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阴森森一片,昏暗的火光不足以让这里显得明亮,反而使得整座大狱都显得鬼魅,充满了肮脏以及触手可碰的死寂。
牢房里的霉晦味充斥鼻间,景阳的脑袋也在这暗无天日以及刺鼻味道重渐渐有些昏沉。
他修行者的体质自然远强于常人,但是无可否认这里长久积淀下的怨气以及煞气足够对人的心神造成巨大的折磨。
盘膝打坐的他缓缓睁开双眼,已经记不太清楚他进来几天了。看不到日出日落,对于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无从把握。
他打磨时间的唯一方式便是修行,便是不断淬炼体内的丹核,等待成为元师的那一天,所以与古儿分开之后,他便一直在修行。
体内气海已经逐渐形成,他知道距离自己成为元师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了,这也是他在牢中唯一能够慰藉自己的地方。
“你是哪里人?”
忽然左边隔着两间空牢房的牢房中,一道十分沙哑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的沙哑程度,就好偌石头从砂石上蹭过一般,割在耳朵里让人十分难受,也不容易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景阳的目光朝着那边看去,借着微弱的火光这才看清那里的枯草上原来还盘缩着一位身形十分之小的侏儒,那侏儒十分的干瘦,宛如一具干尸,又好比一个用树枝拼成的小人。
此前他一直没有说过话,景阳并未发现原来那里还有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头。
侏儒缓缓地从稻草上爬了起来,景阳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那张脸几乎已经没有了人样。
“你不必因为没察觉到我的存在而感到困惑,因为我本身已经不算是人。”
“不知前辈是?”景阳犹豫了数息,问道。
侏儒把身子缓缓靠到符文壁上,也不知目光看得哪里,道:“今年……是多少年?”
“神武十年。”
“神武十年……”侏儒似乎怔了怔,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景阳依稀听到声音中的苦笑,“没想到,我已经进来八年了。”
“八……八年?”监察司这座大狱总共才有差不多八年的历史,这位侏儒便进来了八年?
景阳有些震撼,想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怔怔地看着那模糊的身影。
“你怎么进来的?”侏儒转过头,“你的样子非常年轻,不应该是监察司对付的对象。”
景阳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道:“晚辈因为一些很复杂的原因,进入到这里。”
“错综复杂……”侏儒的口中缓缓咀嚼着这四个字,面庞上的神情浮现了一抹玩味,景阳能感受到这抹玩味,不知道这玩味是在针对自己,还是针对他本人。
“你的气息……有些年轻。”
“嗯。”
“而今的小孩,都已经开始经历错综复杂了?”侏儒有气无力的说道。
景阳看着他。
不知想起了什么,侏儒的手磨挲在墙上,淡淡的自嘲一笑。
景阳看不到他真实的脸庞,若是看到不知心里会是怎样一番感受,因为他这张脸已经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五官而言,眼睛早已被挖去,鼻子耳朵也被削掉,留下一个恐怖的血洞,而血洞已经结痂,不只用何种方式维持着正常的呼吸,若非还有一张尚能谈吐的嘴,以及那几颗烂牙,没有任何人会把他当做人。
他的皮囊紧紧贴着身子,看不到半点肉,即便是骨骼也都弯曲变形,浑身上下也没有半点人的气息,也正因如此,无论是他还是之前在这间牢房附近被囚禁的张剑过,都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忽然开始咳嗽起来,整个身子感觉随时会在这咳嗽声之中破碎一般。
“前辈?”
咳嗽声逐渐停下,他自嘲一笑后,道:“我没事,我死不了。”
景阳因一时担忧而抓紧了符文铁栏的手缓缓松弛下来。
“你似乎不是个坏人。”
景阳不知道他从何判断出的自己不是坏人,正准备问这样一句,侏儒先开口道:“你的语气让我觉得你似乎不坏。”
景阳笑了笑,道:“监察司只抓坏人?”
侏儒跟着笑了笑,缓声道:“有道理,认识到这一点,你比绝大多数进来的人都聪明。”
景阳听着他这宛如随时可能断气的声音,也自嘲地笑了笑。
死寂一片的牢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的笑声。
“你进来应该没有多久?”
景阳点点头,问道:“前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进来的?”
“自然是不知道。”
不知从哪个通风口吹来一阵凉风,将火把的光芒吹得不断闪烁,景阳借着闪烁的光,这才看清了这位前别的脸。
“前辈你……”他内心顿时惊骇,因为他受的刑似乎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认知,也远远超过张剑过。
侏儒转了转头,迎合着景阳的视线,在摇摆火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被景阳看得一清二楚,景阳的嘴中也不禁出现一声轻愕。
“看清楚了?”
“前辈你……”
“你奇不奇怪,”侏儒打断了景阳,“这里没有别的声音,没有其余的人说话。”
“明明有不少的犯人,却宛如没有人一般?”
景阳微微抬眼,观望这一间间的牢房,视线所及的牢房总共有五六间,其中的三间都依稀看得到人的身影,然而每一位都是趴到在地,没有任何一位是坐起来的,或者发出声音了的。
这与他所想象的监察司大狱,有很大的不同。
从他进来到现在,他没有看到丝毫的刑罚,也没有听到任何一声惨叫,然而这些人却又都伤痕累累。
景阳明白,这很奇怪。
“嗯,注意到了。”
“知不知道为什么?”
景阳看着侏儒,缓缓摇头,“不知道。”
“因为他们都没有力量去动弹,甚至没有力量去说话,他们的力量被痛苦压榨一空,他还必须保持力量,和体内的孔雀九武毒斗争。”侏儒的声音压了下来,声音本就极其枯涩难以听懂,一压低之后,更是彰显阴森与可怖,宛如深夜魔鬼的低语。
景阳的心头骤凉。
“我的眼睛,鼻子,耳朵,全是监察司的酷刑挖去,我的身躯被他们如压榨菜果一样榨干,我的骨头像是泥巴一样玩弄,我浑身上下都是毒素,我每个三个月都会接受一次凌迟,八年,整整八年,我的嗓子便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折磨之中哑去。”
“我无法昏迷,因为我的身体中满了孔雀九五毒,我的大脑无时无刻都保持着清醒,那毒素不单单给身体带来恐怖的痛楚,还会刺激大脑永远保持着清醒,让你体验着加持到身上的每一道痛苦。痛苦像大洋的水,你就像浸泡在大洋里遭受磨难可又淹不死的人,水无穷无尽,你在里面永远渴望的事情便是大洋干枯,这样你就有双足触地的那一瞬间,然而你又深深明白,大洋不可能干枯,而你,永远不可能上岸。”
“痛苦绵绵不尽,他们有成千上万种办法来折磨你,折磨你得到他们想听到的答案,有成千上万种办法来折磨你,满足他们变态的欢愉。他们让你死不掉,又让你感受不到活着的半点快感。”
“曾经我高高在上,曾经我以为我的脊梁永远不可能折下,然而直到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我错了,而我发现我错的更离谱的是,我以为低头便能得到解脱……”
他缓缓转头,用他那根本就没有的眼睛看着景阳,“然而低头改变不了一切。”
景阳的双耳感到了嗡鸣,他无法相信,这是怎样的酷刑,即便是他,也感到深深的恐惧。
侏儒再度咳嗽,他那干瘪的肺宛如都要从嘴中吐出,一口鲜血从他的嘴中磕了出来。
“唯一解脱的方式,便是接受到的痛苦太强烈,强烈到已经足够超越孔雀九五毒刺激脑海的力量而彻底昏死过去,那段时间,便是你唯一轻松的时间。”
侏儒的语气渐渐轻松起来,而景阳的呼吸则略显粗重。
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不是毫无畏惧。
侏儒的语气变得稍微和缓了些,他颓废地靠在壁上,道:“或许是在这里呆得太久,而我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无法再禁受起他们任何折磨的缘故,又或者他们有了另外集中注意力的地方?总之,我渐渐解脱了些,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迷,上一次醒来,这里还没有任何其余的犯人,这次醒来,没想到便遇到了你。”
“你进来没多久?”
景阳点点头。
“你是不是还在疑惑,为什么进来这些天没有见到他们动刑?”
景阳没有回话。
侏儒缓缓说道:“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体都有毒素在,所以动刑与否,痛苦都在身上,只是多少问题,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来再度施刑,并非什么别的原意,而是这牢中的规矩便是,新囚进来的三天之内,不允许施刑。”
这样一说,景阳似乎大概算清了日子,自己进来,差不多有三天了。
“你应该快了。”侏儒不知是同情,还是感到可悲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