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在黎明前最暗的光景里,昏昏入睡。梦里,似乎走了很远的路程,一会儿热的要死,一会儿又冷得要命。
恍恍惚惚间,我好像看到了陈霞,看到了萧老头儿,看到了太叔公。他们在对我微笑,我呼喊着想要触碰到他们,却被风沙阻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们,都死了,已经魂飞魄散了。所以,我不知道这样的梦境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窗外晨光熹微,鸟儿在枝头鸣叫,房间里,徐萌正在一旁熬着汤药。我想叫她,却发现嗓子里跟吞了沙子一样,干的厉害,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个年轻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双眼通红,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古怪,有一些厌恶,更多的却是迷茫和疑惑。他在徐萌身边坐了下来,小声说了两句,朝床边走了过来。
看到我醒了,他好像又有些难过,想要质问我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把手放在我额头上试了一下,眯着眼睛说,你醒了
徐萌明显的愣了一下,站起身跑了过来,两只手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一把,结果把自己搞成了一个花脸猫。她跑到床前,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松了一口气,把手往腰里一插,很是嫌弃的哼了一声,说,让你逞强。这下好了吧。
我还是说不了话,只能报以歉意的微笑。一咧嘴,干涸的嘴唇片片裂开,血液淌进了嘴里,格外的咸涩。
徐萌惊讶的叫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湿了一条毛巾拿过来,帮我润了润嘴唇,嘟嘟囔囔的说,一点儿都不消停,真麻烦。
那年轻人叹了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说,我叫萧燕山。希望你不会让长辈们失望。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张纪灵,就你现在这道行,真的是弱啊
萧燕山听到这名字,我有些释然了。原来,他就是萧老头儿的孙子。怪不得他会那样看我。我想跟他说声抱歉,喉头一动,哇的吐出一口血,再次失去了知觉。隐隐约约的,我看到那口血是灰色的,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再次醒来,又是一个清晨。我尝试了一下,发现身体的感觉还不错,就翻身坐了起来。徐萌不在,萧燕山也不在。外面有些喧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脚底下没有根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我强撑着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是在萧老头儿租住的那个院子里。外面像是小孩在喊:鱼好大的鱼
萧老头儿租的这个院子,在镇上,院门开在西北角。出门不远有一条河,叫营河,上连黄河故道,下通淮河,宽四十多米,水位常年保持在三米左右。
按说,这么大的一条河里,有几条大鱼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夜之间,这条河竟然见底了,河里只剩下两尺多深的水,水面上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三尺多长的大鱼的脊背。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岸边的人群轰隆一下就冲到了河沟里,都要下河去抓那些大鱼。
萧燕山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站在河岸边大声疾呼,住手都快住手徐萌也在旁边帮他说着话,可到了这个时候,谁会听他们的呢
我看萧燕山喊的急切,就连忙凑了上去,想问问他是怎么个情况。没想到他一把将我推到了一边,指着喧嚣的河道咬牙切齿的冲我吼道,看到了吧满意了吧张纪灵,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到底是身子有点虚,被他一推就跌坐在了地上。我有些茫然,继而有些愤怒,站起来正要跟他问个明白,就听见河上游响起了隆隆的水声,河道里乱成了一窝蜂。
洪流汹涌而下,震得两岸的土地都在颤抖,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大水冲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都面无血色的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了起来。萧燕山嘴唇哆嗦了半天,面如土色,抬手指了指我,长叹一声,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苦着脸说,完了,全完了。
此情此景,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徐萌跑过来拉了拉我的胳膊,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茫然的摇着头说不知道,蹲在地上的萧燕山却突然发起火来。他抓起一把泥土狠狠的摔在地上,着脸说,草和鱼,枯水洲,无心土,汉宫秋。张纪灵,你完蛋了,我们所有人都完蛋了。
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徐萌。没想到徐萌也变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看了我一眼,面有惶恐的说,那个师傅,事情有些大条了。
他们两个这么一说,我也不好再发作了,就皱着眉头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萧燕山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站起身来虎着脸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完转身就走,徐萌也跟了上去。我感觉自己跟个白痴一样,什么事情都被蒙在鼓里,摸不着一点儿头绪,有心要问个明白,也就跟了上去。
回到房子里,萧燕山站在门口四处看了一下,随手插上了门,手指着窗外的营河对我说,你知道吗张纪灵,我爷爷每年夏天都会住在这里,怕的就是有这么一天。可你倒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你看得这么重你对得起他们吗
他们他们是谁怎么对我看得重了萧燕山不说这些还好,越说我反倒越糊涂了。只是面对他的指责,我本能的就要反驳,刚把眼睛一瞪,徐萌就在一旁帮我说话了。
她说,山哥,事情的缘由,你也是知道的。就别怪他了。再说了,这条河早晚要出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萧燕山把眼睛一瞪,冲着徐萌发起了脾气,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分。他说,小黄毛,你知不知道为了他我们几家人费了多少心机我爷爷他们都死了,就连陈霞也死了。可是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挑起这副担子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徐萌一直尝试着阻止他,可惜都失败了。我习惯性的抿起了嘴,想要骂回去,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脑子里嗡的一下乱成了一团,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说什么陈霞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可以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萧燕山察觉了自己的失言,不再说话,跟徐蒙面面相觑。
他们两个不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只是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被人设计了,而且设计这一切的很可能是我最亲最近的人。这让我很不适应,有很严重的挫败感。
就这么僵持了大概有三分钟,房间里的空气都要凝固了。徐萌第一个承受不住这种无言的压力,拉着我的胳膊说,好了啦。别生气,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我斜睨了她一眼,把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冷笑着说,你也知道的,对吗
徐萌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沉默着低下了头。
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模样,我反倒冷静了下来。有了陈霞个疑团的泛起,更多的疑团开始冒出来了。王魁说,萧老头儿是他请来的,可是萧燕山却说他爷爷每年夏天都会住在这里。到底是谁在撒谎
还有太叔公,在我的印象中,他怎么会知道过阴的方法,又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去救我他说让我小心王魁,可是事后看来王魁只是受了童司令的蒙蔽,这中间又有着怎样的隐情
还有徐萌,她大半夜的被一群狗追着跑,误打误撞的就到了那个偏僻的院子附近,怎么会那么巧而且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我也知道,要是依着她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会待在这里,非要在我爷爷坟前烧上一点儿纸钱
还有童司令,我跑到城隍殿里去讨要说法,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耐心,苦口婆心的跟我讲那么多的道理这还不算,到最后他连萧老头儿和太叔公都处理掉了,为什么偏偏留下了我
思来想去,我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波涛汹涌的颖水河。陈霞死在了河里,我爷爷葬在河边,萧老头儿每年夏天都会住在这个临河的院子里。莫非,所有的根底都跟河有关
这个念头刚一兴起,我脑子里咔嚓一声,就跟炸开了一样,头痛欲裂,脚底下都忍不住的打起了踉跄。恍恍惚惚间,我又看到了在阴司城隍殿里看到的那一副景象。
我看到了一条大河,河边有一座关帝庙,一个道士指点着军队掘开大堤,一条黄龙折身南下,山河失色。一个姓童的军官做了城隍,与姓陈的盗墓贼结为亲家,姓史的和姓徐的得了天大的富贵,姓萧的与姓张的起了争执,姓马的远走他乡,姓王的由布衣得了官身。
大火滔天,那道士打开一个红薯窖把一个道童塞了进去,又坠下去了一桶水,叫嚷着封上了出口,然后回过头来,对我别有深意的笑了。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