽。
他是一个神 战士自爆都炸不死的妖孽。
他是一个和汤若望当着南都全城人对射,都能射出护体祥光的妖孽!
换别人?
还改革?
老老实实地落水吧!
大明自有国情,大明的国情特色阻断一切改革者,任你是谁,哪怕是皇帝,在大明想通过改革来挽救这个垂死的帝国,首先得有一个不死之身才行,如果没有不死之身,那么geming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杨庆的成功原因只有一个……
他是不死之身!
他是不死之身!
什么皇庄,什么新税制,什么监国的支持,就连四民大会都一样,统统都是不值一提的,在士绅的力量面前,这统统都是渣渣。他们能忍杨庆忍到现在,只是因为他们无法从肉体上毁灭这个一次次作死的家伙,他们原本可以让他落水,在朝堂上围殴打死他,给他下毒暴毙。总之他们原本有一大堆手段可以彻底解决杨庆给他们制造的麻烦,但他们却不得不一直忍到现在,原因只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弄不死他!
这真得很悲哀!
“他们的办法很简单,”
杨庆笑着说:“拿银子收买就可以了!”
的确,孙奇逢没用。
游说也没用。
但选举制下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有效的手段,就像曹锟的大总统一样直接砸银子买就可以了。大明的四民大会制度刚刚建立,很多制度依旧不完善,尤其是对四民代表的监督,那么直接玩最简单的好了。利益输送这种简单的手段,对于那些士绅来说完全驾轻就熟。
对商人代表可以低卖高买,利益输送轻松完成。
然后士绅就有一半票了。
剩下工人和农民代表里面,总会有人顶不住诱惑的,再收买一些票就超过百分之五十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
“然后你再去抓人?”
女皇没好气地说。
“对!”
杨庆坦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