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噩梦。断断续续的,每次梦境都只有难以言喻的疼痛,每次时长不定,而终于有一次,梦境可以延续下去的时候,她醒了。
独孤晓月眉头紧锁,纹丝不动半天。或许有风吹过,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
“晓月,你醒了?!”
她也有被人期待的时候。独孤晓月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担心的月悦。独孤晓月企图坐起来,然一动便窒息,之后才是钻心的痛。月悦二话不说,往独孤晓月身上喷射冷雾,独孤晓月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这是什么回事?”
“晓月,你忘记了吗?你和笨蛋出去寻找食物,结果遭到了袭击。”
疼痛再度达到峰值,独孤晓月眉头一皱:“很厉害的敌人。”
“哦不,你误会了,你身上的伤并非敌人造成。说起来抱歉,你是被机械狼踢伤……但当时情况紧急,这是不可抗力……”
冤有头债有主,她没理由生一个在她昏迷时一直守候着她的人的气,独孤晓月云淡风轻:“人回来不就好了?”
“对对对!人回来就比什么都好!昏迷了这么久,你应该很饿了吧,我现在给你端菜来。”
看着月悦远去的背影,独孤晓月目光第一次变得柔和。
饭菜将至,独孤晓月尝试挪动躯体,感觉没那么痛了,况而浑身黏黏糊糊,青丝脸颊都挂有汗珠,确实不自在。当下强忍着痛意起床,也就那自然而然的一瞬间,床单轻描淡写地滑落。
凉飕飕的,毛孔洞开。
“啊~~”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听到尖叫声月悦连忙跑进屋子,只见独孤晓月用被单裹得严严实实正蜷缩作一团在床脚,“晓月,发生什么事了?”
独孤晓月结结巴巴道:“没事。”
“没事就好,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意外。晓月,你是病人,应该多在床上休息。”
“没事没事……对了,谢谢你帮我包扎。”
“额……”月悦一脸难为情,“能被晓月感谢我很开心,可是……可是……这……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也是不可抗力……”
晴天霹雳!独孤晓月大脑一片空白,月悦的关问“嗡嗡”地萦绕耳旁,可……这都没关系了。
对,这都没关系了……
坐在地上的独孤晓月淡淡道:“月悦,我的剑呢?”
“为防止你寻短见,我藏起来了。”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杀了他吗?”月悦喃喃自语,眼睛用力眨了眨,抬头强颜欢笑,“好啊,我带你去。”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在门外等你。”
月悦把门带上,金属屋就剩独孤晓月一人。金属屋不过十来平米,但至于其中,独孤晓月感觉就像身处茫茫沙海,空荡荡的。
独孤晓月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金属屋。或许屋内光线不够,此刻在明亮处她才知月悦的脸竟无一点血色。
“请。”
“请。”
这是一次足以羞愧半年的语气,但落水无意,花何患无辞?月悦的双脚仿如灌了铅般,很慢,很慢,以至于让走路也觉着是一种重负的独孤晓月也可以轻松跟上。但……
这是一段不过五十米的路程,独孤晓月趁空回忆当时困境。
登陆丛林三十二倍速,被机械狼空中拦截暂停--开始,和怪物的战斗仔细分析,怪物身上的一丝一毫也不放过,然后自束手就擒那瞬间起一帧一帧回放。
一帧一帧地回放……
戛然而止。
一帧一帧地回放……
戛然而止。
只能把和怪物战斗一帧一帧地回放……
“咯咯咯。”
敲门声打断独孤晓月的回想。月眉一挑,独孤晓月嘴角不能察觉地微微上扬略显无奈:怎么还敲门?
月悦推门而入。
沉重的开门声很刺耳,会吃人的漆黑门缝里透着丝丝寒气。独孤晓月进入金属屋的动作很不协调:大概是伤病的缘故吧……
月望候在床榻前,而榻上,是一个被白布完全遮盖的……
也无风雨也无晴。内心里没有一丝悲一丝喜,此时此刻,独孤晓月大脑没有一点想法,倘若要附于纸上,那便是……那便是一个……
该怎么说呢?发呆?纯粹发呆?纯粹先验发呆?纯粹先验先天发呆?
“望哥。”
“悦儿……”
那一副欲哭无泪要笑不笑的表情丑出天际,但此情此景却是再适合不过。
“不是每个人笑起来都很好看,好比你,你就不适合笑。”
它就这样从脑海里掠过,糊里糊涂留下浓墨重彩一笔。
月悦把凝霜呈上:“我相信他很乐意消除你的愤怒。”
接过剑,凝霜出乎意料的重。
“人和剑一个意思。再不堪的剑在出鞘那瞬间也能置人于死地;再锋利的剑斩瓜切菜多了也会变钝。所以手中的剑不能轻易出鞘,次数多了,他就会趋于平庸,到最后一文不值。”
这狡诈的家伙似乎早已料到将来有一天要挨她一剑,所以早立好旗帜,死要脸,臭摆一副“我不怕谁只是命不由我”表情滥竽充数。
凝霜出鞘--如果这是所有人的期待。
“我不会死,我是逃跑专家。”
祖宗死于是,前辈死于是,而后--吾死于是。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无绝人之路,而人自掘坟墓。
独孤晓月看了轮廓一眼,瞄准腿部--毕竟不是额头贴着额头就能根治的病。
“其实是我帮你包扎的,笨蛋拼死送你回来的时候已经……”
“已经无所谓了。”凝霜回鞘,独孤晓月自言自语,“已经无所谓了。”
“晓月,晓月,晓月!你还好吧?”
“你看我不好吗?”
四目对视,凌厉、冰冷的眼神让月悦不寒而栗:“好,好,好……”
“我累了,想休息。”
“你重伤未愈,要不我扶你?”
“我就在这坐一会儿。”见月悦面露难色,独孤晓月冷道,“不行吗?”
“可以,只是……”
独孤晓月明察秋毫:“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操心。”
“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月悦点头,“望哥,我们就别打扰晓月休息了。”
月望月悦没打算空手离去。两人一头一尾,合力把床抬起。
“这房子还是他的。”
见两人没有停手的意思,独孤晓月加重语气:“这房子是他的!”
“我听到了,可总不能连房子也一起烧吧?”
独孤晓月瞳孔一张,然后慢慢合上。在两人一床即将踏出金属门时眼睛猛地睁开。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独孤晓月语气有点飘忽,“他毕竟为我而死。”
“他不想见任何人。”
“他已经没有意志。”
“好吧,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和谐的决定。如果你真的想看,请做好心理准备。”
月悦月望抬着病床原地不动,独孤晓月以正常的速度走近,以正常的速度伸手,以正常的速度夹住白布,以正常的速度掀开白布……
她竭力把一切做得流畅,化繁为简,把这看似平常的事情简单化,甚至……
如果你还在乎平等,你就不应对素味平生的人嗤之以鼻。
呼~~一个以自由为最高憧憬的人就不应该剥夺他人的自由选择权利。
她要鄙视它--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独孤晓月颤巍巍伸手接近白布,只要抓紧,再借助惯性下拉就好。
“呼噜噜~~”
心头一震,独孤晓月看向月望月悦--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其他地方望去。
“呼噜噜~~”
独孤晓月眯着眼,揪准时机双龙出海,往脖子使劲掐去!
“木乃伊”手脚一通乱蹬。
“晓月,快放手!再不放云风就真断气了!”
在月悦的劝说下,云风终于逃离魔抓。他揉搓着有两个鲜明手印的脖子,喘着大气:“你们怎能这样对待一个伤员!”
“伤员?”独孤晓月惊讶问,“你哪里受伤了?”
“脚!原本就不利索,被你们这一折腾现在……哦~~哦~~”云风痛得五官都变了形,要检查刚被独孤晓月用力捶打的右腿,然一碰就是钻心的痛。深呼吸调节,可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什么嘛,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说得好听,你来试试啊!”
“哦呜!竟想对一个女孩子下手,你是变态吗?”
“……”
独孤晓月扑哧一笑。笑不停口,愈演愈烈,笑着笑着,竟是用手擦拭眼睛。
“晓月,你怎么了?”
独孤晓月只一个劲摇头,擦眼睛的动作一直不停止;月悦也不知说些什么,向身边的人求助,却发现月望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独孤晓月。
月悦气不打一处出,走到月望身前,微笑:“有这么好看吗?”
“啊?我……我……其实也不怎么好看……”
大吵大闹就是对一个伤号应有的姿态?云风毫无办法。他想,他人生有百分之九十的挫败大概都源自于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