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春生神力
石头垒的外墙,再一层是黄土,里头用平整的木板又隔了一层。这房子在于俗世农家而言,实在算得上难得精细的盖法。
一间房,不大也不小,中间置了一个偌大的火盆,通红的炭火埋在底下,上头盖着一层柴灰,偶尔“辟啵”一声,扬起来冲面的火气和热尘。
房门紧闭着,整个房间暖得,在座有些人禁不住冬日里冒汗。
但就是如此,马奔原还是有些瑟瑟发抖的把整个身体缩在被子里,紧紧裹着,只露出来干瘦,白发苍苍的一颗脑袋,还有一双全无精气神的眸子。
单看这情景,实难想象,这位出圣村上一代猎头,年轻时曾力可搏虎,而今这样,若是搏命出手,也仍能与青壮八品武者拼个两败俱伤。
马奔原床铺正对面的一面墙上,依序挂着他这一生所用过的全部十六套弓矢。最小的,好似孩童的玩具,而最重的一把,是一把三石巨弓,就连配套的箭矢,也比寻常所见粗重许多。
此刻,沈春生正站在这面墙下,一把一把将弓取下来,试着拉开弓弦。
“春生,选得怎么样了”马奔原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温和的询问。
“原爷我还是觉着轻。”沈春生这一会儿工夫,已经试到第九把了,两手轻松拉开来一个满月,又松开,反复几次之后,终是将手中长弓又挂了回去。
一屋子面面相觑,无声惊叹。还有的,就是老怀甚慰的欣喜。
此时房间里除了沈春生和马奔原,还有村长夏谷,猎头马当关,以及一众村老。许落本该也在座的,但近来被岑溪儿看住了,每日在家读书,不好去请。
“祖宗保佑,这一回我出圣村若得保全,将来必可兴旺。”
村长夏谷说了一句,余下众人纷纷赞同。
“且让春生先试着吧,叔伯们聊自己的。”马当关辈分不够,在这屋里仍只能站着说话,“燕国势大,新近消息,我庆国前方又失两城,致流民溃兵数万,正四散奔逃。还有,这几日,又听闻两个村子遭了祸害。周遭村庄,大多都已经准备逃亡了。”
马当关说完,屋子里众人顿时脸上都没了刚刚的喜气,转而忧虑、沉默了一会儿。
“这横祸。想不通啊,想不通刘家皇帝老来失心疯了吗竟放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日子不过,主动向燕国开战”,反正是在自家的地方,一位村老气愤开口,毫无顾忌的拍着膝盖骂皇帝,“疆土,钱粮,兵员,战将,谋臣我庆国哪一样比得过燕国这仗怎么打他还当是八百年前开国那会儿,兵圣爷在的时候么”
在座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他说得没错。
庆国八百多年前开国之时,确实曾经一度十分强横。当时三军统帅,世称兵圣诸葛,一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但那只是曾经,哪怕兵圣爷的传说至今仍旧人尽皆知,但自他未尽大业而中途陨落之后,庆国,早已经不是那个庆国了。
如今,哪怕只是在天南一域,庆国也不过是天南诸国之中较为孱弱的一个势力,只能在夹缝中艰难生存。而刘家这一代的皇帝,虽说做不到励精图治,却也还算识时务,从不卷入任何纷争。
就这样,庆国好歹过了几十年安生日子而今老皇帝已经九十多了,却突然主动向天南强邻燕国开战。跟着连战连败,丧城失地,致使无数百姓卷入战祸。
这事儿太没道理,任是谁都想不通。
“说的是没错,可是,我们纵是再想不通又能如何”村长夏谷无奈道,“朝堂上的事,哪里是我们寻常百姓管得了的。眼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全咱们自家村子吧当关,你继续说。”
“是,谷爷”,马当关整理了一下道,“当关正好还有两件事,要向各位叔伯禀报。”
“你说。”
“第一件事,因为前方破了那几座城,眼下说是有流民数万,正往咱们这边来。他们中大多走的是大路官道,笔直往丰城方向去。但也有少数走的小道,要从咱们村里经过。我日前已经叫人沿途设岗,防止盗窃抢夺。同时,又在村口支了一口大锅,烧些热水,供那些流民取用。后来,我看他们实在可怜,就又在锅中加了些骨头和谷粒,烧成清粥这件事,当关自作主张,不知对错”
马当关还想往下说,夏谷抬手暂时阻止了,与床上躺着的马奔原对视一眼两位老人脸上都有些担心之色。
“终归你已经做了,就做到这样吧,但绝不可再多”马奔原正色道,“升米恩,斗米仇再多,流民就要把我出圣村的善心,当作希望了。将来他们若是无处可去,我们养是不养养得起吗养不起,他们又会怎么做记住,那不是我们一个村庄能够承担的。”
“你叔叔的意思,流民,也可能是乱民,明白了吗”夏谷补了一句道,“而且接下来战祸会持续多久,谁都无法预料我们既然决定坚守,那么无论什么,都该节俭,多加积攒才是。这日子,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呢。”
“还有”,马奔原似突然想到,又补充说,“你接下来安排人在村口看守,流民过路,一次同行最多二十人,只许分拨过村,且要小心防范我担心,贼寇会混在流民里进村,而后趁机发难。”
他这一说,在座村老全都露出警觉之色。
“是,当关记下了。接下来一定小心防范,不敢疏漏。”马当关险些不自觉就将出圣村至于困境,面有愧色。
马奔原把手从被子底下抽出来,摆了摆,把这件事情揭过去,“好了,说第二件事吧。”
“第二件事”,马当关脸上神色又沉重了几分,“逃兵、贼匪他们近几日打下的村子,都把村中男丁,尽数砍杀了,一个不留。”
劫掠,即便都说是烧杀抢掠,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何况其中有些村庄,并未强力反抗。夏谷颤声问道,“这是为何”
“我原先也想不通,后来找了一个夹在流民里的兵士询问,他说”马当关咽喉动了动,“他说,朝廷这几日刚下了旨意,对之前战事败降不计,溃逃不计只要那些溃兵、逃兵可以斩首而回,不但免罪,还有封赏。他们不敢去惹燕国军队,就斩杀村民与流民中的男丁,割去头颅充数,领赏。”
“”
整个屋子一时间充满寒意。
“天下间,竟有这等丑恶之事。”夏谷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好”,马奔原竟突然叫了一声好,“这样也好,我出圣村绵延不知多少年,今番正好,生死存亡那就决死一战。”
“嘣~”
“嘣~”
他正说到这里,两声沉重的弓弦颤响,空气间余音振动,嗡嗡不绝于耳。
“原爷,就这把,正好。”沈春生双臂舒展,正咬牙将一柄长弓拉成满月。
所有人震惊侧目。
“一石弓”
“春生才十一岁。”
“这是”
“怎么可能”
马当关也是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在旁道:“春生前些时候,拜了溪儿那个秀才相公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