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轻启，满脸憔悴的小寒月进入星浩眼帘。她控制不住地咳嗽一阵，用苍凉的声音低声道：
“哥，你来了？”
不知不觉，妹妹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丫头。只是，从她苍白的容颜来看，她应该是生了很严重的病。星浩愁眉不展地打量她一会，担忧地问道：
“月儿，你怎么啦？”
江寒月又咳嗽一阵，微笑着用颤微微的声音说道：
“没、没呢。估计是着凉，感冒了。我已经吃了感冒药，过几天就好了。”
“不对，”星浩发现她的神情很疲惫，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高中的学业虽重，却不至于累垮了身子骨！你一定是生病了。”
“不可能！”江寒月矢口否认，“会好起来的。”她好似在祈祷着。因为一旦进医院，不知要花多少医药费。哥哥一个月的收入本就不多，再加上不时补贴自己，根本没有这个闲钱去医院看病。一旦住院，简直就是往大哥伤口撒盐。
星浩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一个人连健康也没了，还谈什么读书学习？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傻丫头已经勉力支撑了许久。再延误医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他思索一会，慢慢道：
“先跟我进医院，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哥——”江寒月无力道，“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傻瓜！你又不是医生？再说，如果检查完没事的话，不就皆大欢喜了？走吧，收拾一下，跟我进海天专医院。”
“好吧。”江寒月微笑道。
出租屋里虽然布置简陋，却也打理得井井有条。锅瓢碗盏，一应俱全；吃的干粮，土豆、腊肉、酸菜、豆腐，摆放得秩序井然。床单被褥折叠整齐，窗明几净；书桌、床头，散落着各种学习宝典，墙上贴满各科速记的小纸条，当然也少不了挂着几幅几块钱便能在小摊贩处买到的座右铭……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出租小屋的简朴温馨，好似一下便把人带入努力拼搏的学生时代！
兄妹二人出了围墙，穿过小路，便来到平坦的大道上。远远的，一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星浩眼前：正是小敏和他的父亲。待走近些，几人便停下闲聊了一会。得知兄妹二人的去向之后，小敏爹建议道：
“我估计妹子得的是‘肺积水’。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去大医院的话，花费较高，不如去小医院抽水得了。”
星浩思忖一会，谢过老江的提醒，掺着妹妹往环城北路方向走去。
“哥，我们就听五叔的建议，去小医院抽水吧。”
星浩摇头，“不行。小医院便是便宜，却没有安全保障。而且，江五叔的冷嘲热讽的做派，村里的人又不是不知道？不伸出援助之手倒也罢了，还嫌咱们穷、没钱看病！他的话怎么可信？”
“好吧。”
星浩拿出手机，拨通了姑姑家的座机号码。简单说明原委，打算借1000块钱。姑姑和姑父俩人觉得事态严重，放下手中的活计，便火速赶往专医院，与兄妹二人汇合。
手术顺利完成后，江寒月又在医院输了三天液，主治医生开了几副药之后，便叫他们出院了。
走出医院的江寒月，像任何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顿时感到无比轻松！她贪婪地吮吸着新鲜的空气，觉得世俗的一切多么美好。哪怕是一只蚂蚁，也都快活地活着。是的，只要拥有健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哥，为治我的病你也耽误了不少时间。我现在十分确信：我已经好啦！你赶快回去上班吧。”
星浩望着恢复活力的妹妹，眼睛里流露出慈祥和蔼的光芒。他松了口气，柔声道：
“所以，好好努力学习吧。老师虽说你资质差，但勤能补拙，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加油，好大学在等着你！”
江寒月雀跃着点头，张开手臂，尽情地拥抱着这生机勃勃的世界。
星浩转身，望望身旁慈祥的姑姑和姑父，动情道：
“钱我一定尽快还上。”
“傻孩子！”他姑姑轻笑道，“没有谁催你。紧急关头，救命如救火，耽误不得。你什么时候有了就什么时候还。”
他姑父也微笑着点点头，“对了，你不忙的话，去上面玩两天。”
星浩冥想一会，自言自语道：
“今天是星期一吧？嘿嘿，难怪我有点手足无措，原来是上班的时间到了。”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对姑父继续道，“不了，姑父。那边总是麻烦王大哥，我很过意不去。马川的中巴车快走了，我这就赶车回去上班吧。等有时间，我一定登门造访。”
他姑姑皱眉道：
“这么忙？看，这几天你都消瘦了不少。”
星浩痴痴笑道，“怎么可能？”不过，听到这贴心话，他感觉内心十分温暖。“你们也耽误了不少时间，这就回去吧。”
星浩正要离开，他姑姑突然道：
“等一会！我去年说的张姐的侄女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星浩顿了一会，转身笑道：
“还是算了！我现在无暇去想这些事儿。”
他姑姑担忧道：
“其实我也发现那姑娘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这就对了。”星浩无奈苦笑，自己生活得如此窘迫，嫌贫爱富再正常不过了。“这样，大家就没必要把这事记挂在心上了。”
“她就在化妆品店上班，离这儿不远。要不，我私底下带你看看。”
“不了！姑姑。”星浩心意已决，他有强烈的预感：他们不是一路人。
轻浮，贪图享受，才是这个商业都市的内在本质。
可是，究竟谁才是他的同路人呢？
木云婷！
一师三年，他们有感情基础。再不济，还有同窗之谊。但是，显然没有时间去见她一面了。再等等吧。他突然有些不自信：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未来？
秦雪缦！
她昨天应该离开了吧。她家住在哪条街？她的父母给人的印象怎样？会不会很刻板？自己这个穷酸小子会不会进入她本人的法眼？抉择的交叉路口，总是让人彷徨不定。或者，当你自以为有很多选择时，其实是你在自作多情！
幻想无济于事。想得再多也没用。一个远在天边，一个朝夕相处。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摸清木云婷的真实想法，然后再从长计议。
与妹妹在车站告别之后，他心有不甘地踏上返回马川的中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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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围着这么狭小的圈子转动？凝霜村——海天市——马川，为什么不能冲出这狭小的地域阻碍，往东开进？
林城，林城！省会城市，你的繁华开放的大都市生活定会嘲笑这狭小的生活圈子吧？虽然我们都只是这社会的一颗螺钉，可是我们也有思想啊！思慕你的热闹繁华，向往你的自由怀抱啊！
可是，你看，这贫瘠的大地，将我的脚步牢牢缚住，怎么也绕不出这狭小的生活圈子！我小心翼翼地翻开地图，二十多年来，我的脚从没移开这片巴掌大的天地一步！所以，我只能不由自主地过着笼中鸟儿的生活，将我的青春埋葬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
不信你看，开往省城的大巴车干净宽敞，坐在里面的人穿着得体，气定神闲地打量着我们这群只能挤在臭烘烘的车厢、并前往封闭落后的乡下土包子！
什么时候，我也能坐进你宽敞明亮的车厢，心儿随着身体开往热闹繁华的大都市？
可气！可叹！
你的根并不在那里！
去那儿之后，你没有自己的工作，没有经济收入，你怎么生活？最终，把手头可怜的积蓄花光之后，又灰头土脸地滚回这个肮脏的小都市、滚回更加愚昧落后的乡下！
这可怜的命运，从出生那天开始，便已注定：此生只能如此卑微过活。
心有不甘，又能奈何？除非，你舍得，你放得下手中这个自称为“稳定工作”的包袱，义无反顾地去它广袤的天地流浪！
但是，你舍得么？放得下么？
舍得一身剐，没有什么放不下！
为了自由，没有什么舍不得。
可是，你有顾忌。
是的，你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你的肩上，有那传统所认为的“责任”和“使命”。
山乡的教育使命，这么沉重的担子你肩负不起；家庭的重任，你也无力承担。
但是，你却咬着牙，勉力支撑着第二个使命——小家的责任。
你的前途在哪里呢？广大山乡教师队伍的一颗螺钉。无所谓大起大落，也无所谓好坏，数十年如一日的平淡生活，斗志被消磨，人也变得愚钝，这便是属于你的未来。
有另一条出路么？
或许有。
就是前面那个：丢掉工作，投入大都市的怀抱！可惜，你不能这么做。
还有别的法子吗？暂时看不出来。
那就乖乖滚回乡下去吧！等什么时候想起，再一鼓作气实现吧。
汽车缓缓开动，与开往省城的大巴车擦肩而过。这便是文明和野蛮的邂逅，没有交锋，也没有碰撞，像两棵平行线般，各行其道，互不相干。
星浩扶住车厢顶棚上的拉杆，摇晃着身子，怜悯地望向窗外。熟悉的市井生活缓缓褪去，转而步入荒凉的乡村生活。黄土地，苍茫的大地，露出它厚重的颜色。
随着汽车在山间不停穿梭和停泊，过道上站着的人逐渐稀少，终于，他可以行动自如地走向一个空位。突然，他看见一张宁静的脸庞，像婴儿般贞静。轻风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发丝像蓬松的小草般翕动。
她塞着耳机，歪着头靠向车窗。两根白色的电线在胸前汇合，从她的神情可以想见：她非常享受音乐带来的美妙。
秦雪缦，她怎么也选在今天回去？不怕因为翘班而被学校领导批评吗？
她好似感应到这火辣辣的眼神，蓦地睁开双眼，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凝滞。
“江老师？怎么，你也今天回……吗？”
秦雪缦摘下右边的耳塞，微露皓齿道。对着唇红齿白的美人儿的问候，星浩顿觉脚底有些飘忽。他淡淡地望望她外侧的空位，笑了笑，点头道：
“对。你不也是吗？”
“唉哟，”女神娇嗔道，“不想些法子，天天腻在马川，不就无聊死了？”
“也对，”星浩微笑着附和，“那你继续听音乐吧。”他不想叨扰到眼前的美人儿。他在前面一排坐定，也靠着椅背打起瞌睡来。
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旅途多么孤寂，
我们还是不厌其烦，
将这枯燥的行程进行到底！
走了无数个来回，
穿越多少春夏秋冬，
油菜花香渐远，
天蓝的沥青消逝。
我们渐渐老去，
可否记得，
那时年轻的我们，
追逐远方的理想，
虽九死尤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