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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翌日,於其居旁有相识者来语余,言其人少好学,多聪慧,家素饶。为兄所败,遂得狂疾。曾一见余此

    书,心甚契焉。余惊谢曰:「是何言与?余困鸡窗有年,今且为绛帐生涯,旦夕佞佛,何狂生之见慕若是?

    」未 ,闻其人以戏水死。呜呼!余与张素无交契,特以扈言之故,念余不罡。夫世之面交而心诽者,见富

    贵则趋之;见贫贱则弃之;见颂德政之俚言,假道学之腐语,则群和之,见风月闲情,则共讪之。岂能如狂

    生之语,真而情恳也哉?惜未尝以全书惠狂生,而淹然长逝,余其有馀憾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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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结新恩喜同二美 申旧好笑释叁冤

    诗云:此诗代题桃花仕女图赠闺人之作

    春风暗入武陵溪,传得仙姿爱品题;

    软障屏开香篆小,朝云梦断月痕低。

    有情争恨刘晨别,无迹空怜崔护迷;

    最是相思魂漠漠,等闲萧飒伴深闺。

    绛英得遇素卿,飘然长往,也不管家中闹吵,一路相傍进京。

    素卿从容问道:「姐姐的丈夫,既是自小结亲,怎麽令兄陷害他的时节,姐姐不言不语。直至今日,方寻这

    条路?万一前日被令兄陷死,姐姐从何处着落?难道终身守他不成?」

    绛英道:「前日闻他陷在狱中,幸喜问了徒罪,还指望他回来,图个後会,所以因循到此。」

    素卿道:「前日我家老爹在此做官时,因见那赵云客哀诉苦切,说道被那吴秀才害他。我家老爹怜念无辜,

    保在衙中。就是後来问罪,也都亏我家提救,不曾被吴秀才谋死,不想就是姐姐的丈夫。」

    绛英道:「这等说起来,便是奴家的恩人了。」

    素卿道:「只是有一句话不好说得。那赵云客在衙里时,他把受冤来历,尽情告诉。只说道吴秀才贪其资财

    ,将小匣为名冤他做贼。并没有半句说及姐姐的事,这却为何?」

    绛英被那秦素卿说这句话,一时间对答不出,脸上通红起来。素卿想道:「那一夜看赵云客,我原道他定有

    妇人的勾当。如今详察起来,莫非与绛英有私情事体,所以吴秀才必要处死他?」

    便对绛英道:「姐姐既是拚命为那赵云客,自然不是平常的人了。但是他在京中孤身作客,倘然又遇了些闲

    花野草,可不负姐姐一片好心?」

    绛英长叹道:「姐姐面前不好相瞒。当初赵郎止因为了奴家,害他狱中受累。今後奴家若再嫁人,鬼神有知

    ,便是我负他了,宁可就死,以尽一心。至於另有相知,这也随他。只要赵郎见面时节,得知奴家一段苦情

    ,他难道变了心肠,致有白头之叹?」

    素卿道:「前在衙里,也曾窥见赵郎。这般才貌,谅不是个薄幸的,且放心前去,待寻着了他,再作道理。」

    绛英与素卿,日亲日新,相傍进京,一日说一句心话,也有几百句。渐渐把自家的心迹说明白了,素卿也不

    相瞒,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瞒你。此番进京,实与姐姐的意思相同。」

    两人同心合意,全无妒忌之情。道是我们妇人家,从了个才貌兼全的丈夫,譬如忠臣沙圣君,大家扶助他过

    日子,何必定要专房起嫉妒之念?这个意思,毕竟赵云客生来有福,这些美人,个个发此圣德,竟把世上欢

    喜吃醋的妇人,看得一钱不值,岂非美事?他两个相怜相爱,扶傍上京去了。後来遇着遇不着,路上安静不

    安静,我做的,也包他不定。若只顾把他两个路上光景,吟诗作赋,怨态愁情,说得详细,我晓得世上

    这些不耐烦读书的。看官又要瞌睡起来了。我如今另将一段奇文,说来以醒瞌睡之眼。

    话的非别,便是那赵云客,寓在老王衙里之後,颂读馀工,便把各位美人,筹论一遍。

    住了潮,忽然思想后土夫人庙里,要去拜谢他,还不曾烧一灶香。就往街上买了香烛,走到庙中,深深拜谢

    道:「弟子赵青心,前日偶憩庙门,得逢王乡宦提拔,皆是夫人的神灵,鸿恩护庇。今日一点虔心,特来拜

    谢。弟子也不敢多求,但愿受恩的知恩报恩,有情的因情展情。」

    云客拜罢起身,慢慢的走出庙来,不想撞见一桩怪事。解冤释结,尽在此一刻之间。

    你道有甚怪事?远远望见两人,披枷带锁,又有两个人押了,迤衍而来。云客想道:「我的苦方 出脱,见

    了这个模样,使人心胆俱裂。」

    只见渐渐的走近前来,内中一人,忽然指着云客,大喊道:「这个就是赵云客,把我们两个人,这样冤枉,

    有口难辩,想是你的阴魂一路随来,与我两人伸冤麽?你自己不知死在那里,怎麽把我们这等连累。好苦!

    好苦!」

    云客不知其故,反把他吓了一吓,说道:「这又是什麽菩萨见咎?」

    那锁押的两人,又喊道:「赵云客,你的魂灵千万不要变了去,与我两人说一个明白,救了两条性命。」

    吓得街上的人,一时聚集了百数,都来看他。

    云客走到面前,细细观看,真当可骇。说道:「你两人是钱大哥,金家表兄,为甚麽事弄得这等?」

    两人道:「还要问?只为你,受这样苦。你如今是死过的还是活的?」

    云客道:「为什麽死起来?好好的人,为何咒我是死的?」

    两人道:「原来你不曾死。我们今日,便好到官府面前伸冤理枉了。」

    云客道:「你两人且不要忙,慢慢与我说缘由。」

    钱神甫道:「自从叁月梢,与你同到西湖,不想你霎时不见了。你家父亲差人各处寻觅不见,只道是我们两

    人谋死了你,竟告到府里,备尝刑罚,不容不招。知府又是执性的,申了各上司,问定罪名。把我问了斩罪

    ,金子荣问了充军。」

    云客道:「原来有这等事!只是不见了我,有甚麽凭据,就把罪名问实了?」

    两人道:「只因你的铺盖在船中,不知那个累些血迹在上面。你父亲将来执证,教我们辨不清楚。」

    众人听见这一番话,各各叹道:「世上这样冤屈事!倘若遇不着,岂不真正冤枉到底?」

    云客道:「且莫慌,我同你两人先到王御史衙里,求他在刑部说明,解此疑案。」

    两人道:「我如今一刻也离不得你了,只问你为何不见?又怎麽到这里来?」

    云客道:「我的事话长,且到王衙里去。」

    连那解子一齐到老王衙里来,便请王御史出衙,钱金两人细述冤枉情由,又道:「若非赵大兄当面相遇,我

    两人定作冤鬼。」

    老王笑道:「陈丞相之攫金,岂难置辨?狄梁公之承反,实有可原。两位不必慌张,待老夫与你昭雪这事。」

    就打了轿,亲到刑部会议,超淙钱神甫的重罪。又差人血到燕山衙里,除了金子荣的名字。付些盘缠,打发

    两个解子回去。

    老王道:「这件 千载难遇。既然你叁个俱是好亲友,俱是秀才,可一同住在我衙里,侍应了试回家去。」

    两人拜谢再生之恩。当夜老王倒备起酒来,与叁人做个贺喜筵席,就铺设在一间书馆里,叁人抵足而睡,细

    细谈心。钱神甫道:「我与金子荣无辜受累,这也罢了,只是赵大兄,为何也到这里来?」

    云客道:「不瞒兄说,只因少年心性,故此弄出这般祸事。自从西湖夜泊,这一夜月朗风清,你两人俱睡了

    ,我独自一身,立船头来月,看见隔船有个美女,甚是多情。第二日我便撇了你们,私下叫一小船,直追到

    扬州。指望寻个方便会一会就归家的。谁知会又会得不停当,倒被一个人扎了火口,送官究治。彼时独自一

    身,家里又无消息,又亏一个狱官相救,得以配驿到此。」

    钱神甫道:「那女子是什麽人?」

    云客道:「也不必说明,以後自然知的。」

    金子荣道:「你既配了驿,怎能够脱身在此?」

    云客道:「却也奇怪,我偶然到方 那后土夫人庙中祷告,出了庙门,题一首词,在粉壁上,一时瞌睡起来

    ,睡在庙旁。适值老王过往,看见小弟这一首词,问起缘由,小弟尽诉冤情,亏他好心救了。」

    钱神甫道:「怪不得这些名士终日刻了歪诗印在纸上,东送西送。原来诗词果然有用处。」

    金子荣笑道:「当初只有这些落柏山人刻了歪诗,送与公卿大人为入门之诀。如今这项生意都被秀才占了。

    赵大兄何处习此巧法?我们若早也做得几首词,或者略有些运动,不至有冤难办,弄到如此。」

    叁人回叹作喜,仍旧如当初相处的情状,全不把冤屈事情,挂在口里。朝夕欢天喜地,倒像嫡亲早的一般,

    说道:「我们叁人的事,都是自已不老成弄出来,那些执证的,定罪的,各认一偏道理,不必要尽怪他。正

    是不因傍晚山行,安遇毒蛇猛兽?但要得知命中不该屈死,任你悬崖断索,只当得平生之路,自然有一奇缘

    来相救援。既然此身不死,再把後面日子好好挨将过去。正如戏场上一出悲苦,便有一出欢喜。何必粘皮带

    骨,只把报冤结怨的事,留在心上。正像今日侥迤曾死得,就是几千百年,活在世上的,庸庸碌碌,殊觉无

    谓。这个便是见性迟钝,不会变化的。我们叁人,生性旷达,只管做後面事体,切不要把已往之事,重新提起。」

    故此叁人的心肠,因那一番磨 ,比往常更加亲密。上午翻阅书卷,下午到街上,轮流做个小东道。只待得

    了功名,再寻别路。

    云客同了二人,忽一日,走到吏部衙门前闲步,并看天下官员候选。见一老人,坐在衙前石砌上。

    云客上前一看,说道:「这是我的恩人,几时到这里来的?」

    原来那老人就是秦狱官,一到京中,便在吏部衙前,打听消息。忽然撞着赵云客,携手道:「老夫近日到京

    。官人的事体如何?缘何有工夫在这里闲耍?」

    云客道:「晚生自蒙大恩,救了性命。解到这里,又遇着扬州的王乡宦,感他提拔,如今脱然无沙。」

    程书道:「这等千万分恭喜。那两位是谁?」

    云客道:「也是敝友。」

    两人各通名姓,又述伸冤一段。

    秦程书道:「这般诧异,叁位有此遭逢,後日自当大发。」

    云客问道:「贵府宅眷皆安稳添福麽?」

    程书道:「老荆与子女同在这里。因不便归武昌,所以同来了。小寓就在近边。」

    云客心念素卿,到此这段姻缘定先配合,心中大喜,对程书道:「晚生寓在王御史衙中。今日暂且告别,明

    日亲到尊寓奉看。」

    秦程书送了叁人回到寓中,对奶奶道:「今晚往吏部衙前看看,遇着一件奇事。」

    奶奶道:「甚麽奇事?」

    程书道:「便是扬州所救的赵云客,在衙前撞见。他说到京遇了王御史,把他的事消释了,又伸雪他两个朋

    友一段冤枉,如今安闲无累,在此候考。明日还要亲来看我。」

    奶奶道:「不枉了我们救他。明日少不得请他吃一杯酒。」

    素卿与绛英房里听见这话,就如升天一般,心内十分欢喜,专等明日商议与云客相会。

    绛英对素卿道:「奴家侥幸馀生,得同姐姐进京,今日又听得赵郎的好信,一生遭遇,皆是姐姐的恩了。但

    是奴家与赵郎,既在此间,不比家里,若见了他,便好直言无隐。只不知姐姐的事,如何定夺?」

    素卿道:「便是这等说,且待明日到来,看他言语怎麽样。倘然男子心肠,一时难测,前日被这一番磨难,

    又生出别样腔板,也未可知?」

    两个美人,千思百量,专待赵郎佳信,床上翻来复去,倒费了一夜清心。挨至次日午前,还不见赵云客的影子。

    评:

    人生百年,只有叁万六千日。光阴似白驹过隙,安可郁结愁肠,错过良时美景?倘一失足,衰暮悔迟。回中

    乐天知命,尽在数语之中,觉冤亲平等,使怨恨之心,涣然冰释。此叁昧真谛也,岂可件观?

    余看绛英素卿,思想佳期,一夜不能合眼。因忆往时偶有五更小调,附录於此,以侑一觞:

    一更里捱,一更里捱,香乱云鬟卸玉钗,对银缸,空把灯花拜。想起乔才,想起乔才,万种恩情难打开。恨

    离愁,不断相思债。恨离愁,不断相思债。

    二更里捱,二更里捱,斜拥熏笼傍镜台,照痴情,明月知无奈。心上安排。心上安排,梦且虽同相且难。记

    盟香,纵死心常在。记盟香,纵死心常在。

    叁更里捱,叁更里捱,泪满罗衫恨满怀,怨今生,不了前生爱。梦断魂来,梦断魂来,只为情深死亦该。负

    心的,自有天诛害。负心的,自有天诛害。

    四更里捱,四更里捱,香冷金炉烛暗台,暂朦胧,怨杀魂归快。何处投胎,何处投胎?但愿双双死共埋。化

    行云,永给同心带。化行云,永结同心带。

    五更里捱,五更里捱,断雨残云总不谐。为伤心,使我无聊赖。且自疑猜,且自疑猜,还败缘合绣鞋。那其

    间,始信盟如海。那其间,始信盟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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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叁回 同心结无意相逢 合卺杯有情双遇

    诗云:

    千丝官柳拂行尘,不解迎春解送春;

    云气向疑朝化楚,箫声令记夜归秦。

    骖鸾有梦惊同调,求凤无媒莫论贫;

    独扫间阶惜红雨,漫题新句问花神。

    云客既遇秦程书,回至书馆,深想素卿情爱,无从报恩,幸喜天缘暗合,同寓京中。若错些机会,後来便难

    寻觅。次日早早起身,要到秦家下处,又被王御使出来,闲谈半日。吃了午饭。云客竟自抽身,走至程书寓中。

    老秦迎接坐定,把伸冤诸事,细谈了半晌。里边早已袋现成酒席,云客再叁辞谢,方 举杯,两人对饮一回。

    酒至半酣,秦程书忽然思想道:「我往时涉历江湖,颇晓得些麻衣相法。我看云客气色甚妤,全不比受冤之

    时。若是将我女儿配他,倒是一个东床佳婿。」

    你道老秦为何起此念头?止因云客难中相处,每每视同骨肉。所谈的话,句句以真情相告,正像嫡亲子弟,

    全无半点客气。

    老秦生性 实,又见云客情意笃切,说道:「官人此番回家,老夫不知几时再会。」

    云客探知其意,与他亲密,便生一计。奉那老秦道:「小生自受大恩,日夜感德。如今偶遇老伯在京,正好

    图报了。晚生相知的王御史,他与吏部相好。求他寻一个浙江衙门,补了老伯,便可朝夕走候。一应使用,

    晚生身上设处,不烦费心。」

    秦程书道:「到了浙江,极好的事。至於使用,官人有了门路,老夫自然照数补出。只是有句话,老夫家里

    虽在武昌,也没有甚麽亲戚。若得宦游浙省,便好以宦为家。闻得官人尚未有妻室,老夫止生一女,还不曾

    许字,官人归家,何不与令尊说知,给一门亲眷?」

    云客千言万语,专要讨此一句。听得这话,就立起身来谢道:「倘得如此,晚生当奉养终身,与儿子一般看

    待。」

    老秦大喜,当晚酒席完了,云客告别,到王衙馆中,专心致志,图谋浙江小职。秦程书回到里面,把席上的

    话与奶奶商量。奶奶满口应承,道是既有此言,也不消占卜,就定这门亲事罢了。素卿在房,还要等些妙计

    相会云客,谁知配合天缘,一毫也不必费力。闻知父母所言,就对绛英道:「我的身子已有定局。姐姐也不

    劳费心,总是我们两个,甘苦相同的。」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赵云客归至寓中,便把谋官的事与老王商议,说道:「晚生急欲报恩,求老先生一举前箸。」

    老王道:「这事容易。我学生昨日恰好闻得临安缺了知县一员,可就把姓秦的,暂补一年便了。只是今早礼

    部接出圣谕一道,兄可晓得?」

    云客道:「还不知。」

    老王道:「圣上自从中书之议,思量天下人才,也要振作一番,今後不必由府县升荐,先就现在京中的监贡

    生员,择次月十五日,试策一道,拔几个真才,上以宜观国之光,下以为牧民之本。各位须当猛力。」

    云客晓得此信,不觉精神奋扬。又与钱金两兄,议论了一会。当夜云客思量道:「我这试期已近,倘然有些

    侥幸,恐怕一时难得归家。况且还要算计聘那王家小姐。如今老秦到了浙江,虽是亲口相许,终无定局,不

    若就在此间,只瞒了老王,私下先成亲事。待他到浙江时,这段姻缘便是铁板刊定,再无走漏了。」

    次日,竟到秦家寓中,对秦程书道:「小婿昨日就觅得一缺,那是临安县知县,把尊名已补上了。」程书大喜。

    云客又道:「但是有句相知的话,不知可以从得?小婿近日有了试期,恐怕在京担搁,心上欲先在京中入赘

    ,以後到家,就候过门。这也是两省的意思。此时世界这些繁文礼节,不必相拘,倒是脱略些好。」

    程书心上也恐云客後日倘然高发,另就了好亲事,不如乘此机会,做个结局。便说道:「这也使得。」

    云客即往外边,就在潮之内捡一好日,私下又备些礼仪,连那钱金两个都瞒了。挨至吉期,换些衣服,将礼

    仪一齐送去。原来秦程书虽则性子忠厚,却也有些悭吝。道是不归武昌,处处是个客寓,便在此间完了女儿

    之事。省得到他家里,添出些花红酒席来。云客行至秦家,喜筵俱已摆列。因在客边,鼓乐等项一概蠲免。

    看看近了吉时,内里拥出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交拜天地父母,结亲的常规,一件不脱。只有帐中合卺,新

    人不甚害羞。当夜枕上细谈,准准的话了半夜。正是「其亲孔嘉新,其旧如之何」两句书并作一句,更觉十

    分亲客。有《鹊桥仙》词一首为证:

    凤鸾乍合,鸳鸯重聚,喜客邸行云如旧。

    柔情狂兴整相看,说不尽为郎消瘦。

    深思似海,佳期如梦,今夜合欢先辏。

    百花开遍笑东风,还记取锦屏红袖。

    素卿他乡遇故,自然情意绸缪。云客久旱逢霖,不觉兴头莽撞,摧残玉质,狼藉花心。

    素卿困倦之际,忽然想起绛英,道是他为了赵郎,出万死一生之地,还不曾有一些受用。不想令夕,倒是我

    先占了风光,教他对影闻声,一夜怎熬得过?这也是素卿的侠性,於欢娱之顷,把管鲍交情,毫不放过,如

    今世上妇人,**正浓,就是父母的病痛,也都忘了,那里想起别人的冷静?

    两人鏖战已毕,云客偃旗息鼓,素卿娇喘略定,对云客道:「前在广陵相遇时,郎君曾说没有妻子。今日幸

    得配合,以後便不该闲花野草了。」

    云客被他这一句话,逗着心事,难好对答,只做朦胧要睡的光景。素卿又道:「郎君若是另有所遇,心里放

    得下,不必说了。倘然有几个放心不下的,不妨就此说明,省得後日不好相处。」

    云客搂住素卿道:「小生是个有情人,就是外边另有所遇,断然不敢作茂陵薄郁事。」

    素卿道:「你如今也不必瞒我,你的心上人,我倒遇着一个。」

    云客自想扬州城里,两位小姐定然不出门的,莫非素卿遇着的是孙蕙娘?便问道:「小姐这话恐怕不真。」

    素卿把绛英投河一段,细细述将出来,道是耶吴绛英这般节义,可谓十分情重了,只不来郎君何以待之?

    云客骤闻此语,悲喜交集,说道:「不想吴绛英有这一番事,又亏得小姐救他。如今晓得他在那里?」

    素卿道:「今现在此间,只为寻你,一同到京。明日须与他面会一会。」

    云客不胜忻幸。

    至次日早晨,便要图谋与绛英相会。

    却说吴绛英虽则与素卿两边和好,也只因赵郎面上指望并胆同心,共图会合。不意老秦作主,竟把素卿占了

    先着,那一局棋子,自己倒步步应个後手。

    听得那边房里,一团高兴,这一夜便觉更漏绵长,只影寒灯,凄凄切切,想道:「素卿侠性,今番已经成就

    ,後日定不把我奚落。但是我人才容貌,件件不让於人,又兼死里逃生,百般挫折,岂料同衾共枕,反在素

    卿之後。」

    心上虽不敢吃些酸味,也不免怨着年庚月令,自叹夫星不甚透彻。当夜挨至五更,不要说做些闲梦,便是朦

    胧困倦,也不曾合得双眼。早早起身,梳洗完後,欲要探问云客,又因老秦夫妇,不知其详,难好轻易举动

    。暂坐一回,只见素卿走过那边房里来,见了绛英,就携手道:「姐姐昨夜冷静了。赵郎之事,奴家已与他

    说个明白。他也晓得姐姐这一番苦心,感激不浅。奴家想起来,肓如此,今日便该做个定局。若再含糊,以

    後就不好说了。待奴家见了爹母,即与他说这件事。」

    老秦夫妇在外边备些酒席,整治家宴。到了上午,赵云客和素卿一对夫妻,出了房先拜谢丈人丈母,方好赴

    宴。程书忽然想道,今日家宴,只有吴家小姐,不便与女婿相会,教他独坐房中殊觉不稳。

    正思想间,女儿素卿上前说道:「女儿有句话禀上爹母。今日家宴,虽是庆喜筵席,还怕有一样喜见曾完得。」

    便叫丫鬟房内请吴家小姐出来。

    秦程书道:「这却为何,恐怕赵官人在此,有些不便。」

    素卿道:「女儿正为此,所以要请来说个明白。」

    就将吴绛英始初投河,只为赵云客的意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程书与奶奶闻知此话,大喜道:「这等便是一家人了,不惟赵官人有此奇遇,也亏我女儿贤德,全无妒忌之心。」

    奶奶亲自进房,速请吴小姐出来共成喜事。绛英轻移莲步,出得房来。一见云客,但低着头不说。正如西厢

    上的话,未见时准备着千言万语,得相逢都变做短叹长吁了。

    秦程书笑道:「吴小姐既有前盟,今日喜筵相遇,老夫妇就做个主,与赵官人一同结亲。我女儿以後,只把

    姊妹相称,也不必分大小。」

    适值本日正是黄道吉期,就铺起毡单,摆列香案,一样先拜天地。程书夫妇,也受了礼,又与素卿两边交拜

    。云客先将台盏,奉酒两个老人家。各人坐定,饮了半日,奶奶叫侍女送两位小姐进房。

    云客也就起身,一同进去。酒筵已散,云客一进房门,便携绛英手说道:「小姐为了小生,费这一番情节,

    昨宵秦小姐备述其略,小生不知将何补报?」

    绛英惊喜之馀,一时不好细讲,专待上床与云客备陈情绪。素卿是个侠性人,巴不得云客与绛英就钻在被里

    做些勾当。当夜素卿另铺一张床在房中,让绛吴与云客叙旧。

    赵郎携了绛英,一般儿脱衣解带,尽个新做亲的规矩。上了绣床,说不尽分离情况。

    绛英道:「兄嫂无情,只道与你永别,不想天缘凑合,得有今日。此皆是素卿之力。」

    云客又把玉环小姐近来消息问些详细。绛英道:「幸得玉环近日又得一个帮手。」

    便述孙蕙娘投靠一节,亏他寄书的话。

    云客道:「我自那日见你的手札,就想着蕙娘有些意思,果然不出所料。」

    绛英与云客,因要把分别以後的事,大家话些支节,那温存言语也无暇说半句。虽则一头讲话,下身两件东

    西,不知不觉凑在一处,自然运动起来。比得舟中相乐,更加有趣。

    从此叁人相聚,似漆投胶,一边一夜,轮流欢乐。

    云客日里到王御史书馆中,与钱金两位做些文义。傍晚只说有事,住在秦家寓中。

    一连过了月馀,秦程书领了临安县文凭,就奉钦限,即日赴任。

    程书对云客道:「老夫到临安钦限甚速,不得久留京中。官人在京候考,老夫专等好消息。两个女儿,且到

    任所,待官人回来,便好过门。」

    云客进房与两位小姐分别,只因前番吃苦,此後局面已定,叁人欢欢喜喜,虽是新婚伊迩,也无眷恋之念。

    程书收拾起身,奶奶又私下与云客些银子,作在京盘费,仍到王御史衙中去住。

    云客想道:「广陵美人,幸喜一半到手。若是後面那一半,也是这般到手得容易,岂不快活?」

    钱神甫、金子荣,见云客又来同住,问道:「一月住在别处,有何尊干?」

    云客假托他辞,一毫不露心迹。又住潮,忽然朝里挂了试期,着在京应试的贡监生员,各备试卷,先叁日,

    礼部报名。至期早集殿阶,御前亲试。只这一回,有分教:

    仙桂芬芳,才子看花开锦绣;

    琼枝烂熳,美人争舞斗胭脂。

    看官们静坐片时,看这些穷秀才跳龙门者。

    评:

    作长篇文,不难於起手,而难於收局。此回云客第一收局处也。从此以後,五美聚合。若一线穿成,绝无勉

    强配合之病,又无顾权大主之嫌。非高手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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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折宫花文才一种 夺春魁锦绣千行

    诗云:

    识得之无满座倾,蜜蜂老鼠尽争名;

    吟诗作赋非难事,不惜囊空便有成。

    又:

    读书何必苦疑猜,孔孟传心窍暗开;

    莫道圣人无见识,达财原不是真才。

    赵云客同钱金二位,先往礼部报了名字,即日袋卷子。至第叁日早起,王御史亲送叁人考试。进了午门,御

    笔亲题试万言策一道,应制诗二首,时曲一段,判语五个。

    云客将平日长才,上献天子,策上天子擢为第一。钱通金耀宗皆低低搭在榜上。在京报子,尽到王御史衙中

    来,一应使用,老王替他打发。原来顺帝当日,深怪各省及府州县考试的私相授受,全无真才实学,可以辅

    国安民,所以亲自策试。那一榜取中一百二十名,赵青心为榜首,特恩钦赐状元,赐宴殿前,簪花游街叁日

    。王御史不胜忻幸,第一日备酒衙中,与叁人贺喜。

    钱神甫与金子荣商量道:「我们两个,幸运老王提救。如今侥幸功名,皆是老王之德。闻得他家中只有一女

    ,尚未许聘,状元赵云客,又无内室。我们特地与他作媒,成这一门亲事。」

    金子荣道:「此事甚好。」

    赵云客游街赴宴回到寓中,王御史出来迎接,并钱金两位一同坐席,分宾抗礼。云客深谢抬举之恩,得有今日。

    酒至数巡,钱神甫道:「赵年兄青年俊秀,果魁天下,真是文才可据。但是有句话,还要告王老先生得知。

    赵年兄的家事,晚生辈少时同学,稔知其详。他的令尊先生,因要与赵兄觅一佳偶,至今尚不曾聘得年嫂。

    前日闻得老先生有一位令媛,待字香闺,晚生意欲作伐,为金马玉堂之配,不识老先生可使得?」

    老王笑道:「学生家中,止生一个小女,心上也要择一佳婿,故此还未许字。今状元果无尊阃,又承两兄厚

    意,极好的沙。」

    云客谦恭尽礼。酒筵散後,钱金两个,尽力撺掇,老王也就许允。先要写封家书,打发一人回去与夫人说知

    ,好待赵员外家来行礼纳聘。赵云客当夜也写一封家书,附与京报带到家中,第一桩先说速往扬州府前王御

    史家,将财礼聘他小姐。

    次日早起,王御史的家人也发回去。赵云客的书信,也付与京报,一径到钱塘报喜。当日又游了街,晚间往

    别处赴宴。

    到第叁日,赵云客想道:「今日游街已完,以後在京把这些各位大老,相会一相会,便好先上一本,辞朝出

    京。一来省亲,二来完娶姻事,不过月馀,就有回家之期。谅朝廷自然从允。」

    不想这一日游街,又撞着一件奇事。京中王府贵戚,但是每科遇着状元游街,各府内眷,以为奇货,无不挤

    立府门,看迎新状元。道是天上的文星落在下界,每到戚里朱门,便要拥住马头把状元的相貌,从头至脚看

    个不了。

    年老的赞道:「鳌头独占,断属老成。想是万民有福,又添出一位宰相的胚子。」

    年少的赞道:「那样郎君青年大发,不知那一家有福的佳人,嫁着这一个才子。」

    在京妇女,人人羡慕赵云客是个风流年少,人才体貌,迥出凡流。只这一年看状元的,一发如意,早晨拥起

    ,傍晚尚难脱身,倒拥得执旗把伞之人,腰酸脚软。

    只见行到一处,却是驸马府前,那驸马姓韩,有一个郡主,小名叫做季苕。生居金屋,少长玉堂,自然比不

    得荆钗裙布的模样。又生得一种性子,与世上妇女大不相同。

    常道:「我等人家,那怕没有富贵子弟为配?只是有才无福,有福无貌,俱非男子。」

    就自小立下一个主意,必定要嫁个状元。前岁开科时节,他年纪也略长成,因见状元有六十馀岁,不好将身

    许聘。淹留岁月,近已及笄。昔闻废科一诏,心上好生烦恼。父母也晓得他的意思,不敢轻易择婿。

    就是朝廷策士,也亏得那驸马因女儿有这个志气,他进朝入奏,把天下才人待用之语奏了几句,朝廷便有亲

    试的一段事。如今恰遇着赵云客首折宫花,季苕郡主生平这番念头,正好发 出来。

    又因那一日迎到府门,看见云客面貌,越发定了主意。次日早期,尉马就进一本,把女儿素志,上达天听。

    驸马都尉臣韩呈一本。为招婿事。奉圣旨:郡主韩季苕,许聘状元趟青心。该礼部即日议礼成亲。

    礼部接出此本,就往状元寓中,来议姻事。宴客忽闻圣旨,难於摆脱,使与老王商议。

    王御史道:「小女之事,虽未成亲,奈前日已发家书回去。家中见我的书,自然择日纳聘,乡里之中,尽晓

    得与赵家攀亲。今日奉旨招婿,辞又辞不得,为之奈何?」

    赵云客念切玉环,就是绛英、素卿也还是第二桩心事,何况牵连国戚为笼中之鸟。当夜就写成一本,清早亲

    自入朝,把已经聘过御史王某之女,理难再娶,坚执不从的话上奏。

    也奉圣旨,批发礼部议覆。礼部大臣,即约王御史并状元驸马,会议姻事。赵云客报定宋弘之义,韩驸马引

    着王允之情,礼部会议未妥。酌量调停一说,便覆奏道:

    臣部会议得郡主姻事,状元赵青山已聘过御史王某家女,义难离解。今郡主奉旨招亲,又无违旨之理。臣部

    酌议,如晋相贾充故事,特置左右夫人。赵青山先在京中,与郡主韩季苕结亲。即日同郡主归家省亲,并娶

    王氏。庶情义两全等语上奏。奉圣旨:依议行。

    却说郡主秀苕,思想天下做状元的,有得几个?若是错这一次,後边再遇着一个年老的,教我怎生定夺?如

    今莫说有一个王家小姐,就是有一百个王家小姐,也顾不得,定要随他了。做女子的,但凡争宠专权,尽是

    外边体面,与切身之事,全无补益。今後那管他有妻无妻,次妻正妻,只嫁了个状元,就完我一生的心事。

    凡事宽他一分,倒落得个贤德之名。听得礼部覆奏已准,心上十分欢喜。驸马也思量状元难得,每事依顺。

    见了部议,便择下吉日,与状元成亲。赵云客既奉谕纶,便图入费。乃至正日,先谢了王御史,一径到驸马

    府中。自想道:「今番入赘,比不得别家。不知那郡主性格如何,容貌如何。」

    心内忧怀郁结。挨至府门,灯影成行,彩球高挂,洞房花烛,自是侯王体致。不比世间嫁女,多添得几件衣

    裳首饰,便道一场大事,只管把男家责备,要争几副糖桌。结亲之夕,云客细看郡主,却也古怪。别人娶妻

    ,经营了许多年代,才讨得一个女儿还是非麻即黑。偏有赵云客撞着的,就是月里嫦娥,再没有一件不生得

    端正。云客心念。季苕花容月貌,也与广陵城里美人不相上下,只不知他性格可是好说话的。当夜被底绸缪

    ,云客极意奉承,专为求他真心,合到玉环小姐身上去。

    说这秀苕,被云客甜言美语,打动情肠。道是不惟赵郎才貌天下无双,看他这一段衷情也考得个第一。但凡

    有关云客身上的事,他倒百般依顺。

    相伙馀,日里出外赴宴,傍晚回到房中,不是谈论古今,考究诗赋,就是弹琴着棋、看花饮酒,也略把云客

    家事问些详细。

    两情和合,如鱼得水,专待辞朝,与云客同到钱塘家里去。云客探知季苕心中坦荡,更兼情意缠绵,渐渐把

    左右夫人之旨,露些心迹。季苕全不关心,任他从便。云客大喜,乘便往老王寓中,商量归计。

    王御史闻知郡主贤德,知道他女儿後日的醋量自然不消开 ,愈加欢喜。便与云客算定归路。云客乘便进朝

    ,先陈省亲之念,後把娶王一事拖带几句。朝廷许允。一径出朝,来辞驸马说道:「暂归钱塘,即日到京奉候温靖。」

    驸马以前,原奉有左右夫人之旨,不好相留。又见郡主秀苕,夫妻契厚,他便放心得下。奁资等项,色色整

    齐。云客择日起身,又往王御史衙中,告归婚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