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暗语,只有扶桑忍者中的高层人物才懂的。秦王会昔日与忍者集团有深度合作意向,而我就是当初代表秦王去扶桑岛见忍者集团大人物的中原使者,所以才会了解内幕。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冰儿是忍者集团派来的奸细,必须除之,才能自保。”连城璧说。
这不是个好理由,但夕夕忽然开口:“很对,这解释与我要说的不谋而合。”
连城璧看着夕夕,轻轻地松了口气。
夕夕说下去:“扶桑忍者集团野心极大,在全球各国、各大江湖势力内部都安插了奸细,联络暗号各自不同。连天巨弩射长鲸这句是用在中原,而在我们越南,则是弱者杀生强者死。过去三年,越南境内各大帮派为了剿灭扶桑奸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误杀同门者、被杀者、遁逃者、肃反株连九族者三年下来,高手死亡过半,至少有五百人因此丧命。所以,此刻越南江湖已经全面崩溃,不再是扶桑忍者在乎的大敌。我曾发过誓,只要是敢说出忍者联络暗号的,当场格毙,杀无赦。”
连城璧缓缓点头:“正是,没经过丧乱之痛的,永远都下不了这种嗜血的决心。夏先生,不管你怎样看,我反正必须这样做,杀、无、赦”
我很难相信冰儿是奸细,但连城璧与夕夕说的也都正义凛然,令我无法反驳。
夕夕俯下身,把冰儿的衣领翻开,随即重重点头:“好,你杀得没错,此人脖子上纹着色樱花暗记,的确是奸细无疑。”
那朵樱花就纹在冰儿颈后的大椎穴下方,直径约半厘米,栩栩如生,生动之极。唯一异样之处,日本樱花都是粉色、白色,而这个纹身却是焦色,如同用烙铁烫印上去的一般,显得十分诡异。
“多杀一名奸细,我中原江湖就会安全一分。”连城璧说。
秦王会意在掌控江湖,而日本忍者永远都是江湖的不安定因素。所以,她暴起杀敌的手段干净利落,出手绝不留情。
“你于心不忍难道忘记了农夫与蛇的寓言了吗”连城璧说。
我的确怜惜冰儿,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是不会有丝毫动摇的。
“不。”我摇头。
秦王会击杀岳不群之时,我也曾鼎力支持。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中原江湖与日寇忍者有不共戴天的世仇,任何一个心怀华夏、热爱家国的人,都对这一点绝无异议。
夕夕迅速搜索冰儿的身上,但却一无所获。她站起来,深深皱眉,望着连城璧。
“怎么了”连城璧问。
“我怀疑,她只是一个傀儡。”夕夕回答。
连城璧一惊,立刻俯身,察看冰儿颈后的樱花标记。
在整个过程中,我的情绪都陷入了淡淡的哀伤之中。人在江湖,生命都变得比蒿草更贱,一旦敌我阵营确立,则屠戮此起彼伏,连续不止。
人的生命本来是绝对平等的,帝王与草民、将军与兵卒、扶桑人与中原人就算出身不同、语言不同、肤色不同,但大家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人”,是这个星球上的同类,与其它的动物、植物、飞禽、走兽、蝼蚁有着本质的区别。我们是同类,但因为各种缘由,彼此攻击,瞬间倒伏,血流五步,命丧当场。
和平是人类共同的心愿,如果有一天地球上不再有烽烟战火,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我后退一步,不愿再看倒地的冰儿。
“忍者之内,极多傀儡,扶桑忍术中原本就有刻木为人、跳脱惑敌的傀儡之术。这种奇术盛行于幕府时代,由当时的镰仓大将军府总教头赤野千军创立,一经面世,就简单高效地连续刺杀了镰仓大将军的三十余名死敌,从此名声大噪。傀儡之术进化到二十一世纪,已经相当高明,能够将活人变为傀儡,从以假乱真变成了以真乱真,令人防不胜防。”夕夕低声解释。
连城璧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夏先生你看,这樱花纹身是活的,果然,她果然只是傀儡”
我转眼一瞥,果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朵樱花纹身正在缓缓收缩,由盛放的状态迅速枯萎。大概过了十几秒钟,它就在我们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冰儿的皮肤上连一点瑕疵都没留下,褪得干干净净。
这种变化是我始料未及的,因为傀儡是不能单独存在的,就像幻戏师门派豢养的伥鬼一样。伥鬼在的地方,必有“饲鬼之主”。同样,傀儡在的地方,必有“傀儡之主”。
这一次,我们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且同时后退,各自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黄金屋内还有八个人,除了关在黄金囚牢之内的三个,另外还有我、连城璧、夕夕、红袖招和白芬芳。前三个肯定不是傀儡的主人,下剩的我们五个人全都有嫌疑。
连城璧退得最快,连退五步,后背靠在墙上。她杀了冰儿,已经正式向扶桑忍者宣战,所以此刻最为危险。
“不是我。”夕夕连连摆手。
“除了夏先生,我现在谁都不相信。”连城璧冷冷地说。
夕夕向我望过来,也用同样冰冷的口吻说:“没错,除了夏先生,我谁都不相信。”
我跟她们不同,因为我相信她们两个。如果不是忍者的死敌,她们就不会杀了冰儿还说出那么多秘密了。
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红袖招、白芬芳,而最大的嫌疑就在红袖招身上。冰儿是她的妹妹,由她介绍我认识,冰儿的身份也是她告诉我的。那么,冰儿是傀儡,她不应该毫无觉察。
“是红袖招”连城璧压低了声音说。她望着我,急切地征询我的意见。
“是,我也觉得是她。”夕夕附和。
这一次,我们三个的想法出奇地统一,全都认定了同一个人。
“还等什么杀了她”连城璧咬着牙说。
这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围剿岳不群一战,已经让我见识到了日本忍者的超强实力。
“先过去,见机行事。”我说。
既然情况有变,连城璧自然也就不能离去了,必须得了断了鞭指巷地底的后患再说。
我先转过影壁墙,却见红袖招正与白芬芳并肩站在壁画前面。
白芬芳右手中的画笔上下飞舞着,令人眼花缭乱。壁画上的颜色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所有人物的神采正一点一点凸显出来。
红袖招距离白芬芳那么近,我投鼠忌器,无法马上发动攻击,只能静静地凝望两人的背影。
燕王府八神将都是奇术高手,他们能有今天的江湖地位,都是潜心修炼的结果。这种精彩人物每死一个,都是中原的损失,也是中华奇术界的损失。
“好画,白画神的画梦之术果然名不虚传”红袖招大声赞叹。
连城璧、夕夕从影壁墙的另一面飘然转出,与我隐隐形成夹击红袖招之势。
白芬芳一言不发,又如痴如狂地画了半分钟,才长啸一声,飘然后退五步,打量着刚刚画好的部分。
壁画之上,那龙形怪兽仍然只是一个线条草图,没有进一步涂抹渲染。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白小姐,这条龙已经有了骨架,为何不把它画出来”红袖招问。
白芬芳的喘息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右手握紧画笔,左手托高调色盘,久久肃立,沉默不语。
壁画之上,左方那些手握各种冷兵器的草莽英雄们已经各具神采,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哪两个是完全雷同的,充分表现了绘画者的高超技艺。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传奇故事早就深入人心,再搭配上白芬芳的无双画技,令这一百零八人全都活生生地立在画中,不必细辨,单看外貌,就能叫出每一个人的身份名号。
“你不敢吗那是不是你心底的一个噩梦”红袖招又问。
白芬芳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后退,离开红袖招十步。
“那的确是个噩梦,因为我画不出它的真实神韵。红小姐,如果你有兴趣,替我补足它,可以吗”白芬芳终于开口。
红袖招摇头:“我不是画师,就算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也画不出来。术业有专攻,得道有早晚,岂敢在白画神面前献丑”
到了此刻,那壁画依然是不完整的。我有耐心等,连城璧、夕夕却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明说吧”白芬芳的脸色异常苍白,但声音却非常坚定,“红小姐,洪家楼教堂下的画是不是被丐帮拿了那不是普通的画,画里藏着一个古老的预言,跟鲛人之主有关。没有那幅画,我就完不成眼前这幅。”
红袖招冷笑:“白画神说话好没有道理,那幅画跟这幅画虽然相似,但却没有可比性。你把我们大家拘禁于此,还没有给个说法,又张口向我要画呵呵,燕王府行事一向都如此霸道吗”
我没有参与白、红两人之间的争辩,目光一直落在壁画上。
在洪家楼地道中,那幅壁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所以现在不必费力回忆,就能想起那龙形怪兽的模样。
燕歌行已经离去,我希望白芬芳能尽快完成这幅画,让藏身于“蟹脐”中的闻长老有机会出来。
“你还画不画”红袖招问。
白芬芳摇头:“我已经江郎才尽,画不下去了。”
红袖招冷笑一声:“那好,今天的事就到这里结束吧既然你已经无法完成这幅画,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干耗着走吧,大家都散了吧”
她刚刚回身,连城璧和夕夕已经双双扑上去,一把尖刀、一把峨眉刺一左一右架在她脖子上。
“别动,让我看看你颈后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连城璧冷冷地说。
红袖招并不惊慌,只是静静地站着。
意外的是,连城璧拉开红袖招的衣领,却什么都没发现,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尴尬。
“你想找什么”红袖招问。
连城璧愣了愣,立刻向我望过来。
我大步向前,绕到红袖招背后去。她脖子上皮肤很白,如果有色樱花标记存在的话,一眼就能看到。
可惜的是,她后颈上没有樱花,甚至连一颗小小的痦子、点都没有,光洁优雅,如同白天鹅的脖颈。
连城璧无法解释,这么尴尬的场面只能由我来化解。
我转到红袖招前面去,迎着她冷峻的目光,微笑着摇头:“抱歉,这是个误会。刚刚在影壁墙后面,连小姐杀了一名扶桑忍者傀儡,所以在场的人都有嫌疑,连我都有。现在好了,大家证明了你的身份,总算不必疑神疑鬼了。”
再蹩脚的解释也好过没有解释,我挥挥手,连城璧和夕夕一起撤回武器,向红袖招鞠躬致歉。
这一次,红袖招表现得非常大度,沉着脸摆手:“没关系,是误会就好,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信任和团结是第一位的,希望几位都能记清楚。”
既然她不是傀儡的主使人,那么现场这几个人必定有一个是,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只要间谍在,这场战争就永远无法结束,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阴云就永远不会散去。
“夏先生,我找到办法了,可以画完它。”白芬芳突然说。
我立刻会意,她所谓的“办法”一定就是从我的脑子里读取记忆,用“画梦之术”将那龙形怪物精确描绘出来。
这肯定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因为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太可能将自己的脑部记忆放心地交给另外一个人。这种门户洞开的时刻,随时都有被当场格杀的可能。
刹那间,我脑子里连转了几个年头,目光直盯白芬芳,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来。她的目光很坦然,除了看到希望之后的热情与激动,似乎没有任何阴霾。
“夏先生,请放心,我不会害你的。”白芬芳接着补充。
“为什么要补完那壁画恕我愚钝,我看不出夏先生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险。”连城璧开口了。
我知道,她关心我,而且之前刺杀冰儿之后,她也说过,现在唯一相信的就是我。
白芬芳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夏先生一定知道。”
我举手制止两人的争论,慢慢地走到壁画前。
颜料未干,发出淡淡的水粉清香。
我明白,颜料和画笔是无害的,有害的只是这幅画。就像我们江湖人所学的武功那样,武功是无罪的,单看习武的人用来干什么。
紧贴壁画之后,我又看到了石壁中透出来的微光。
闻长老仍然置身于“蟹脐”之内,盘膝打坐,深深闭目,如老僧入定一般。
“救他出来,才能了解西天十八佛的秘密,才有可能找到杀死大哥的真凶。”这是我的私心,也是阻止“西天十八佛”继续作恶的唯一办法。
“闻长老,画就要完成了,你很快就能逃离蟹脐,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了。”我率先开口。
“蟹脐”是一个很玄妙的空间,能够看见,却无法抵达。
我并不知道闻长老是如何进入“蟹脐”的,就像当年五湖四海的奇术师不知道法海僧如何进入“蟹脐”一样。那里一定是百分之百安全的,所以闻长老才能放心地打坐入定。
“呵呵。”闻长老冷笑了两声。
我远远望着他,努力地将他与铁公祠事件中的衣人联系起来。没有证据,即使杀了他,也解不开我的心结。
“进来与离开对我而言没什么不同”他说。
“那你为何要躲进去”我问。
闻长老缓缓地改变了姿势,转成了侧卧蜷缩,如同一条即将沉睡的老犬。
“改变所处空间,就容易集中精力思考。深思的过程中,奇术师需要调用全身的能量,如果外部空旷,则能量迅速宣泄发散,奇术师就会精力枯竭而亡。这种真理是藏传佛教的大师们发明的,所以他们才有面壁闭关的传统。不懂得这一点的奇术师永远只是平庸之辈,无法进入超高境界。你想学吗你进来,我教你。”他说。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探明闻长老的秘密之后,引刀杀之,就像连城璧刺杀冰儿那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致命。
现在,我不想进“蟹脐”里去。间谍未除,形势不定,我若是轻易离开,只怕连城璧等人也会遭遇不测。
“多谢了,但我暂时不需要闭关自省。”我摇摇头。
“这是唯一的、最好的机会,如白驹过隙一般。你拒绝了,就等于放弃了一飞冲天的良机。好吧,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要睡了,大梦醒时,也许就是另一重思想境界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再会,再会”闻长老闭上眼睛,身体蜷缩得更紧,“蟹脐”之内很快就响起了他的鼾声。
我攥紧了双拳,感觉掌心里满是冷汗。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我已经接近铁公祠事件的真相,也接近虐杀大哥的仇人。只要有恒心,真相是一定能被揭开的,即使过去十年、二十年,时日越长,这仇恨就会越浓烈,如同一坛深埋黄土之内的老酒。
“再会。”我平静地微笑着说。这次短暂的交谈更坚定了我的决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把我自己的脑子完全交给白芬芳,才能彻底解决矛盾。
我转过身来,看着黄金屋内所有的人。
“白画神,我的命交给你了。”我说。
连城璧双臂一振,仍要反驳,但被我严峻的目光制止。
“好,夏先生,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让你失望。”白芬芳点头。
“你、你夏先生,三思啊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怀疑又是圈套。如果真的要牺牲一个人,我替你来,那地道中的壁画我也看过,印象未必比你浅”连城璧急了,冲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我前面。
这一刻,我被她深深地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