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琼回府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南平郡王妃实在盛情难却,留了叶琼和卢少丹一起用了午饭才放两人离开,又派了云影亲自送叶琼回府。
卢少丹似乎还有事要办,送了叶琼坐上清水观的马车后,就说:“我那边还有一些需要收尾的事,就先不送你了。”说完,卢少丹却不急着要走的样子,而是低着头看着叶琼,似乎在等她的话。
叶琼笑着说:“本来该和你说声谢谢的,可又觉得,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说着,叶琼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有些事情我要单独与你说,一言两语怕是讲不明白,等之后,你再来叶府寻我一趟吧。”
卢少丹挑起眉,叶琼会用这样郑重的语气说话,就说明她想说的事情多半不太简单,便答应了下来。
回到叶府时,云影跟着叶琼进了叶府,笑着和叶家的众人见了面,传达了南平郡王妃的意思:“郡王妃相救叶姑娘的经过,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赘述。郡王妃早就听过叶老帝师的孙女钟灵毓秀,昨日一见果然如此,叶姑娘博古通今,于老庄之道更有独到见解。郡王妃已是方外之人,本不该与外人多多牵扯,但红尘之中得遇叶姑娘这样懂道之人,实属缘分,郡王妃请叶姑娘闲时多去坐坐,或能助她的修行更进一步。”
云影的话玄之又玄,叶府的众人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是说郡王妃觉得叶琼对于老庄之学很有见解,请她多过去坐坐而已。
叶祁舒和谢氏的心中闪过古怪的情绪,叶琼能得南平郡王妃相救和青睐,自然是好事,但这理由……他们还真担心郡王妃会把叶琼一起劝出家。
叶琼心中柔软,南平郡王妃是找个理由请她多过去坐坐而已,顺道也给关注此事的有心者一个理由。
南平郡王妃青睐她叶琼,不过是看在她学识渊博而已,叶琼的才女之名已传遍京城,如此说,才不会让郡王妃的这份青睐显得突兀,甚至间接地保护了相救的卢少丹。
沈太夫人曾在年轻时见过南平郡王妃,因此也见过云影,便笑着说:“上次见面,还是十年前在太后宫中了。云影姑姑容颜依旧,老身却已经成老货啦,不知郡王妃可还康健?”
云影没想到沈太夫人还记得自己,便向沈太夫人郑重地行了一礼,笑道:“郡王妃身体康健,还能搭弓射箭呢,不过不再杀生罢了,多谢沈太夫人记挂。”
叶琼在一边听得惊奇,听云影所说,郡王妃竟然是个射箭好手?
云影不好久留,留了郡王妃送给叶家各房的礼单就告退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礼单中并没有给二房的那一份。
叶琼心想,应当是卢少丹和郡王妃说了叶家二房的事,郡王妃便省下了这份礼。
云影走后,叶家各人嘘寒问暖不说,谢氏意悬悬了一天半的心,见到叶琼时更是泪如泉涌话都不会说了,只拉着她的手说:“好,好,回来就好。”
令叶琼意外的是,邹老先生和师母余氏也在叶府,见她平安归来时瞬间红了眼睛,却又不好意思承认,只吹着胡子道:“害得我们这么悬心,记得把功课补上,过几日我还要查的!”
叶琼笑着向邹老先生行了礼,又轻声说:“师父,南平郡王妃送了我好几匣子的点心,我吃着又香又糯,待会让人拿给你呀。”
邹老先生嗜甜,最爱糯米做的糕点,一听叶琼的话瞬间亮了眼睛,被余氏瞪了一眼,才咳了两声,说:“一点就行了,再多,你师母要不高兴的。”
一边的叶祁舒和谢氏看着,也笑了起来,冯妈妈亲自捧了火盆过来,说:“来,二姑娘先来跨一跨,过过晦气,可惜现在天气冷了没有艾草,不然还应该熏一熏。”
叶琼见一家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轻巧地提起裙摆跨了过去,笑着说:“好啦,晦气都被烧光了,大家就不用担心了。”
众人笑着点头,又怕叶琼舟车劳顿太辛苦,虽有满肚子疑问,却又不敢相问,便赶了她回院子。
一回院子,叶琼就见到几个丫鬟扑了上来,你一言我一句的,都是问平安与否。
杜鹃和白鹭站在原地,一人手里一根荆条,红着眼睛上前,将荆条双手奉上,说:“姑娘,当日驿站里我们也在,是我们没有把你保护好,还请姑娘责罚。”说着,两人便一同跪下。
叶琼一边一个扶着人起来,说:“当日之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可不能跪我,尤其是白表姑,你是我的长辈,我跪你还差不多。更何况,当日之事和京城谢家有关,谢家那是怎样的人家,你们哪里防得住,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多搭上几条人命,下次在吃食上多加小心便好。”
白鹭于谢家之事所知甚少,但也清楚谢家之威,当即皱了眉头,杜鹃一直管着内外院的消息传递,闻言瞬间变了脸色,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叶琼见状,便先让白鹭和几个丫鬟先行退下,领着杜鹃进了闺房,杜鹃便禀报说:“姑娘,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之前与罗襦的哥哥接触过,他主动来找我们,说尤夫人的堂兄几日前的夜里喝醉了酒睡在了大街上,被早起打更的更夫发现冻死了。”
叶琼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讥笑道:“是真的冻死的,还是被人灌醉了扔到大街上冻死的,说起来也没什么差别。”
杜鹃颔首,说:“不过是对外有个说法而已。定亲宴上的事情闹大后,谢大人将内院暂时交给了罗襦管。罗襦将这个消息悄悄地放给了被软禁在谢府里的尤夫人,尤夫人当即痛骂谢大人是杀人凶手,还说谢大人要杀了那个傻儿,甚至昨夜还被罗襦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发现了正在磨着剪刀。”
叶琼的指尖敲了敲桌案,沉吟一会儿,忽然莞尔一笑:“是吗,那不如,我们就遂了尤夫人的愿望吧。”
只要一想到想到手上似乎还沾着的黏腻的血、被迫在林间逃亡的惊险一夜,叶琼就觉得自己胸膛中仿佛有团烈火在焚烧。
既然谢永彦送了她这样一份礼,她反击一下,也不为过吧?
……………………
京城谢府,一处位置偏僻的宅院之中。
罗襦向守门的婆子打了招呼,走进了尤氏所在的房间。
自尤氏的堂兄死后,尤氏似乎陷入了疯癫,正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一下又一下地磨着剪刀,嘴上不停地说着“去死,去死”。
怎么可能不疯呢?
罗襦可清楚得很,尤氏每日的汤饭里,都加了会使人逐渐精神错乱、陷入癫狂的毒药,等到叶琴嫁进来,谢茂实便会加重汤饭中的药量,使尤氏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而死,谢府只要对外宣称尤氏得了疯病,一切就又翻过了篇章。
这是罗襦不愿看到的。
罗襦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放在了尤氏的面前,诱哄道:“你那把刀,不够利,杀不了谢茂实,来,用我这把。”
尤氏闻言便古怪地笑了起来,扑向那一把匕首,一下下地磨了起来,霍霍声听得让人心惊胆战。
罗襦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她笑着说:“夫人,你知道谢轲慧现在怎么样吗?像是一只猪圈里的猪,臭烘烘的,屎尿都没人管,一件衣服穿七天!”
尤氏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是在理解罗襦的话的样子,过了很久才叫道:“谢茂实,肯定还是谢茂实!”
“对!”罗襦拍手道,“就是谢茂实!他要把你的小儿子送到京郊的那处别院里去,那里你知道吧,多的是些喜好奇特的客人,等你的儿子被玩腻了,再把他活活饿死!”
尤氏一听,就跳了起来,大喊道:“谢茂实,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罗襦笑着说:“对啊,你的堂兄已经死了,你的小儿子全在谢茂实的手里,你如果不杀了谢茂实,你的小儿子就完啦。”
说着,罗襦亲手打开了房门,指向了外面,说:“来,快走,去花园里,等谢茂实出来的时候,只要轻轻捅上一刀,你的小儿子就能活下来,你堂兄的仇也能报了!”
尤氏舞着匕首,冲出了房间,守在门边的婆子只当作没看见似的,眼皮都没有眨。
她们都是做错了事,才被分来这里守着尤氏的,等到时候尤氏死了,她们根本逃不开责罚,还不如现在跟着罗姨娘干,至少罗姨娘保证了让她们的家人从此衣食无忧。
利弊权衡之下,她们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花园之中,谢茂实刚刚面如土色地送别了自己的父亲谢永彦。
文家真是太过分了,居然送了个人头过来,把父亲吓得差点当场晕厥,连他自己见了都吃不下午饭。而且,那人头,还是京郊别院里,他们谢家派过去经营妓馆的老鸨的人头!
文家到底掌握了什么手段,居然查到了京郊别院上头!难道是和叶家的那个丫头有关?也不可能,叶家的那位是被南平郡王妃救的,南平郡王妃九年前就出了家,一向不问世事的,怎么会和文家与叶家扯上关系,那丫头应当只是侥幸而已……
谢茂实正低头理着思绪,完全没有注意到树丛间突然冲出一个人斜刺着向他扑来,谢茂实立刻反应过来,推了那人一把,但仍然被一刀捅到了胯上,抬头一看,那突然冲出来的人正是尤氏,尤氏疯癫地大笑着,喊着“我报仇了,我报仇了”!
小厮在耳边喊着自己的名字,谢茂实却已无力回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久后的谢府中,叶琼正在设坛拜月,杜鹃匆匆赶来,在叶琼的耳边说:“刚到的消息,谢大人没有死,但身受重伤。尤夫人那一刀刺伤了男人的子孙根,谢大人此后,无法生育了。”
杜鹃说得隐晦,叶琼却听懂了,说穿了,就是不举了。
叶琼挑了挑眉,冷哼一声,说:“便宜他了。不过,这样也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一刀捅死他还痛快。”
叶琼说着,点燃了三支香,跪在蒲团上对着天地虔诚地三叩首,再将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谢氏这个时候过来了,见叶琼拜完了月,端着食盒遥遥地向她招手,说:“看来我这冬至果做得晚了些,不然你也好祭在坛上。”
叶琼笑嘻嘻地圈住谢氏的手臂,好奇地问:“还没到冬至呢,怎么这么早就做了冬至果了?”
谢氏点了点叶琼的鼻子,笑着说:“好久没做了,不过先做一批练练手。你看,今年要往大房送,还有杜家、卢家、邹家、你师父家等等,啊还有清水观那里也要送去,不管郡王妃收不收,总是份心意。好了,不说这个,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叶琼笑着撒娇说:“许的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只有叶琼自己知道,她不是在拜月,而是在祭奠前世,没有被她发现真正的死因的母亲。
她许的愿望很简单,不过是希望家人们从此无病无灾,长命百岁而已。
如今,只是谢茂实一人,总有一天,她会把所有的账一一清算。<b>最新网址:f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