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启无意间遇到莫飞时，莫飞正黑着个脸，从乡政府大院灰溜溜地走出来。朱明启一如往常，挤出笑脸迎道：
“哟，莫大校长，你这是在忙什么？”
莫飞低头沉吟一会，勉强笑道：
“兄弟，你这是拿哥开涮呢？”
有赵书记这个土匪就够受的了，居然还钻出个难缠的笑面虎，莫飞实在很生气。赵书记什么事都要横插一杠，学校老师为歌唱大赛义务劳动也就罢了，这么大一个政府居然连场地布置费也不出，实在是小气。
笑面虎虽然难缠，然而，小朱既是本地人，后台又很硬，因此，作为外乡人，他必须得和小朱保持正常的同事礼仪。莫飞继续笑道：
“小朱啊，山上的工作你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个当哥的十分放心。”
朱明启知道是客气话，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角，倨傲道：
“谬赞，谬赞。只是看你一脸心事，莫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莫飞冷哼一声，随口轻描淡写道：
“也没啥，就是歌唱大赛的主持人还差一位没有确定……”
“要男的还是女的？”朱明启急急追问道。
“额，男的——还差一位男主持。”莫飞不想和他纠缠，敷衍道。
“啪——”朱明启喜不自胜地拍了莫飞手臂一下，挤眉弄眼道，“不早说嘛？我们……山上的学校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确实，老婆没有工作，儿子又嗷嗷待哺，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养家糊口，根本没有闲暇去结交朋友同事。撤退到山上的这几个月，反倒使他终于有空可以做短暂的调整，放松紧绷的神经以及放慢生活的步伐，用心去接触周边的人和事。他仔细一推敲，便发现单靠做小生意赚钱不但很辛苦，而且发不了大财，很难彻底改变四处奔波的命运。到山上当校长，名誉上虽然好听，其实无异于被整治去吃苦受罪。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在如此蛮荒的地方，要做就做山大王。当然，手中握有权力之后，何愁家人生计？莫飞当校长当成这怂样，真是好笑！
“太好了！”莫飞冷笑道，心中非常失落。小高啊，你就是不开窍，光说几句好话就让我安排你去当主持人，你也太小看我了些。怎么样？现在，机会被笑面虎夺走了，别怪我当初没提醒你。
“小伙子人咋样？普通话标不标准？”他漫不经心地打听道。
朱明启一串冷笑，“当然！小伙子不光长得阳光帅气，而且还多才多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狗屁人才！莫飞冷哼一声，真把我当傻子？
“看你说得！”莫飞皮笑肉不笑道，“好似显得我们下面没有人才似的。”
“不不不，”朱明启急急道，山上一帮同事之中，尽管年轻，但都没有罗天杰机灵。他知道关心自己，还不忘隔三差五地给儿子买吃买玩具，这样的有心人，陷入这种穷山沟，不拉他一把，他怎么爬得出去呢？朱明启继续道：
“小伙子叫罗天杰，真的十分优秀。你点头的话，改天我用摩托车拖他下来。”
莫飞冷笑着点头，“好，既然是朱校长竭力推荐的人才，我好似没有理由拒绝。这样吧，过几天就正式演出了，你让他先做足准备，到时直接下来主持。”
“好呢！那您忙。”
举手之劳，何乐不为？朱明启望着莫飞臃肿的身体逐渐远去，心里十分舒畅。
“朱老师！”马副乡长腆着肚子，老远就朝朱明启嚷道。朱明启受宠若惊，几步滑过去，恭敬道：
“马乡长，今天没下队吗？”
“没呢。”马副乡长淡淡道，突然语调一转，高声道，“咦，那个韩市长和i媳妇是什么关系？”
朱明启羞怯道：
“就是堂叔这样的关系！”
马副乡长呵呵笑了一会，叹道：
“虽说是市委常委，不过，权力也是大着咧。”
朱明启傻笑着挠挠下巴，淡淡道：
“也许吧。”
“好好干，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马副乡长说完，缓缓朝大门外踱去……
他当然要好好干，不过，在大干之前，先疏通各种人际关系。至于调动，只需媳妇一个电话打到市里便十拿九稳。只是，这个莫飞，有半分钱都要抠进腰包，确实难相处得很。实在不行，就先回中学吧。再坚持几年，等中学从中心校独立出去，到时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朱明启主意敲定，又偷偷摸摸到外面的烟酒店买了两包印象，便直奔赵书记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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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飞心里惦记着怎么摊平歌唱大赛的开支的事情，便显得忧心忡忡。回到学校，把布置场地的事情全权交给王一民，又吩咐老黄写好开会通知，便联系好进城的货车，等着开完会后好出发。
会上，王一民把提前分好组的老师名单照着念一遍，安排各自职责后，便谈到了主持人问题。
“秦雪缦，秦老师，大家都知道，”他用一贯诙谐的语言打趣道，“算是咱们学校有史以来美女级别的人物了……”
众男老师哄堂大笑，其他女老师则明显不服气。王一民急急高声道：
“但是，并不是说咱们学校的其他女老师不漂亮——相反，以我一个八十年代过来的人的眼光，今天的年轻女老师们，可以说，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简直比我们那个年代的美女还美。可是，主持人只要一个，又因为我们要当着众乡亲的面，展示咱们学校的风采，所以，优中选优，也只为能给咱们的学校争光添彩！”
“没问题！”高行远高声道，“咱们秦老师这形象、这气质，简直没得说！如果，有哪位女老师不服气，可以站出来和她比一比！”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莫飞的黑脸上微微挂着笑容，显得有些阴森。他凑进话筒，语气和蔼道：
“请老师们安静！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位男主持，不说能和秦老师举案齐眉，不过站到一块，也是一对金童玉女！他是谁呢？”
会议室突然寂静下来，人们都揣测着各自认为合适的人选来。
“是高行远！”有人嚷道，全校最会贫的就数他了；而且，他的形象还算过得去。
莫飞微笑着摇头。
窃窃私语声渐起：难道是冯东卫？不可能。冯东卫是大嗓门没错，就是说话声特别难听。江星浩，没发现他有这个才能；章顺民，和秦雪缦站到一块，明显不对称，简直驴头不对马嘴……其他人？没有谁合适。那到底是谁呢？
“好，我也不打哑谜了。”莫飞轻笑道，“实话告诉大家，这位老师不是咱们本部老师……”
“什么？”高行远起身怒道，“莫校长，你这是在故意歧视我们本部没有人才！大家说对不对？”
众吃瓜群众受到挑拨，也都揭竿而起，纷纷各抒己见，争吵得像一锅粥。王一民发现情形不对，立刻通过话筒高声道：
“大家先别起哄！这小罗啊，确实有他的优势。在座的各位，尤其是单身的男同胞们，都急于想和小秦老师同台主持，男儿本色嘛，谁不知道？可是，你们之中有谁普通话过了二甲的？”
莫飞突然想到一个人，顿觉有些懊悔。上学期，他听江星浩上了一节课，发现江星浩的普通话特别标准。可是，这土里土气的穷小子，恃才傲物，偏偏不喜欢和自己打交道，错过这次的主持机会纯属活该！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希望收了小罗好处的朱明启别让自己在众乡亲面前丢脸。
众人识趣，果然默不作声。秦雪缦起身怯怯道：
“莫校长，王老师，既然是普通话要二甲，那我选择退出，因为，到时丢了你们的脸，我可担待不起！”
星浩一愣，随即起哄道：
“不可能！”
“就你了，别推辞！”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长江后浪推前浪，曾经主持过两届六一活动的香秀嘴唇跟着众人的起哄声轻微蠕动，与冰清玉洁的秦雪缦比起来，她身上，所有一切，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主席台上的王一民会心地笑着，缓缓道：
“民心所向，别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因为普通话除了标准之外，还要有好嗓子才行。”
莫飞脸上阴冷的笑容突然凝滞，心中的愧疚更深。他比王一民年轻许多，学过普通话，知道王一民想表达的意思是要有好语感才行。偌大的马川教师队伍里，目前看来，除了江星浩，他还没听过谁能把普通话讲得这么亲切自然。这小子，要是知道变通些，很多才华施展开来都能独当一面。哪像高行远，整天油嘴滑舌，明显就是个花架子！可惜了，这个社会，只欢迎高行远那种逢迎拍马之人。有这个能力却不去争取，难道等着伯乐来寻你？真是异想天开，跟做梦有什么区别？
“好吧。”秦雪缦噘嘴道，缓缓坐下，“反正我丑话已经说在前头。”
“好啦！大家也饿了许久了，所以，赶紧回去吃饭吧。”王一民笑道。
“散会！”莫飞迫不及待地宣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