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又道是他的铺盖,远在船中,拿他做个当头。
金子荣道:「我们两个且自回去,看他可到我家来。」
钱神甫道:「小弟前日与敝房有些口嘴,还要在外边消闷几日,闻得近处新到两个姊妹,何不去看他一看?
若是好的,便住一两夜何妨?且把赵云客的铺盖,放在那里,见了赵云客教他自去讨取,笑他一番以偿不别
而戍罪。」
金子荣笑道:「这个到使得。」
两人竟往妓家。
果然不远一二里,见一处小小门径。神甫有些认得,直往里面去,先把铺盖放下。内中有叁个妓,两个先出
来,略有些姿色的,也是油头粉面。後人有诗一首咏青楼故事:
抹粉涂脂出绣房,
假装娇态骗儿郎。
相看尽是情人眼,
搂得西施便上床。
朗庵云:「语云:情人眼里出西施,俗眼大都如此。」
那两个妓,一个叫采莲,一个叫秀兰。吃了茶,采莲先笑道:「二位相公来舍下,自有铺盖,何消自己带得
?」神甫道:「莲娘不知,这是另一个朋友的,因他不肯同来,把那铺盖放在这里,後日还要取笑他。」四
人笑话不题。
妓家连忙备酒,款待二人。晚间饮至更初,两人酣兴大发,神甫搂了莲娘,千荣携了兰姐,两人隔壁而睡。
子荣本见济, 上身,被那秀兰做个舞蝶倒探花之势,先将两腿竖起,腰下衬高,待阳物到穴边,把手用力
一攀,两只腿尽情放开了。子荣的身子正像从天落到云窠里一般,不由他做主。况且乘了酒兴,那根大物,
一下便尽根送进了。如此不上百馀合,又兼他口里浪了几样肉麻的声气。不觉把持不定,勉强支吾,终难长
久,颠得昏天黑地不上一更工夫,就也睡去。
原来妓家规矩,一上身,恐怕人本事高强先下个狠手,你不降服他,他便降服你。子荣终是书生,被他一降
就服了。只有钱神甫在隔壁,听见子荣 上床,便这般大哄,他走青楼中在行的,想道:「这一哄便被他哄
倒了,我自有个调度。一上床来,只做醉昏昏的模样,手也不动,脚也不摇。」
那莲娘听得隔壁如此高兴,又浪得分分明明的好话,玉户中正像有人搔他的,巴不得神甫上身,神甫只是不
动。熬了一会到把手脚揉摸起来,泥胸贴肚,像个熬不得的光景。不多时,又拿一块绢头,在肚下揩抹一番
及腾身上来,先做个省油火之事。这一件,旧名叫做倒浇。我这部後面,另行改名使唤,有小词一首为证:
倒凤颠鸾堪爱,肚下悬巢相配。
不是惜娇花,怎把玉杵高碓。
亲妹,亲妹,蜡烛浇成半对。
右词名《如梦令》
神甫思量这妇人如此兴浓,便顺手扯来,先与他浇一回通宵画烛。莲娘不禁春情被神甫慢慢放出手段来,十
八般武艺,尽皆全备。弄至叁更有馀,莲娘力尽神疲,大家 的熟睡不题。
却说赵员外因不见了儿子,心内十分焦燥。家人打听得钱金两位在妓家行乐,员外连忙唤嘻跟随,一境亲到
城外来寻觅。却是冤牵相聚,正撞着金家童子,也来寻家主。同到妓家,员外一进了门,影也不见一个。原
来二位正在睡乡,醒来还要做些小勾当,以尽一夜之兴。不想外边喧闹,两个抽身起来,蓬头赤脚,一出房
,便见了赵员外。两个吓得口呆,目定不是怕甚麽,只因员外是个高年尊长,乡党中第一正经古执人。况且
子荣又是内亲,所以吓呆了。
员外见他两人面上颜色不好看,道是骗他儿子嫖赌,心上发怒起来,道:「你们後生家,怎麽干这样没正经
的事?」
又道是:「我儿子在那里?」
两人道:「赵大哥几日并不见来。」
员外愈加怒气,叫家人房里搜求,一定躲在那边。只见家人进里面一搜,便搜出赵云客的铺盖来,说道:「
大官人的铺盖,也在此。」
员外一把扯住两人,扯他学里去教训。两人吓得痴呆,一言也说不出来。家人便把妓家扫兴一番,春抬竹椅
,打碎几件 出门。那妓家不知甚麽祸事,契家星火搬去。
且说员外扯到半路,家人报道:「官人铺益上有许多血迹。」
员外回头一看,忽然大哭起来,道:「必是你两个谋杀我的儿子了。不是谋他带些银子宝贝,必是因妓女面
上争锋,便发出歹心来。我儿子年纪又小,从来不曾出门,路也不认得,如何到那里去,不见回家?况兼铺
盖现在又有血迹,我儿子生性好洁,何从有这血迹来?这段人命,却是真的。」
并不扯到学里,竟扯到府前知府台下,大叫活杀人命。那知府生来也要做清官。平日间,怪些秀才缠扰,但
是秀才犯法,从重拟罪,见那赵员外又哭又叫,知府说:「为甚麽?唤上来。」
员外拖着两个蓬头赤脚人跪了,哭诉道:「赵某止生一个儿子,少年心性,不谙利害。只道世上朋友是好交
结的。前十五日,祸遭那两个凶徒骗到西湖,劫他所带银子宝玩等项,又将他身子谋杀,不知埋没那里,有
被褥血迹现证。」
知府道:「你两人姓甚名谁?」
两人各通名姓。知府道:「为甚麽谋杀他儿子?」
两人道:「生员虽则识字粗浅,也晓得些礼法。如何敢谋人命?且赵家儿子又是好朋友、亲戚,那有这等事
来?前日同到西湖,不知那里去了。生员辈并不知情。」
知府喝道:「本府晓得你们下路人,顾了银子,见些小利,就是至亲骨肉,也要反转面皮。顾名思义的,千
人中难得一个。你道不知他那里去,怎麽同到西湖?被褥也在你处,身子便不见了。且又被褥上面的血迹新
鲜,明明是谋杀的。暂收了监,一面补状词来,一面申文学院去。」
钱神甫、金子荣两个,一时提在浑水里,有口莫辩,且听他监了。再作道理。
看官,不见了赵云客也罢,你道铺盖上血迹,为何这等凑巧?不知那一夜,叁个妓女,两个出来陪客,内一
个被别人干坏,下起败血来。彼时铺盖无处安,暂放在那一个妓女床上,一时间点污了。这是神不觉鬼不知
的事体,若是妓女尚在那里,还好访问真实,辨明此事。正为赵员外家人扫兴,霎时间都搬去,无可寻踪。
这件事就认真起来,也是五百年前结会的冤债。好笑赵云客在扬州城里受用,那晓得家中这等怪事。我如今
又把赵云客说起了。
却说孙蕙娘与赵郎面约的话,那一夜就行起来。是日,爱泉夫妇烧香回来,走得劳劳碌碌,虽是吃素,被女
儿多热几碗酒,一时乘了快活,多吃得两叁瓯,到了更深,两人只管要睡。他女儿的房,却在里面,必要经
过爱泉的卧所。每夜一路门闩都是爱泉亲手关好。只见爱泉睡不多时,外面酒缸上一声响,像个打破甚麽光
景。蕙娘道:「不好了,外面必是花猫,爬柿来,打坏酒缸。」
爱泉昏昏要睡,叫老妈:「你同女儿点火去看看。」
蕙娘点火,後走着母亲。一路先开门, 开到外边门,蕙娘手内火霎时灭了。恰好赵云客正在门边,蕙娘上
前一把手闪他进来,只言点火先引到自己房里去。及至点灯来看,并无甚麽。原来孙家的酒缸,但放在云客
房门前。日里先约他,到更深把缸响一响,便立在门边,暗里一闪就闪进去。老妈依旧关门,进房睡着。
赵云客既上蕙娘之床,少不得叙些寒温,就要动手动脚,颠鸾倒凤之事,自然做得停当。蕙娘虽则初试,因
他情意笃实,就是花心有些狼籍,也顾不得了。
蕙娘道:「今夜进来,只为算那终身之策,不但图一刻欢娱,愿郎君说个本心。」
云客搂住玉体,将臂代枕,说道:「我的家事,比你家还好。实不曾娶妻子,百年之期,不消说了。只是有
一件事,先要告过。小生曾遇府前王家,有个小姐,未免有情。若是不能够到手,也索罢了。倘後日娶得他
,使与姐姐一般供养,这是本心。」
蕙娘道:「你这样人才,後日自当有佳配。但是我既遇了你,不论你要不娶,定要随你终身的。至於我的父
母,自会调度他心肯便了。」
云客满口奉承,山盟海誓的套话,也都说了一遍。忽然外边鸡叫,东方渐渐的发亮起来。你道如何出得他房
门?咦!进便进来得好,出时到有些难也!
评:
浮浪子弟,於戏谑之中,便埋祸根,往往弄假成真。有识者不可不慎。今时少年,多习轻佻,全无实行。至
有目先辈为迂腐,而肆志罔行。彼所为名士气习,固当如是耶!我恐其基祸深而致灾速也。寄语少年,略知
捡束,取益无穷。则此实当作中庸《论语》读矣。
……………………………………………
第五回 藏锦字处处传心 逗情笺般般合巧
有一只苏州山歌倒唱得好,云:
昨夜同郎说话长,失 直困到大天光。
金瓶里养鱼无出路,鸳鸯鸭蛋两边慌。
你道赵云客同孙蕙娘在床上,要出门必要经过父母的床前,不出门,一间小房,岂是藏得身的?道是他两个
人,慌也不慌?不知他两个自有好计,一些儿也不慌。
两人双手搂定,听得鸡鸣,反放了胆一 睡看。乃至觉来,日色已到窗前。听见隔壁爱泉夫妇飕飕声要起身
了,蕙娘问道:「敢是爹爹起来?我昨夜露了头,点火出去,想是受些风寒。今早甚是头痛,爹爹为我速去
买些紫苏来泡汤吃。」
爱泉道:「既是这等,我便出去买。妈妈你且起来,看看前面,恐怕有人买酒。」老妈也就起身。
爱泉出去买紫苏。蕙娘又问母亲:「爹爹可出去了?正忘了叫他并带些姜来。」只这一句,专要探问爱泉果
然出去的意思。老妈道:「他竟去了,得他来再买。」
蕙娘又道:「母亲可速来看看我,为何头这等生痛?」
老妈竟推开房门,到蕙娘床前,开了帐子。蕙娘睡在床里面,把母亲的手,拖到身边来摸自己的头。那老妈
把身子盒在女儿床上,谁知夜间先取些乱衣服堆在椅子上,靠着房门。
云客躲身椅下,待蕙娘扯母亲盒倒床上,帐子又遮定,竟自出房,轻轻走向外边去了。外边的门,孙爱泉为
真紫苏,已经尽开,一毫也无碍处。这岂不是不慌忙的好计。云客自此以後,乘着便,就与蕙娘相通。将自
己带的东西,尽数付与蕙娘收管。拜匣内有些图书玩器,也付与蕙娘,只留着屏风内落出来的一幅诗绢。因
蕙娘不好文墨,故此不与他。
一日走到府前,再访王家消息。恰好老王赴京复命,家内清清净净。云客换了布衣,投身进门,先见了管门的大叔。
管门的道:「你是什麽人?来为甚的?」
云客深深作揖道:「大叔在上,我祖居浙江。父亲是个经商的客人,欲到扬州买货,半路上为贼劫伤了,只留
我一人逃命在此,无亲可托。只得投靠一家乡宦,可以度日。就是抄书写字,也是会的,求大叔引进。」
管门的道:「我老爷进京复命,家内又无相公,用你不着。」
把他身上一看,见云客斯文身段,且是生得端正,笑道:「可惜我们家法,甚是严正。若是别一家的夫人小
姐见了这样小後生,还要做些好衣服与他穿着哩。」
云客再四哀求,说道:「只顾度得日子,不愿像别家的受用。」
管门的道:「也罢!我去禀上夫人,不知用不用。若是收了,且着你在东花园里看守花木。老爷回家,再把
别事差你。」
就在厅後传梆说知,里面也就允了。即时引云客到东花园,也有几个同伴,住在园中轮流值日。
原来老王宅内,家法甚严,叁尺童子,无见许进後堂的。云客思想小姐,有天渊之隔。虽则住在园中,也时常
到孙爱泉家看看。爱泉夫妇不知其详。蕙娘心上,倒晓得的。
且说云客始初,只为王家小姐思得一见,故此托名靠身。谁想一住东园,毫无影响,心上惶惑无定,常於僻静
之处,把小姐二字当做持咒一般,时时想念。到夜阑梦中,不知不觉高声叫出小姐来。幸喜独往一间小房,不
与同伴共卧,还不曾露些丑态。
忽一夜,月色蒙蒙,竹间亭畔,若有行动之声。云客此时,正值无聊,闻得窗外有人行走,只道同伴邀他吃酒
,或是寻他问话,急急开门。夜色萧然,全无踪迹。
云客正要进房,不想回头一看,远远见一女子立於牡丹台下,斜身靠着湖石,傍边随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
遮遮掩掩。
云客思念小姐,魂梦俱痴,忽然见此二美,心内便认真想道:「我在此月馀,不要说美人,就是丑陋的,也
不曾见一个,为何今夜,有此奇遇?莫非小姐晓得我的心事,私下做出卓文君行径来?且上前探问他,看怎
生下落?」
轻轻走过画栏,那女子也迎上来,仪容妖艳,体态动人。丫鬟先开口道:「我乃本衙侍儿,这一位便是本衙
的小姐。晓得郎君终日想念,所以不惮露行来申私约,未知郎君意下如何?」
云客心慌意乱,连忙向前施礼,说道:「既蒙小姐降临,真是叁生有幸,小生何福?受此厚情?」口内一头
说话,身子渐渐亲近起来,相携玉手,走到自己房里去。彼时残灯明灭,云客搂抱玉体,同坐一处,先把他
香肌摩弄一番,然後与他脱衣解带。只见衔下几件轻而且软的衣服,脱至胸前,忽露出一件奇物来,形如水
晶,光照一室。
云客问道:「小姐,这是甚麽宝玩?」
美人道:「这是祖上传留的宝石,自小带在身边,时刻不离的。」
云客此时无暇致详,但与他同上香床,共图好事。却又古怪,别个女子虽极美艳,不过寻常态度。惟有那个
美人,一上床来,先将这宝物放在枕前。但见帐子里面,光莹闪烁,令人昏乱。交合之际如在醉梦中,不复
辨别人事,惟满身酣畅,魂迷魄散而已。
将次五更,侍儿促归,美人收拾衣装,珍重而别。自後每夜到来叙恩情,别无他语。云客只想小姐是个绝世
佳人,有此天仙异质,不比寻常女子的相交,也不十分疑惑了。
忽一日早晨,管门传谕,打扫东园,明日里面,夫人要请某衙夫人在园中走走,众人各各小心收拾花木等项
。云客想道:「这一番小姐定然到来,待我日里看他,可是夜间的模样?」
到第二日午间,夫人果然来了,请了某衙夫人并带小姐,随着一二十丫鬟使女,备酒东园。那些管园的都出
去,只有云客躲在後厅梅树下,湖石边。
只见一簇妇人拥进来,见了云客说道:「你是什麽人?夫人来,还不回避?」
拖到夫人面前,云客跪道:「小的是新进来的,不知夫人家法,故此犯了。」
夫人道:「既如此,待他出去罢。」
喷妇人,把云客推推扯扯,衣带尽扯断了。一来,道他是个标致後生,故意卖弄他;二来,看夫人小姐走过
花栏,就也有些放肆。云客推得头昏脑闷,出了园女。身上一个小袋,竟落在园内,袋中却是藏那屏风内落
出的诗绢,还有二叁两银子。
云客道:「可恨!小姐又看得不清,反遗失一个小袋,袋中银子也罢了,只可惜那诗绢是古物,被人拾去,
必定损坏了。」
说这云客落的小袋,正被小姐身边一个丫鬟拾得,解开先取了银子,又见一幅诗绢,说道:「好一幅绫绢,
只多了这几行字。两个图书若是素净的,也好打几双鞋面。」
又道是:「我家小姐是识字的,拿去与他看看。那新进的家童,不知什麽人,有这件东西?」
只这一日,园中热闹,傍晚便各回去。说这丫鬟,拾得诗绢,不敢藏匿,回到府中,黄昏时,灯下说与小姐
知道:「今日园中,那个新进来家童,被各妇们拥打出去时,身边落出一幅绫绢,有几行字在上面,不知甚
麽。」就双手送小姐。
只见小姐把那诗绢翻来覆去,看个不了。想道:「这也奇怪,那幅诗绢,不是平常之物,缘何诗句与我意思
想同?上面一个印子,又是我的。」却将诗句,暗里念了数遍。道:「我爱弹的琵琶,是私房事,怎麽诗句
上有无限心情莫惆怅,琵琶新调自盘桓之语?这也罢了,那印子上四个字,分明是我的小字。」
又看下面印子,却是赵青心印,心上狐疑不决。
大约女儿心性,一件极无谓的事,偶然开了心,就要认真起来。小姐将诗绢藏好,当夜就想成梦。梦到一处
,竹木参差。但见竹影里立着一个郎君,丰仪俊秀,颇有顾盼之情,渐渐走近身来。回头见母亲行动,又指
着几个丫头说甚麽话,忽然惊醒。次日起身,因诗成梦,因梦生情。自此以後,便是灯花鹊噪,也有几分疑
惑,连那琵琶也不去弹了。
却说小姐平日,有个相伴文墨的,也是一位小姐,姓吴,名绛英,就是夫人的侄女,比小姐年长一岁,自小
没了父母。有一亲兄,那扬州府中名士,家内富饶,住居与王家相近。因吴氏夫人,单生一女,无人伴话,
故此常请侄女住在家里。那绛英小姐,风情绰约,心口伶俐,诗文针线,百般精巧,与玉环小姐同胞一般,
极其亲密,凡两边心上的事,无不相通。
一日玉环小姐,把诗绢的话与绛英说知,绛英道:「既有此事,何不乘便唤那新进的人来,问他可是姓赵,
盘问来历,就明白了。」
小姐道:「这样便好。只是我一时难好盘问。」自後也不提起。
看看过了一夏,秋来风景,甚是可人。早桂香浓,残梧月淡,诗情画意,触目关心。原来吴夫人的诞辰,是
八月十叁日。本年正值五十岁,内外姻亲悉来奉贺。
绛英对玉环小姐道:「姑娘生日,各人恭贺。我与你两人,也少不得把一件事贺寿。只是珍奇宝玩,都自家
有的,不为希罕。我知你文才绝世,何不作一篇寿文,做个锦屏,後日摆在堂前,到是没人有的贺礼。」
小姐笑道:「这件甚好,只是又要我出丑。」
当日便打点些意思,着外面家人,做一架上好锦屏来。家人承小姐之命,星夜攒工,锦绣妆成。一色齐备,
只要将金箔写那寿文。小姐因自己做的,不好传将出去,就着家人选一会写字的,後堂描写。
家人思量道:「闻得小姐性子,最难服侍。况且锦屏上字,岂是好写的。万一错写一笔,怎好赔补?那管园
的小赵,他自己说写得好字,就着他进去。」这也是苦差。
谁知赵云客为着夜间之事,一夏也不觉寂寞。忽听得里头着他写字,心内不胜欢喜。就把身上衣衫,打扮得
齐齐整整,里面穿着宫花锦缎,竟不像个靠人家的体态。繇前厅一唤,走进後堂。
梅香侍儿,环绕而立。夫人先走出来,问道:「你唤什麽名字?」因他靠身不多几月,故有此问。
云客躬身对道:「小的名唤赵青。」
内中有一个丫头道:「便是那一日,请某夫人游东园时节,在花园中打出去的人,夫人却早忘了。」
夫人笑道:「闻得你会写字,着你写那锦屏。」
只见两位小姐立在夫人後面,把云客从头细看,心中思想:「那人正是诗绢上的赵青心了。看他有才有貌,
衣服这样打扮,决不是平常人。他定然假意来靠我家的。」
这小姐两双聪明眼睛,那里逃得他过?云客不慌不忙将笔描那金字,笔画端楷,都有帖意。这原是他本行,
见了小姐,愈加放出手段来。
绛英同玉环小姐走到房里,商量道:「那人相貌不凡,众人前不好盘问。可写一字与他问明来历。」
当下绛英便取一纸,写成一字,封讫。把一疋绫 ,藏此字在 内,走出唤梅香,把 付与云客,说道:「
小姐道你字写得好,先赏你一疋绫 。待明日写完,还要赏你东西。」
云客写到一半,天色晚了,袖着绫 ,谢了夫人小姐出来。回到园中,想道:「今日进去,方始亲见小姐。
只是日里看他这样端庄气质,为何全然不像夜间光景?」心内疑疑惑惑,且将这 缎分开,见一封字。拆出
一看,字内写道:
观作相貌不凡。明日进来,可将家世姓字,靠身缘由,写明一纸,放在锦屏之下。
云客看了此字,愈加疑惑起来,道:「我与他相处几时,怎麽这字上还要问我来历?莫非夜间相交的,不是
真正小姐,是别一个假借名色,也未可知?但是胸前这件宝贝,必定大家方有,岂是寻常人家有得的?我且
不要管他,夜间自做夜间的事,日间自做日间的事。且把来意,到明日回覆小姐,看他如何下落?」当夜那
个美人来,云客全不提起写锦屏事。
次日早晨,竟把一幅金凤笺,作诗一首,道达己意,後面仍打一个名字图书。原来云客有两个图书,一个留
在孙蕙娘处,一个带在身边,以便於用。
诗云:
西湖风景夜阑时,
月下多情系彩丝;
琴韵自应怜蜀客,
箫声无那傍秦枝。
云深玉涧迷红树,
春入瑶台压翠帷;
闻道叁山终不远,
几回梦里寄相思。
云客写完诗句将纸封好,竟带进後堂去,写完锦屏,就把自己的字放在其下。小姐又赏他些物件,云客谢了
转身。绛英早已走到锦屏边,取云客的字,进房递与玉环小姐看。小姐轻轻拆出,那是一首律诗。细详诗意
,竟是为他而来者。头一句,就记得西湖泊船的相遇。小姐口虽不说,却不能无文君之念,只可惜东园中,
先有个顶名冒籍的,偷做文章去了。
评:
云客想念小姐,形诸梦寐,便有个假小姐来混他。及至锦字传心,尚不能辨其真伪。文家有损挫法,此其一
也。见者心中,跃跃欲竟此事,则虽有量要紧处,亦当撇开,而急看後回矣。
……………………………………………
第六回 绿雪亭鸾凤双盟 翠姻舫鸳鸯独散
诗云:
十分春色梦中描,一段香魂镜里销;
采药不因迷玉洞,分桨曾许嫁蓝桥。
梨花月静窥秦赘,杨柳姻低斗楚腰;
见说妾家门近水,请君验取广陵潮。
说这小姐见了云客的诗,也不轻易开口。想了一会,转身对绛英道:「那人虽则像个风流才子,只是这样行
径,岂可草草相合?若是今生有缘,须教他回家,寻个的当媒人来说合才好,不然终无见面之理。」
绛英道:「妹子差矣!世上有才有貌的,甚是难得。後日就嫁个王孙公子,倘一毫不称意,终身便不能欢喜
。他既投身到此,自然是个极有意思的。又且见他诗句,观他丰仪,一发可信。自古宰相人家,青锁分香之
事,後人传为美谈。莫非天遣奇缘,岂可当面错过?」
小姐却被绛英撺掇几句,话得有条有理,心内便有些难舍的光景,轻轻说道:「既然如此,为之奈何?」
绛英道:「这也不难,後日姑娘诞辰,我们庆贺完了,过了一日,正是中秋佳节,何不备酒东园?只说请母
亲同看月,当夜叫他躲在那里,便好问个端的。待他回去,等个终身之计便了。」
小姐也无可否,说道:「慢慢的斟酌。」
你道绛英小姐为何这样帮衬?他原是有情意的人,见云客如此可爱,但借玉环小姐之名,自己也好占些便宜
。若是小姐无心,他一身如何干得外事?所以尽情撺掇。也是云客应该花星照命,里面有此帮手。看看过了
两日,适值夫人寿诞,外面担盘送盒的尽多,自不消说得。小姐着梅香展开锦屏,後堂罗列珍奇宝玩,只见:
玉烛银盘,光焰里照见仙姬开洞府。
金猊宝鼎,瑞烟中引将王母下瑶池。
陈列的海错山珍,先献上蟠桃千岁,
供养的长松秀柏,幸逢着桂子叁秋。
正是鹿衔芝草添锦算,鹤舞琼筵进寿杯。
当日夫人受了庆贺,恰好忙了二日。到第叁日,是八月十五。小姐早晨起来,吩咐梅香,着家人备酒东园,
与夫人庆赏团圆佳节。午间先唤数个侍女,随了绛英小姐,先到东园,把园内收拾整齐。批了几张封条,各
处封得停当,不许外人侦探,着管园的园外伺候。
却说那绛英小姐,一到东园,虽则整治亭台,排列酒席,这也倒是小事,他心里自有主意。一路封锁外门,
转过花栏,引过竹径,见一双小小亭子,叫做「绿雪亭」,倚着太湖秀石。前列牡丹高台,後连蔷薇远架,
四面围着万竿翠竹。就是天台仙路,也没有这般幽雅。
绛英密约赵云客,住此亭中,却将一条封皮,对了小门。那些梅香,并不知里面有人,又不敢开门探看。专
待良宵,与小姐订盟鸾凤。到下午来,喷妇女,後拥前遮,簇着夫人小姐,竟到园中来赴家晏。
绛英下阶迎接,欢笑移时。夫人命两位小姐同坐,先吃了茶,次用点心。渐渐的赤乌西下,白兔东升,一轮
飞镜,照着两位嫦娥。但见画堂中,沉香缭绕,绣烛辉煌,小姐露出纤纤嫩指,双捧盘花王爵,上献夫人。然
後分班侍坐,真个富贵家气象!有个小词,道他酒筵全盛,又想他两人的意思:
玉爵分飞琼液,金体首献燔熊;
奇珍不数紫驼峰,还有约胎为重。
藕片双丝牵系,莲房并蒂相逢;
宵来家晏意稠浓,看取团圆谁共。
两位小姐分劝夫人,饮至二更,夫人起身罢酒。小姐吩咐梅香:「铺设卧房,服侍夫人先睡。我同吴家小姐
月下走走,你们把些酒席,各人多吃几杯,也见得夫人的恩赐。」
那些梅香使女,承小姐之命,个个欢天喜地,将热酒畅饮一香。只见绛英携了玉环小姐之手,慢慢的走到「
绿雪亭」边,开了小门,低唤赵郎来迎仙子。小姐欲吁止,被绛英一堆,进了小亭,把门关好,自己等在太湖石後。
云客见了真正小姐,又惊又爱,不敢轻易犯他,跪告道:「小生赵云客,前在西湖月下,天付姻缘,遇见小
姐。自此以後,日夜想念。今宵良会,这段心情,便好申诉了。小生家住钱塘,资财不亚贵府。小生的功名
富贵,视如拾芥。惟念佳人难得,所以屈体相亲。若小姐垂怜苦心,果然见爱,就於月下订个盟约。小生即
日归家,罄悉资财,央媒说聘,为百年之计。」
小姐道:「前日见你的诗笺,已知是个才子。又被表姊绛英说合此事。但是寻媒来聘,必得的当的人到京,
与我父亲说知。我家父亲是执性人,切不可草草。若是要用银子,甚是不难,你略住几日,我央绛英先付些
你做盘费。你前失落的一幅诗绢,我已收好,这便是姻缘之期了。」
云客喜出望外,心上颇有千金一刻,莫负良宵之念。怎当得玉环小姐,大家风度,正如天仙下降,毫无凡俗
气质,可以亵狎。略住片时,便出亭来。绛英是个极伶俐的,一见小姐,恐怕他有些羞涩,双手携住道:「
你的心事,总是与我心上一般的。赵郎之言,谅非虚语,凡事我当与你做个停妥。」小姐低头不言,两人仍
走到夫人房里。诸婢尽皆沉醉,服侍两位小姐睡了。
次日早晨,梳洗完後,就收拾归後堂去。云客由得园亭,不胜狂喜,便要起身回家。思量独自一身,来此四
五月,我家父母,不知怎样思想我了。起初只为小姐,故此羁迟。如今便好归去算计。只是前夜所交的假小
姐,不知邻近谁家?昨晚因园中热闹,不见他来。今夜待他来时,必要考究明白。
是日,打点收拾 陈,寻觅皈路,不觉忙了一日。挨至黄昏时候,前夜那个美人,同着丫鬟,携了一壶美酒
,两盆时果,竟到云客房里来,开口贺云客道:「昨晚的事,甚是喜庆。妾与侍儿,特携酒果奉贺。」
只这一句。吓得云客心头乱跳,想道:「昨宵私会,就是鬼神也不得知,怎麽这个女子,又晓得了?我日里
遍访近邻,全无踪影,这一定是山妖木客,变形而来的。我且今夜多劝他几杯酒,将好语诱他,看怎生光景?」
因笑对美人道:「昨晚之事,娘子何以知之?小生思乡念切,正想与娘子一叙,早已袋醇酒在此。又蒙带酒
果而来,正合我意。」
便把椅子摆好,两个促膝而坐。丫鬟暖起酒来。云客的酒量,原自宽洪。两个闲辞浪语,饮至二更,那美人
已有**分酒意,又被云客留心苦劝,吃了一会,不觉沉醉起来。云客搂抱上床,与他淙衣服,兼且乘着酒
兴,两边鏖战一番。只见那美人不胜酒困,一觉睡去。也是合当有事,连夜相交,俱是云客先睡。惟有这一
夜,云客因自己关心,并未合眼,他竟呼呼的熟睡了。云客此时,愈加疑畏,细看他身躯,全然不像女人的
模样。但见胸前所佩的宝贝,光彩烨烨,萦绕其身。
云客想道:「往常读稗官野史,见有精怪之事,炼成阴丹,其光绕身。人若触之,即便惊醒,若於从呼吸他
的光,他反受人之累。我今夜且把这句书试一试。」
就在床上,轻轻对了他的身子,将口吸那宝光。谁知这个光,始初旋绕不定,自从被云客呼吸,那光便渐渐
的入至口中。
云客吸一口,即咽一口,吸至一半,这宝贝也觉小了。云客腹中,温暖异常,知道书上的话,应验起来,索
性一口紧一口,把他的光吸尽。只见光也尽了,胸前的宝贝也不见了。
云客朦胧假睡,察其动静。那妇人突然醒来,便将身子坐起。正像失落了魂魄一般,把手推醒云客。
云客顺手扯那妇人道:「娘子好好的同睡,为何独坐床上?」
妇人长叹数声,泪如雨下道:「我在广陵城里,修炼喷年,不想今夜全功尽弃。」
云客亦坐起来道:「这话怎麽说?」
妇人道:「赵郎,我实对你说,我本非妇人,那广陵城中积年的狐精是也。原非有祸於人,但要借些男子的
阳精与我阴丹共相补助,以成变之术。不比夫人家的女子,丰衣足食,只图自己快活,把别人的精神,当做
流水一般,时刻浪掷的。不意今夕醉中,被你识破,把我的丹吸去。幸喜与你同睡月馀,阳精充实阴胎,得
以苟全性命。不然阴丹已散,殆将死矣。我如今别你而去,不复更能变人。潜匿原形,仍旧取星光月色,采
炼成丹,多则半百,少则一二十年,再图後会。勿以异类,遂谓无情。郎君贵人,幸勉自爱,我亦从此隐矣。」
言讫,披衣而起,执手呜咽。云客听到此处,也觉得凄恻起来,亦把好言慰谕。天色将晓,洒泪言别,云客
送至後庭,同了丫鬟冉冉而去。
原来这狐精,住在广陵城中,但遇大家园中无人走动处,便隐匿其间。他的阴丹,原常在口中吞吐的,因见
云客睡觉,恐怕在口中吞吐易於逗露,故意佩在胸前,唤做宝石,夜间光照帐里,使人不疑。谁想醇醪误事
,丧其所守。可见私房酒席,不是轻易吃的。
云客清早起身,到孙爱泉家,寻便与蕙娘一别,约他娶了小姐,一同归去。午後归至东园,算计道:「我在
扬州城里,不上半年,诸肓就。不过一两日工夫,就有回头之期了。」
自吞了狐丹,反觉精神健旺,也是天遣奇缘,因祸得福。从此以後,一心挂在王家小姐身上。只道瞒神赫鬼
,放出偷天妙手,谁知这段姻缘,更有意外之虑。
自小姐赏月之後,归到兰堂,绛英探问消息,小姐道:「赵郎之言,与姐姐料的,一毫也不错。只是待要留
他,恐怕 了风声。不如付些银子,先打发他回去,叫他上紧把姻事算计起来。这五百两银子,与我带了,
只说我暂时皈去看看兄嫂。待我到家,传一密信寄与赵郎,极便的事。」
小姐即将五百金,付与绛英。绛英往夫人前去,说道:「几时不见兄嫂,暂要回家一两日,便来。」
夫人道:「既是这等,着家人把轿子送吴小姐去。」
绛英随了梅香,一境归家。其兄往乡间去了,不在家里。见过了嫂嫂,乃到一间房中安歇。心上忽然生起计
来,想道:「赵云客的才貌,谁人不爱?玉环叫他回去,若是他去央媒说亲,竟来聘玉环。我这一段情意,
丢在那里?不如寄信云客,只说小姐有红拂之意,明日早晨寻只船,约到一处等待。到了明日,我竟同他先
去。就是後来聘了玉环,也丢不得我。」就写一字,密付梅香,约云客如此原故。
云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