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五千大北津骑入城,包围王董二甲的所有府邸。
县丞和主簿带着一众官兵来到蒋家大门外,正好瞧见了背靠着石狮子打瞌睡的马大脚,一侧立着雕金莽龙大刀,其上血渍未干。
“慢着!几位县大人昨夜没来,今儿还是别进去了!”
马大脚来到大门下,右脚高高跺地,踩得地面都抖三抖,“死了不少人,大人若是要论法,今天这法算是拎不清了。”
“哎呦,你这!”主簿从中走出,好言好语道:“你有所不知啊,我等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昨天不是各大家的人都跑出来找刺客吗,连我等的府衙都被不知道谁家的门客堵住了!”
县丞连忙上前,喝道:“马大脚,别人怕你,我不怕!别以为五楼武夫就无法无天了,我要见世子,快快让开!”
“这么说,我杀人的事你不追究?”马大脚试探道,他咂咂嘴,拿起立在地上的大刀,再是低声道:“实不相瞒啊,我杀的门客得有两三百了,他们入院抢劫、凌辱妇女,我不得不出手。”
这话说的轻,可二三百人是什么场面,众人脖子一缩,要知道,整个府衙也就一百来号人。
“不追究、不追究,”县丞大手一挥,语气着急,“若如你所言,他们活该,不过,有一事我要问你?”
县丞缩着脖子,斜眼观察周遭,忐忑道:“你与我说实话,昨天是不是董王二家进攻蒋家的?世子是不是遇刺了?你别瞒我,那五千大北津骑把王董二家围地水泄不通。”
马大脚咧嘴一笑,笑容骇人,“他们刺杀陆行,这倒是事实。董家的婢女和王家的五楼武夫都被抓起来了,还有一个蛊修,已经死了,不知道是哪家的人。”
门口的异动被门客获悉,门客连忙跑入大堂,蒋镇正在大堂安抚蒋家存活下来的人。
“大人,蒋大人,县衙的人来了,就在门客!”门客气喘吁吁道。
此刻,堂内哭声一片,妇女们抱着自家的小孩,大堂里的男人不足十人,无一不是泪流满面。
“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蒋镇手持铁剑,怒目看向闯进来的门客,一步跨出,高厚的胸膛挺起。
门客愣住了,颤颤巍巍道:“大、大人,是府衙的县丞老爷和主簿老爷,他们被马大人拦住了。”
蒋镇就跟没听见似的,怒目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怒至极致,铁剑一挥,鲜血溢出,洒了蒋镇一身,堂前又是一阵惊呼。
门客无助地倒下,目光难以置信地看向蒋镇,却被蒋镇无情推开。
“哭什么,要不是你们一个个哭哭啼啼、衣不蔽体,我能杀了他吗?”
“哼,”说话的是蒋镇的大夫人,她怒目看着蒋镇,泣声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大家都投河自尽是不,我们这些出来见你的,都还是有勇气的,那些真正受了轻薄的女子,她们可都躲在屋里没露脸,你蒋镇什么意思,难道要被逼死所有人不成!”
“还有,蒋镇,老娘告诉你,小荣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你跟老娘来这一套,小荣拼死对敌的时候你在哪?你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你在做什么,你在做别人的一条狗!”蒋夫人的脾气很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烈女。
“你!”蒋镇伸手指着蒋夫人,目光颤抖,好一会儿才骂道:“真是妇人之仁、愚不可及!一日之辱虽说让人羞愧,我蒋镇确实丢尽了脸面。但我昨日的举动,至少保证了雪津城清算平河郡的时候,我蒋家妇女不会被逼为娼,蒋家男儿至少是战着死的,是殊荣,更不会沦为奴!”
堂下男儿低头不语,妇女们依旧啼啼哭哭,蒋镇的话即便他们听明白了,但蒋家的惨状闻者流泪、见者叹息。
蒋夫人垂头,长叹一声:“哎——”
“我不与你计较,于你说再多都没用,小侄死了、三叔、六叔,还有族长蒋次德也身中数刀,当下身死不明。”
“爷爷昨夜见不得小侄女受辱,用拐杖和敌人战斗,被他们殴打致死,你蒋镇有什么颜面?你有什么资格面见灵堂的那些牌位?”
“这还是我们一房的,别的房呢,死的死、受辱的受辱,光是井里捞上来的就三个大姑娘了,她们都是出嫁的年纪,本来能寻个好郎君,恩爱一生的,她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蒋镇颤抖着身子,长叹出一口气,鬓发本就斑白,此刻更显苍老,“罢了,你们若是恨,就恨我蒋镇吧,蒋镇无能,愧对祖宗,愧对后人。”
“哼,满意了吗?”蒋镇拂袖离去,佝偻着背。
“哎呦,真是造了孽了——”蒋夫人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蒋镇来到门口,县衙的人恭候多时了,见到蒋镇出来,纷纷喜出望外。
“郡守大人,您、您没事吧?”县丞笑呵呵地上前,搀扶着蒋镇的手臂,边走边嘀咕:“我跟您说,金恒死了,真是胆大了天,什么人都敢杀,金恒可是隔壁郡金家的嫡长子。”
“哼,老夫用你扶!”蒋镇一把甩开县丞的手,怒道:“昨日不见你人影,我实话跟你说,世子遇刺,若不是蒋家全府上下一心,世子怕是危矣。”
“届时,就不是五千大北津骑包围王董二家了,而是整个平河城都会被大军围困,谁都跑不了!”
此话一出,县丞愣在原地,他摸着额头,满是冷汗。
主簿擦擦额前的汗,连忙上前搀扶蒋镇,说道:“郡守大人息怒,您想想,金恒都死了,我们昨日真是被人堵门了,若是硬要出去,那今天就见不到您了。”
“大人息怒,息怒,关键是,世子在哪里啊?”
蒋镇冷声道:“世子回自己的府邸了,你们去吧。这事后谄媚的功夫,老夫可没你们熟练。”
三人吵归吵,但一行人终是挪动了,百余人向陆行的那处小院而去,仅有马大脚依旧守在大门口。
百余人来到小院,沿街都是尸体,一个碟子从屋檐上蹿下来,抱拳道:“县丞、主簿,还有蒋郡守,世子只让你三人前去见他。”
三人相视一眼,默默跟上碟子的脚步,他们来到一条青石街的巷尾,终是瞧见了陆行的背影。
“罪臣见过世子!”三人弯腰行礼。
“行了,礼都是虚的。”陆行转身,平淡道。
他走到三人的跟前,为蒋镇派去肩上的灰尘,再是为其端正衣领,众人不敢开口,只敢侧目偷偷观察陆行的面色。
“蒋家做了正确的决定,至于你们二人,你们自己说说?”
“罪臣该死!”县丞和主簿连忙跪下,高呼:“罪臣没有治理好平河城,这是罪臣的大过错,罪臣让世子陷入险境,更是死罪。”
“照常理,我可以换了你们二人,再是将整个府衙换上一遍,”陆行退开一步,看着县丞和主簿的面色,平淡道:“但我不想费此周折,给你们个机会,说说王董二家该怎么处理。”
县丞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依照雪津城的法规,刺杀世子者,照叛国罪论处,为恶一脉的主系全部斩首,旁系男为奴、女为娼,共计三十年,才能平反为普通人。”
主簿见县丞这番流利的话说完,亦是长松一口气。
陆行点头,道:“如此说,董向雪也得斩首吗?她可替我挡了一刀,我若杀她,是不是不公道了?”
这一连两问,莫说县丞和主簿不知该如何作答,蒋镇的脸色率先铁青。
“世子不能心软呀,此女留不得,”蒋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啼道:“此女若留,董家便有一后,这账不会算到世子头上,反而会算到我蒋家头上,我蒋家永不安宁啊!”
主簿偷偷观察陆行的脸色,暗自咬牙,亦是跪下劝说:“此女要留。但其他的董家人都要死!此举既能彰显世子的良善和宽厚,又能给北地所有的世族加以警告。何况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蒋大人有救驾之功,何须容不下一位女子。”
“你!”蒋镇怒目而视,目中的悲愤更甚,他拜倒在陆行的脚边,哭道:“蒋家死了多少人,求世子怜惜……”
主簿冷哼一声,“大人莫不是要居功自恃,逼迫世子?”
“够了!”陆行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掷声道:“董向雪要杀,但她毕竟救过我,赐她喝毒酒吧,算是个体面的死法。”
陆行很清楚,董向雪若是活着,那他想要树立的威望就虽是会崩塌,留着董向雪便是如同一根刺,扎在这些世家大族的人心中,所以定向雪必须死,至少明面上要死。
所谓的喝毒酒便是陆行的周旋之计,为了达到立威的目的,董向雪要死,但陆行内心希望她活着。
何况对于蒋家,昨夜的一幕幕至今尤在眼前,便是蒋镇不说,他也过不了内心的那道坎。董宽和王泰和做的错事,使得董王两家近千人全要为此负责,区区董向雪,如何跑得了?<b>最新网址:f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