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圹水鄙视的目光刺痛了毛兆龙。他毫不客气地说:“我叫大家不是来养尊处优的!大道理我不会说,但厂里已经半停产了,工人们需要事情做。”
赵志强和祝圹水的脸色都不太好,明白毛兆龙是冲他们来的。
范求安说:“毛主任,你就说我们怎么做吧。”
“不要叫我什么狗屁主任!”
“那我还是叫你毛兆龙吧。要我们做什么?”
毛兆龙指着地上的一小堆玻璃说:“需要把它辗成粉沫。”
范求安说:“就靠几把锤子?”
“哪靠什么?”
范求安推了赵志强一把,“你说话呀!”
赵志强问毛兆龙:“你拿它来做什么?”
“特种玻璃。”
“你?”赵志强感到无比震惊,“你会做?”
“自然。”毛兆龙被逼到这个份上,只有硬充好汉了。
“谁教你的?”
“自有高人!”毛兆龙看看梁上的摄像头,心里恼火极了,还放不下厂长的架子。
一直坐在地上的谢子云突然站起来,用满是血迹的双手抓起地上的玻璃碴子,朝空中抛洒,又用脚把地上那堆碎玻璃碴踢得到处都是。
毛兆龙赶忙拉住谢总,对赵志强是愤怒之极。人家冒着风险,好意请你们出来,还这么推三阻四,死脑筋一个!
毛兆龙怒道:“你不想干,就只有回去了!”
“回去就回去!”赵志强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对,回就回,你个软骨头!”祝圹水啐了一口,扶住晃晃悠悠站不稳的赵志强。
毛兆龙想不到自己的一片好意,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一时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
范求安扶住赵志强说:“你看不出来吗,特种玻璃已经解禁在用了,你还犟着做什么?毛兆龙也是一片好意。”
“不需要他的好意!”赵志强是一口回绝。
范求安转而对毛兆龙说:“我有个主意,厂里实验室有一台超声波粉碎机,你能把它借来吗?”
“好,我去。”毛兆龙走到门边了,回过头又剌了一句赵志强,“我去找杜厂长要!”
赵志强气个半死,把气洒到范求安头上,骂道:“你也是个软骨头!”
范求安笑笑,去陪谢子云。谢总指指地上的玻璃屑。范求安会意,拿扫帚去扫地。赵志强怔怔地看着谢子云,若有所悟。
翟星与木斗抬回了一台超声波粉碎机。翟星骂骂咧咧地发着牢骚。看着几个老家伙心里一肚子的气,骂道:“老不死的东西!再不好好干看我收拾你们!”
玻璃屑子在粉碎机里,很快变成了一堆粉沫。拿在手里虽然不再扎手,但仍然是一粒粒的砂子状,捏不拢,更不能像面粉那样沾在手上。
毛兆龙把粉沫拿给谢总看。谢总抓起沙子也不看,嗬嗬笑着洒得满地都是。他用双脚踩在沙子上,搓动着,不小心一滑,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毛兆龙扶起谢总,让他坐在粉碎机的架子上,把玻璃沙子全倒在地上,用脚搓动起来。赵志强和祝圹水开始只当没看见,无动于衷。范求安不安起来,再三劝说两人。两人也开始用沙子搓地了。搓一阵,毛兆龙把沙子扫拢,拿一把给谢总看。谢总又是一撒,不看一眼。如此反复不断,到傍晚时分,原是光洁的地面变毛糙了。沙子也变得更细了。沙子沾在鞋底上,就像用小号的金刚砂砂纸。用砂纸挫地面,光滑的地面渐渐变毛了,沙子也更细了,有点粘手。
毛兆龙满心欢喜,拿给谢总看。谢总只是摇头。
赵志强说:“我看差不多了。”
谢总没有声响。
天渐渐黑了下来。毛兆龙变得焦躁不安。他不知道如何来安排这些老领导们。他总不能把他们重新送回囚牢里面去吧。
翟星不耐烦了,进来摧促道:“收工了!”
毛兆龙说:“你下班好了,我要加班!”
“不行,我要把他们带走!”
“你去把杜厂长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杜文轩来了。他看看发毛的地面,问:“行了吗?”
“还不行!”
“还要多久?”
“一个晚上吧!”
“那明天再干吧。”
“得一鼓作气,不然,地面发硬就前功尽弃了。”
“你能保证成功吗?”
“技术权威都在这里,能不成功吗?”
“那好,你们干吧。”
“我们这么多人总不能不吃饭吧?”
“那我去安排人送一点吃的过来!”
杜文轩走后,赵志强说:“我们这样干没有用!”
大家在一起默默干了大半天,几颗心也比较近了。毛兆龙虚心请教:“为什么?”
“桂耀廷不在了。”
大家长时间的沉默。以往凡炼特种玻璃都是老桂子发的料。他要添加些什么,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可以说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毛兆龙说:“大家继续干吧,发料时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吃过晚饭后,大家继续用脚搓地面。半夜过后,大家筋疲力尽,谢总连抛撒沙子的兴趣都没有,躺在地上睡着了。
黎明时分,门外一阵骚动。龙吟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他是意气风发,步履轻盈,脸上带着笑。再看龙吟身后,除了童豆和杜文轩外,还有两个人。毛兆龙和三个老领导全都傻眼了。一个是失踪很久毛守义,还有一个人,是诚慧花鸟馆的老板孙卓诚。
毛守义胆怯地叫了声爸爸。
毛兆龙紧张地问儿子:“你怎么来了?”
毛守义说:“是姐夫要我来找你的。”
“这么久你都去哪了?急死我们了!”
毛守义看看龙吟,没有说话。
孙卓诚说:“爸爸,你就别问了。”
龙吟说:“毛兆龙啊,你有一个好儿子!他听说你要帮厂里做特种玻璃,他就急了,说你造不出来的。他找到我,说他能造,造不出来他愿受死。”
毛兆龙心里虽然有一肚子疑问,在这个情况下也不敢多问什么,便说:“他一个毛头小子,什么本事夸海口!”
毛守义说:“爸爸,你就让我试一下吧!”
毛兆龙还想阻拦,龙吟不高兴了,板着脸说:“你什么意思,他愿替你受死,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孙卓诚拉住岳父,说:“他敢揽瓷器话,身上一定有金刚钻嘛。你就让他试试!”
毛兆龙还是不放心,问:“你就说一说,我们这么干行不行?”
毛守义说:“把你做好的玻璃沙子给我。”
毛兆龙把地上的玻璃沙子扫拢堆,铲到一个脸盆里。毛守义抓了一把,握在手心里,慢慢张开。白白的玻璃沙子似一条细线流下来。毛守义拍干净手,像变戏法似的,手上多出个小瓶子。他打开瓶子盖,把瓶子里白白的粉沫往沙子里倒。
龙吟大喊一声:“等一下!”
毛守义只当没有听见,瓶子一倾,白色粉沫已全倒进了脸盆。龙吟伸手去抢。脸盆哐当一声翻倒在地上。毛守义大叫不好,用脚去踩。已经迟了,地上冒起了浓烟,刹那间火苗窜了起来。毛守义脱下外衣就盖在火苗上。
火苗扑灭了。
毛守义吼道:“你抢什么呀!”
龙吟一怔,还有人敢对他吼叫的?
“我想看一下是什么东西。”
“等一下你不就看到了!”
毛守义把烤得半焦的衬衣拿起来,下面的玻璃沙子已烧结成一块块熟石灰似的灰白色东西。
毛守义小心地拿起一块“熟石灰”看了看,说:“还好,还没有完全失败!”
毛守义把“熟石灰”递给龙吟,说:“你想看就看吧!”
龙吟伸手去接,刚拿到手中,那石块似的东西就碎裂开来,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龙吟的手指上也留下了白色的粉沫状的东西。龙吟就像粘上了毒粉似的,连忙又是拍手,又是拿纸巾把手指擦干净。
毛守义把地上的东西全拢成一堆,铲进脸盆。他用锤子把结块的石头捣碎,与还没有起反应的玻璃沙子搅和在一起。毛守义端起半脸盆灰白色的沙子,全倒在碎玻璃堆上。
毛守义对大家说:“把碎玻璃翻倒两遍,生产特种玻璃的再生料就基本成功了!”
大家震惊不已,看他娴熟的动作,不相信他今天是第一次操作。这一切,他是从那里学来的呢?
毛兆龙从地上扫起一点沾了白灰的沙子,捧在手里拿给谢总看。谢子云没有再抛撒沙子,而是接在手上,反复观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毛守义,眼睛清清亮亮的,像个正常人。
龙吟问毛兆龙:“可以生产了吗?”
“可以。”毛兆龙指着谢总和赵志强几个老领导说:“他们得留在厂里监督生产流程!”
“他们可以。”龙吟翻翻鱼泡眼,阴阳怪气地说:“你儿子必须跟我走!”
“为什么?”毛兆龙大叫起来。
“再烧不成功,我拿他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