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城志真正记录的是奉仙城建城之前的事,那时重天非皇,犷隅当政”
重天,炎重天,大明开国皇帝。
现有重天后有大明,在大明的国土上,无论过去未来,炎重天都永远是皇,最初的皇。
只有一种情况可令重天非皇,那便是这块土地上还没有大明其国,那是未经历过建国大战之前的犷隅皇朝
奉仙城是大明建国后建立的,大明建国之前,虽然仙渺派以西十里之地早就有了这片相较深山老林人烟浩穰的镇集,但那时尚不叫“奉仙城”,那时也没有城主,有的只是县衙,只是知府。
“府尊”是一种对知府的敬称,尤其当这两字出现在一本地方城志内时。
事实上,那时的奉仙城尚未建立,因此这不是一本城志,而是一本县衙的县志。
“一千五百多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地方留下很多文志,留下府尊两字的只是其中的一本,但根本上,这两字不太可能出现在一本城志上,那便说明这本城志被人篡改过,而府尊两字就是当初篡改者粗心大意留下的破绽。”
“行此暗事本该小心谨慎,如此却依旧留下了破绽,最有可能的,便是当初篡改者改的不是零星半点,他改了很多,改的很累,他麻痹大意了。”
“于是乎,我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奉仙未城时的县志被人大面积修改,而暂时能确定的修改方向是时间。”
县衙,府尊,建国前。
城主,城志,建国后。
“那么,是谁做出了这样的修改呢”申亿自言自语地问道。
这显然又是一句问给恶念念根听,却不需要她答的话。
“既然刻意修改成城志,那么自然是有了城之后的事,因此篡改的必然是大明之人,而以城志上留载的年代来算,那时太祖依旧健在,甚至如日方中,因此我判断,做出这番篡改的正是大明太祖炎重天,那么,太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这么做能达到怎样的目的呢”
“其他的效果暂时不论,单就城志与县志来说,这一改的最大效果,就是能将内中所发生之事,与犷隅壁垒分明。”
申亿淡淡地说道,奉仙城标志着一个时代,一个分界点,之前是犷隅,之后是大明,如果是县志,那就是与犷隅有关,但若是城志,便与犷隅无关,因此申亿推测修改之人的第一个目的,便是将城志上所述的事情,自犷隅这个范围内摘出来。
“哼一派胡言,如果真如你所说,篡改县志是太祖的授意,那太祖为何不干脆制造一起意外,将所有的县志一把火烧个干净”恶念念根不屑的质问。
就如她所说,如果目的是隐藏某种信息,那比起费时费力的篡改,一把火烧个干净,毁尸灭迹无疑更为妥当。
申亿淡淡地看着恶念念根,半响:“你道太祖不想么,只可惜我仙渺派自大明开国便功高震主,当初我派弟子加入太祖的义军,助他南征北战,随着他之立国,我派于红尘的权柄也进入最盛的时代,在仙渺派十里之外的奉仙城放上一把引人注目的火,那时尚未经过天谬乱爻的仙渺派只需掐指一算,便已掌握五分。”
令世间千万卜算之法错乱失灵的天谬乱爻发生于三十年前,而非一千五百年前。
一千五百年前的仙渺派同样是东方界五强,那时所掌握的卜算之法,在目睹了奉仙城大火后,只需推算一番,便可得知因果。
“况且,那时初建的奉仙城,可是由朝廷派任的城主,再加上我仙渺弟子共同执掌的。”
一千五百年实在太久了,物换星移,世事变迁,很多地方都不同了,其中就包括奉仙城的格局。
奉仙城建立之初,所奉行的并非如今这种城主独大的体质,那时奉仙城的职务中有祭祀一职,地位与朝廷派任的城主等同。
不同的是,祭祀的人选必须从仙渺派现任弟子中拔擢选取。
这样一个角色坐镇奉仙城,掌握着不弱于城主的权柄,十里身侧又有一座庞然大物的仙山背靠,即便是当年开疆辟土,奠定万世基业的太祖,也无法在这片土地上呼风唤雨。
“事实上不止一次性解决问题,即便是日积月累抽丝剥茧的方式,于当时的情势来说依旧危险重重,因此太祖正真修改这些县志的时间,应该是建国的数十年之后,我仙渺派正处于青黄不接,宗脉香火出现断层的那段时期。”
青黄不接,宗脉香火出现断层
这指的是大明建国数十年后的那段暗时期。
如今的仙渺派是大明第一,甚至是大耀洲第一,却也是第五,东方界第五。
东方界五强,仙渺排名最末,这是现实,难堪的现实,但却不是曾经,不是历史。
一千五百年前的仙渺派远比如今强大的多,因为那时的仙渺派还没经历过大明开国的那场劫难,那是大耀洲的劫,更是修仙者的劫,那是
乱世
人生乱世,命不比猪狗。
人命如此,修士之命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仙渺派过万弟子,于那场改朝换代的大劫中损失九成,即便是存活下来的那一成,也是满目苍夷,沉珂缠身,于接下来的数十年中相继仙去。
这一劫开启了仙渺派的衰败,终至今日的五强垫底。
同样是因为这一劫,才令开国之后实力降到最低的仙渺派,难敌如今东方界排名第三大千佛乡对大耀洲的渗透,不得不将辛辛苦苦打下的大明基业献出,与之分享。
“那时我派前辈因战乱之劫死伤殆尽,后继弟子肩负振兴门派的大任,首要修行,无心理会其他,尤其是一场发生在建国前,凡人世界不起眼的瘟疫。”
“当初有可能听闻那场瘟疫的修仙者死伤殆尽,在那之前,天下经过战乱,原本知晓瘟疫正确时间的凡人死伤流亡,而之后数十年的岁月,也令同样知晓此事残存的凡人寿元耗尽,世上知晓瘟疫真正时间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太祖终于可以开始有所动作了。”
申亿所指的动作,自然就是篡改城志。
“太祖借由奉仙城城主的职能,将篡改过的城志替换到奉仙城的府库,另一边却派人四处散布修改后的瘟疫流言,向世人灌输瘟疫是发生在奉仙城,而非县衙,借这种半真半假的手法,将他修改后的版本嫁接到世人脑海中模糊的印象下,形成新的故事,一个他想要的故事。”
“而且太祖既然如此做了,那便说明当时他已确认过我仙渺的藏经,知晓内中无真正瘟疫之事相关记载,毕竟此事真正发生的时间是犷隅朝廷的时候,那时我仙渺和朝廷的关系可不似后来那般如胶似漆。”
当日在白山府君祠遭遇那些栗家村人时,他们就曾经提过,那场瘟疫发生在“奉仙城”中,栗家村人所知晓的瘟疫故事的版本,便是经过修改,能与同样被修改之城志对上的版本。
大明建国之后,奉仙城确立位置,侍奉仙山,后更立下规矩,每一任城主卸任之后,便将任职期间的职务详尽汇报给仙山,已显敬服。
因此仙渺派的藏经内才能找到奉仙城历代的城志,以及其他相关政务资讯。
事实上,这一规矩正是开国数十年后确立的。
在此之前大耀洲的主人是犷隅,仙渺派与犷隅朝廷之间的关系自建国之初就冷冷淡淡,如履薄冰。
更有甚者,犷隅一直将仙渺派视作潜在的叛逆、敌人。
事实上,单从这点来说犷隅朝廷倒也有眼光,毕竟他们原本规划好千秋万载的统治,正是亡于仙渺派那一柄柄纵横瑰丽的仙剑之下。
“将奉仙城相关政务文案送来我仙渺派归档存放,以显敬重的做法,恰好是建国数十年后的那段时间确立的,想来当时太祖这一提案的用意,其所着重,便是最初归档的那批”顿了顿,少年凝视着恶念念根。
“那记载了篡改后城志的那一批。”
此刻他们所处的大梦无垢无天,但申亿这一袭话令得天荡荡。
此刻他们所处的大梦无垢无地,但少年的智珠在握,令得地缈缈。
大梦无垢无天地,唯尽五彩。
恶念念根心有天地,申亿荡的是她的天,缈的是她的地,动摇的是她的心。
下一瞬,那双沉沦的眼恢复锐利,随即涌现的是一股怒意,一股狠火。
恶念念根眼中涌起对申亿的厌恶,一股极深极厚的厌恶。
这股厌恶源自申亿对太祖的推测,源自申亿此刻那番智珠在握的表情。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还是没有说明,太祖为什么要这么做”恶念念根反击道。
对,申亿还是没有说明,太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他接下来也不准备说明,他准备
问
“几次”
“什么”
“我说几次”
“什么几次,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认为在那段时间里,文志一共被篡改过几次”
申亿没笑地笑了,那种招牌的笑,那种因为自信的不笑而笑。
那日心月峰上,苏媚儿讲述了一夜研究城志的领获。
“前天我们遇到的那些连家村的没有说谎,奉仙城很早以前确实确实有过一场瘟疫,那场瘟疫发生在住有大量官宦富商的奉仙城西城,这场瘟疫害死了很多奉仙城的富商和官员,甚至害的那一年的奉仙城因为管理无人出现骚乱。”
星兽少女一边陈述,一边掰着手指数着数。
申亿对苏媚儿的这种行为表示理解,之前他们遇到的那些来白山府君祠祭拜的人,明明是“栗家村”的人,然仅仅两天,星兽少女强大的智慧已经替“栗家村”人改姓为“连”了。
以这般的记忆力,一边掰手指数一边陈述完全可以理解。
“直到第二年,朝廷才派来新的官员,新来的官员大力整顿,颁布了新法令,重现规划了驻地,又将这一段写入了城志中。”
“那场瘟疫不是天灾,那是姬素白与兰梦云这对疯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无垢,而令天道人心蒙上的垢,丧命于瘟疫的那些人是他们杀的,他们杀那些人的目的,仅仅是因为那些人知晓特殊地气的表征。”
申亿的眼中没有恨,更没有怨与责怪。
恨、怨、责怪这些是人心才配承受的,如果失去了人心,那又有何资格承受这些。
“特殊地气的表征并不显眼,住在城西的那些人不可能每天都挂在嘴上,但即便如此还是被杀人灭口,藏于人记忆深处,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触及的一个小点已足够令他们杀人灭口,那么另一个地方呢,另一个更有可能记录下的地方呢”
申亿问着,问还给恶念念根,以此回应她的厌恶,他问的是
“县志”
没错,县志
人的记忆中留存了特殊地气的表征,那么用来记录一地风土人情的县志呢
那其中难道不曾记录
不,有的确实有的
申亿从城志中挑出了几本,将几本书翻开到某一页,他所翻开的那几页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这几页都很潮湿,比其他的书页要潮湿的多。
“你应该还看了哦,这里,方元街妙玉斋的龙凤十二佩被盗,最后查明是该店小二监守自盗。”申亿读出其中一页上的内容,苏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对,有这个”
当然有这个,不止有这个,而且这页昨夜应该被星兽少女端着看了很久,不然怎么会比其他页面潮湿的多呢。
“还有这里,城西文芳斋老板的弟弟瞒着哥哥将五百卷上好宣纸卖给城主府,所得银两最后被他中饱私囊,后此事被揭露,兄弟两为此大打出手。”
少年神色怪异,此刻读的这一条,再加上前面一条,似乎他将心头疑窦暂时按下,又取来一本。
“打更王二陈词力证,发誓亲眼目睹府尊第七房小妾与人私通,暗中幽会,两人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城西文芳斋老板的弟弟瞒着哥哥将五百卷上好宣纸卖给城主府五百卷上好宣纸,这么多的纸张,足以用来重写”
这一刻,少年眼中有剑,心中有光,剑可破天,光可破暗,它们破出了
“整个知府衙门的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