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到了这里。
已经是第三次了吧。他想。
该想个什么理由为自己赞颂一番呢。
云风自以为做了世界上最累的工作，
明明累地像一条狗，却连像样的抱怨都懒得说。
神殿的背后，素馨花微微摇曳。
少女有如宿命地跪坐在那里，等待一位真正的使者的前来。
她，已经等待了令“永恒”二字也要羞愧的岁月，
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怕金发的剑士。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否有所关联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口令不足，权限不足。”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甜美，这大概是最令他最开心的事。
虽然掺杂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他看向她的眼睛，美丽的瞳孔被上帝雕成一朵花。
沉默便是他们的交流，而言语反倒成了第三者真是可笑。
“口令是什么，告诉我提示，也许我能想起来。”
他说道。
“口令不足，权限不足。”
当然也换来了她千篇一律的话。
“好吧，我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对这欧亨利式的结尾感到无可奈何。
随意看向四周，
除了素馨花外，似乎没什么令人在意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夜幕也快降临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现在过去多久，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遇上那金发的剑士。
叹了口气，取出蓝宝石项链。
真是美丽的蓝宝石啊，可惜碎裂了一半。
他并非是在意宝石的价值，只是生而为人，总归对完整的东西抱有期待。
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如果是完整的话就好了他将项链攥在手心。
“诶”
这时候，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飞鸟闪电般的冲下，从掌心衔走了项链。
速度很快，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这小偷得逞。
“喂，等一下。”
云风大惊失色地伸出手臂，却捞了个空。
随即追寻离去的飞鸟的方向，全力追赶。
穿过素馨花田，他跑的气喘吁吁。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在害怕。
害怕一件命中注定的东西对自己的舍弃。
潜意识里也有一抹声音无时不刻的提醒：那项链，是值得赌上性命也要珍藏的宝物。
它在飞，他在跑。
夜幕降临的天色下，竟有些和谐的感觉。
鸟儿衔着发光的项链，像一座移动的灯塔，翱翔在夜中，指引少年前行的路。
它飞进山谷，落在一块石碑上。
他也气喘吁吁的跑到，一把将其抱住。
“终于，抓，抓住你，哈，哈你了，哈”
飞鸟乖巧极了。
它静静躺在云风的怀里，而他则靠在石碑上喘着粗气。
跑的太久了，
甚至怀疑有十几个小镇连起来那么长。
他发誓，不想再体验一次。
鸟儿将项链放回他的手中，啾啾鸣啭几下，飞向了夜空。
没了蓝宝石的光，它的身影像影子融入阴暗，水滴回归大洋，消失不见。
他目送鸟儿远去。
多少明白，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它如消散的过去，如既已发生的曾经，彻底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云风孤单地站在原地，不经意的视线让他注意到那些石碑。
石碑上，清清楚楚的记载了他能看得懂的文字显而易见，这位受人尊敬的亡者与他头顶同一片星空。
“献给伟大的”
后面的字被未知力量抹去，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他姑且能读出一点点边框的味道，但终究辨认不出。
顺带一提，那是汉字，现代汉字。
退后两步，他注意到石碑前的碎石下压着许多风干的花朵。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摆在这儿的，已经成了标本一样的存在。
都是小镇上的人们献给眼前这位的么
他开始猜测这个人究竟做过多大的贡献。
视线中，这座平凡的石碑之后还有一个石碑。
两者差不多大小，差不多尺寸，
硬要说的话，也许前者还要更加高大一些，也要尊贵一些。
他步行过去，本着闲来无事的心情上面的文字。
“献给伟大的丰收女神刻瑞斯，感谢你赐予我们的一切。”
倒是平平常常的呢。
他没怎么往心里去。
走了两步后，又本能的皱起眉头，察觉到哪里不对。
随即，他惊讶地回到第一处石碑前，仔仔细细审视着两座石碑的大小。
这太令人吃惊了。
然后又有些不能接受的摇了摇头。
那位被抹去名字的人，
他的石碑居然比这位丰收女神刻瑞斯还要高大，还要精美。
人们将丰收的食物和用不完的羊毛压在碎石下，当做献给刻瑞斯的礼物。
但是，唯独缺少了鲜花。
鲜花，全部送给了第一个石碑里的生灵。
他站住了，脸色有些异样，却说不出为何。
云风很想知道刚才有一刹那自己想到了什么，可惜没把握住。
对了，又想起来了。
“好冷。”
他说道。
微风吹过山谷，确实有些寒冷么，云风不禁裹了裹身上的校服。
他知道那个冷不比这个冷，二者表达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嗯”
项链闪烁着越发明亮的不朽之光吸引了他。
那仿佛是与什么遥相呼应着似的，双双发出感应。
是与这里的某样东西起了反应么他不负责任地猜测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风甚至都忘记要返回神殿。
月亮终于升起，明辉播撒大地，
也到了，他在这个世界存活的最长的一刻。
云风惊讶的发现，
明月到了天空的顶点后，居然出人意料的成了血红色。
这血色的红光是那样的诡异，
连魔鬼都会感到不安，连吸血鬼都会觉得不祥。
没有天使愿意来这里赐下祥和，没有牧师愿意听说这里的故事。
血色的妖异之月光，与掌心的蔚蓝如晶的光芒相互纠缠。
一条从天上到地下的光，一条从地上涌向天空的光。
两者铺成了一道美轮美奂，只应出现在梦中的，沟通天与地、大地与月亮的桥梁。
桥上，一娑如梦似幻的身影披着无暇的白光走下。
她，戴着神圣而精美的黄金头饰。
红色的底衫外披着朦胧的白色轻纱。
左手的手臂系着一条红色丝带。
穿着纯净的水晶鞋，沿着月光的道路缓缓而来。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然后便难以置信的眨眨眼睛，待看清了脸，却又觉得荒唐。
“雨”
他不确定的轻声呼唤。
少女也看到他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便是朝他走来。
她温柔地将云风拥在怀里，贴近他的耳旁，
然后以叙述着俏皮的小事地语气说着悄悄话。
“哥哥，我最爱的哥哥。”
她看着他澄澈无暇的眼睛，捧起云风的脸。
“命运将我们分离，爱神为我们悲伤，连冥王也因我们落泪。”
“我看不到你，但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我超越时间的蹉跎向你问好，差点因为来不及，错过最后一次相见。”
他听清了话，惊讶的看着胸前的少女他的妹妹雨。
她的赤色瞳孔与雪白的肌肤相衬，不但没有狰狞，反而美极了。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雨
还有我的记忆被抹去，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哥哥是我最爱的人，从三千年前到三万年后，都不会改变。”
声音很轻柔，像世上最轻薄的丝绸的边角。
目光中的柔顺，像最善良的天使的羽毛。
她冰冷的手掌捧着云风的脸颊，一遍遍抚摸着，
眉头微蹙，像是凭此回忆。
他想起来，雨说现在的她看不见自己，不由心疼的问道。
“那雨呢，你现在在哪里”
“雨在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
她埋头在他的怀中，嗅着衣服上熟悉的气味。
“那里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连最强大的古神也不敢踏足，
雨和他们，和那些家伙，在做一件无比伟大的事情
宇宙的毁灭与大爆炸后的新生比不上他的万一，
信仰的崩溃与不灭的救赎与他相比只能令人发笑，
我们义无反顾的前往，企图用最后的手臂唤回一丝转机，
那转机被无数文明证实过失败，但已经是最后的希望，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看着妹妹的脸，云风听得云里雾里，不由疑惑地问道。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雨，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为什么我会被抹去记忆
为什么我会进来这里
为什么我会捡到这串项链
为什么这个小镇没有人
为什么那个剑士疯疯癫癫
为什么会做十六次一模一样的梦
为什么那个梦中会有魔女与剑圣的纪念碑”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为什么，他无力的摇头，并看向抱着自己的妹妹。
“因为，已经快来不及了啊，哥哥。”
“雨，你的话，不但没有解释清楚，反而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了。”
“哥哥，这不是哥哥应该管的事情，
雨只希望，哥哥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平凡凡地生活就好。”
怀中的少女妹妹雨，睁开赤红的双目看着他，
将一团纸条塞进他的手心，并用小手紧紧包裹住。
她深情的看着眼前的人，
那份情绪，或许超出了一般兄妹的感动，
但已经没意义了，
她知道，已经不能回头了。
因为真的要来不及了。
少女看着少年的面庞，一遍遍抚摸着。
洁白的身影如风吹星屑地缓缓消散，飘摇在孩童的歌谣中。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慢慢变淡，他摇着脑袋不停的说道。
“雨，你要去哪里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不要离开我。”
“哥哥，我最爱的哥哥”
她却笑了，
朦胧的白光将她衬托地如女神般美丽璀璨。
她紧紧握住哥哥的手，一刻也不松开。
“听到哥哥的声音，我已经很满足，
嗅到哥哥的气味，我已经感到感动。
摸到哥哥的脸，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感受哥哥的体温，我会永远珍藏这份美好。”
“雨”
他不能接受的摇头，泪如雨下。
他宁可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想妹妹陪他一起回家。
正因为那份执着，那份家人的意义，才支撑他一路追寻。
“谢谢哥哥那个时候救赎了我，我真的很感谢，
哥哥，我最爱的哥哥，我多想再看一看你，我多想再看一看你啊哥哥。”
“雨”
“哥哥，再见了，
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变化，最伟大的占卜师也无能为力。
席卷所有世界的风暴即将到来，将我们推向未知的海岸。
但，那朵仁慈与希望的花终将绽放，那躲光明与道义之花终将绽放。
到那个时候”
神圣的天音消失在空气里，雨消失了。
她像雨点一样融入夜空，成为了一份子。
“雨。”
少年悲痛的跪在地上，心痛的双目发，伸手不见五指。
耳鸣肆虐着他的脑海，他不在意。
窒息狂妄在他的心肺，他不关心。
他懒得搭理这些
他明白，
雨走了，
不同于以往的消失，这次的离开带着永别的含义。
就像一场再也不能见到的诀别，一场生离死别。
他连妹妹的去向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至少知晓一点雨，再也不会回来了。
“雨走了，雨走了”
云风跪在地上大声哭泣，泪流满面，重复着三个字，说了千百遍也没停下。
掌心的纸条在啜泣声中被打开，
刹那间，无数的光华涌入他的双眼。
“原来，抹去我记忆的人，正是雨自己。”
他看着零星的记忆，并不全面，但能说明很多事情。
那是个令人在意的夜晚，天空被染成五颜六色。
雨走到他的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哥哥，握住他的手掌，亲吻他的额头。
她温柔的声音蕴含着涤荡灵魂的力量，连夜都一时敬畏不前。
她说道。
“哥哥，夜即将过去，光明就要到来。”
“请相信雨，雨会做好一切，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听到什么，请闭上双眼。
因为我就在这里。”
“不管发生怎样的悲痛，不管发生怎样的难以置信，都不要睁开眼睛，
因为我就在这里。”
“雨就在这里。”
“雨从没有离去。”
“即使再痛苦，即使再漫长，即使再残酷，即便有更多的即便，请坚信，”
“夜终究是夜，它永远永远，永远永远”
“取代不了迟到的光明”
他知道自己哭地像个孩子。
但谁又愿意体验这种痛楚
这记忆，是雨遗留的“遗书”，最后的东西。
云风看向天空。
妹妹啊，我们之间，到底相隔了多少距离。
值得一提，那月亮又变回了明亮皎洁，却少了童年的光泽。
美是美，可惜美的太过残酷。
这份美丽，我怎么消受得起。
他闭上眼，热泪从眼角滑下。
“”
纸团放出强光，随后灰飞烟灭。
他已经知道了口令，但感受不到欣喜。
回到石碑前，
很明显，那块被抹去的字，应该就是汉字的“雨”了。
“雨”
看到石碑，甚至只是看到那个“雨”字，他就又忍不住地啜泣起来。
坐在碑前的地上，双手抱住膝盖。
散漫的月光照在他的背影，将影子与石碑覆盖。
他闭上眼，仿佛感到慰藉般的深吸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抚摸着那块碎了一半的项链
“我，一直在等你。”
这是第一次捡到项链时听到的话。
也是，那个时候妹妹传达给自己的话么。
跨越时间，跨越空间，跨越生死，你只是把思念传给我。
那我，又怎么把思念传达给你
看着明月，云风眼角含泪，却笑着摇摇头。
他并不想知道这条项链是怎么从天上掉下的，
应该花了不少心思这理所当然。
从被击碎了一半的蓝宝石便能看出，它绝不是一帆风顺的来到自己手上。
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
而这跨越时空的传承，仅仅是留给断肠人的一句话。
“我，一直在等你。”
你在哪里等我，
你又能等我多久，
如果我努力的话，能否追随到你的脚步。
如果我现在开始，能否换来你所谓的转机。
他痛苦而萧索地闭上眼。
将月光斟地满满一杯，就着割喉的毒药饮下。
那刻骨铭心的痛，才能令他的注意力稍稍转移，有所好过。
他当然想忘记一切，
可惜，一切却忘不了他。
“天上的月光啊，你与五年前雨看到的一样吗”
“你的耀眼足以令人感动，与照向雨时候的一样吗”
“我看的无暇之月啊，你与那时雨看到的一样吗”
“那时雨看到的思念之月啊，你与我看到的一样吗”
遥远遥远，遥不尽远。
一处神秘时空之中，这里到处都是混沌与以太。
一位美丽的少女坐在椅子上，望向天空的一轮圆月。
“哥哥，已经看到我留下的东西了。”
少女闭上眼，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伸手拥抱月光，像是拥抱了另一个什么，
那样温暖，那样温柔，那样温和，那样温顺。
“哥哥，我就在这里，一刻也不曾离去。
前方的道路很崎岖，但雨不会放弃，
雨只要哥哥平凡健康过一生就好，雨会处理好一切，会处理好一切”
“嗯”
石碑前，云风惊讶的抬头。
刚才，似乎听到了某个夜思寐想的声音。
是听错了吧他可笑自己的脆弱。
这一刻，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两颗温柔的心彼此联系，跨越了万千的时空，拥抱在一起，
通过月光的媒介，
彼此凝视，彼此鼓励，
温暖着彼此，激励着彼此。
支撑着彼此，梦想着彼此。
该出发了。
云风扫去全部的悲伤，满是干劲的站起来。
他将校服上的一颗纽扣摘下，埋入碑前的泥土中，
顿足，转身，离去。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古人果然在骗我。他想。
这里，他大概再也不会来了。
呵，
连他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