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夕夕突然开口。
“什么”我转头看着她。
“这是一次失败的实验,这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现在,最大的障碍就在于魇婴之术上,如果不能进行真正的童男童女献祭,就不会找到真相。任何表面功夫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必须做到真正的童男童女献祭,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夕夕急促地说。
“说下去,说下去”红袖招在另一边大声叫着。
夕夕停了十几秒钟,眉头紧皱,抬头向上,嘴唇快速地噏动着,似乎在高速计算着什么。
“这是表世界和里世界之战”她再次开口,“无知愚民所做的祭祀全都属于表世界,他们奉献的,并不是享用供奉者真正需要的。他们只是愚民,春秋祭祀全都是在走形式,千篇一律,千年不变。试想一下,敬神如神在,一定是心中有神,才会做出谦恭崇敬的样子来。如果心中无神,那么下跪再久、磕头再多、供品再丰富、祭祀再频繁,又有什么意义呢徒劳,全都是徒劳,不过是在表世界的范围之内自娱自乐、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我听懂了夕夕的意思,“表世界”模式的祭祀是没用的,必须有一个跟供奉对象形成良好沟通的渠道,才能走到其身边,受到真正的启迪。
“说说里世界”我追问。
“那就是龙的世界了,其时间或许是在过去的洪荒,或许是在将来的水泥混凝土钢筋丛林里。只要进行真正的祭祀,就能到达那里。”夕夕长出了一口气,满脸都是欣慰的微笑,“我终于我终于找到真理了,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所有伟大的真理都隐藏在生活的细节之中,找到一条,就能让人终身受用。
我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纠缠了这么久,我至少已经无限靠近真相,只等大幕拉开的刹那了。
“我懂了,我也懂了”红袖招在另一端发出欣喜的大叫声。
“表世界”与“里世界”之争由来已久,在全球范围内,无数应用物理学家和玄学家、奇术师都曾对这个问题发表过自己的见解。这一问题,也可以简单表述为“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之争。人类眼前所见的,都是物质的、表面的世界,而精神的层面则是肉眼不可见、深藏不露的。
通过“童男童女祭祀”能够达到的境界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只有古代巫师、现代走无常者才能知晓。
“什么是假的祭祀什么是真的祭祀”我再度追问。
如果“真假祭祀”是有某种标准的,这标准又由谁制定、由谁评判
“童男童女并非懵懂无知的幼儿,而是有着幼儿外表、智者思维的一种混合体。祭祀者借由这样的童男童女去跟冥冥之中的被供奉者沟通,以突破智慧的壁障,达到无法想象的高度。”红袖招回答。
她离我们那么远,这边所有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谁祭祀祭祀谁”我喃喃自语。
将同类作为祭祀品,这已经是邪术范畴,必定会遭到正派奇术师的痛恨鄙夷。
“败者无以言勇。”女孩说。
男孩也恨声说:“那不公平,我们受人摆布,还没有表现出真正的智慧。人人都要我们说话,但我们说的话却没人会听。这实验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我早就料到。现在,唯一的补救方式就是重新开始。”
我知道,目前唯一能解释、补救的人是闻长老,之前他做了很多事,无论成败对错,都必须站出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夏先生,我知道真正的童男童女在哪里。”红袖招走近,端详着黄金囚牢中的三个人,尤其是跟我相距最近的那女孩。
“在哪里”我问。
“哈哈。”红袖招笑了两声,立刻收声闭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脑子里乱乱纷纷的,暂时无法跟上红袖招的节奏。她应该知道很多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定不会说实话。
就在我进退维谷之时,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济南号码。
我接电话,只“喂”了一声,对方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夏天石吗我是闻太河。”
那是闻长老的声音,他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
“闻长老,有什么指教”我毫不迟疑地开了免提,让夕夕、红袖招都能听得见。
“夏先生,不敢说指教二字。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聊一些困扰我很久的小问题。”他说。
“比如”我冷静地问。
“比如我那个糟糕的实验,比如我面前的这堵画壁,比如我未来要走的江湖之路,比如丐帮的前程,比如我们老一代人怎样把大权移交给下一代,比如表世界和里世界等等等等太多太多问题了。”他回答。
“那我洗耳恭听。”我说。
“不但听,我们还能彼此看到。”闻长老说。
我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向屋顶,如果他能看见我,就一定是通过隐蔽的摄像头。
“呵呵,不要找了,我在这里,你仔细听”
“呜哈呜哈”,闻长老发出有节奏的呼啸声,从手机的喇叭里清晰传来。奇怪的是,我耳中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就来自于黄金屋的右侧。
手机的免提声音很大,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一致转向那遭到破坏的壁画。
“闻长老,你在壁画后面”我问。
闻长老回答:“没错,我在这里。”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急步向前,一直走到壁画前三步之处。
墙壁无法透视,但上面也看不到任何针孔摄像机的影子。这就令人费解了,我不明白闻长老怎样才能看到我。
“你再靠近一些,就能看到我了。”闻长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夕夕在我背后大声叫:“夏先生,请对方现身说话吧,不要靠近那壁画太近,当心有诈。”
我本来也是有着相同的顾虑,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闻长老提醒我靠近壁画,我不能明显示弱,反而被他小瞧了。
壁画上的划痕怵目惊心,绝对是某种动物的爪痕,而不是刀痕,深浅不一,有粗有细。
我小心地踏前两步,此刻距离墙壁仅有一步,约七十厘米。
“闻长老,何必故弄玄虚”我沉声问。
闻长老大笑,声如洪钟:“哈哈哈哈,不是我故弄玄虚,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表世界和里世界的区别。你不妨再靠近一步,紧贴上来,也就能看到我了。”
我心中一动,他数次提醒我能看到他,一定是暗示壁画上存在某种玄机。
踏出最后一步,我的鼻尖只差半寸,就要碰到壁画上的爪痕了。
忽然间,壁画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微光,仿佛有几百只萤火虫伏在那里,静静发光,一动不动。
现在,壁画变得如同纱网,透过“纱网”上的无数小孔,我看到了壁画后面的空间。
闻长老盘膝打坐于一个铁青色的洞穴之中壁画后面应该是一个洞穴,其空间大小约一米高、半米宽、半米深,正好容得下闻长老的身体。从前在千佛山万佛洞中看到处于壁龛石窟中的坐佛,就如同闻长老此时的模样。
“我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但世上很多事没有答案。你苦苦追寻的所谓答案,只不过是别人设定好的结局。你拿到这个结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它只是生命旅途中的一个节点,而不是终点。你越深存执念,距离真理就越来越远。唯深藏九幽之下的修行者才能得永生,就像现在的我。”他说。
我要的是当年铁公祠事件的真相,杀闻长老一人,又岂是真正地给大哥报仇每一个参与那件事的人,都得拿命来抵罪。如果这件事我都不执着,那么此生也就没什么值得执着的事了。
“闻长老,你说说看,我到底追寻什么”我淡淡地问。
此刻,我虽然能看见他,但却很清楚一点,这壁画是根本无法穿过的。
“你想拯救天下,想为一切不公平事件出头,想成为千万人之上的领袖,想把从前经历过的不好全都翻转,想让一切不平变得公平,想刺破一切幕,让这世界变得乾坤朗朗呵呵,这一刻,我看到了你心里翻滚的热血和所有的渴望。年轻就是好,因为你可以有着无数野望,哪怕这些野望根本是不切实际的,呵呵呵呵”闻长老深沉地呵呵冷笑起来。
我真正想知道的是闻长老的身份问题,他不说,我也不追问,不必急在一时。在合适的机会里,红袖招的“癔症之术”会帮我达成目标。
“你不来,你的人就不走。如果我是你,就会马上过来,带走他们。”我说。
闻长老摇头:“这不是重点,他们走不走,取决于天意。天要亡他们,他们走与不走都是一样的,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你看不出来吗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我努力看清他四周的情况,并不相信他是自身难保。
令人惊讶的是,当我全神贯注向前凝视时,发现闻长老栖身之处并非山洞,而是一只巨大生物的腹部。那生物一直在动,闻长老跟着它横向移动,一停不停。
“你在哪里”我悚然问。
“蟹脐之内。”闻长老回答。
这个答案十分奇怪,让我立刻联想到,昔日江湖上有“白蛇水漫金山寺一战”,其死对头法海僧最后为了躲避青白二蛇的追杀,只好躲进蟹脐,借助螃蟹的坚硬外壳来掩蔽行踪,永远不敢重回人间。如果闻长老也躲进那里,跟法海僧有何不同
“你在躲什么”我问。
“我不怕死,但天生我材,必有其用,不能就这样死了,所以必须要躲。”闻长老回答。
“谁要杀你”我步步追问。
“我不想说,你不知道最好。知道的越多,对这世界就越感到恐惧它来了,它来了”闻长老猛地叫起来。
他的打坐姿势瞬间改变,双臂陡地上翻,十指交叉,结“佛门狮子吼、十方无畏手印”,掌心贴住了所处洞窟的顶部。
在那种姿势下,他胸口、腹部空门大开,完全不做防御。或者说,他故意露出空门,引诱敌人杀入,暗藏后手,与敌人生死一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