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望去,四合院东北偏房底下,一花白老头儿斜靠在门槛儿上,嘴里叼着旱烟锅子,烟雾缭绕,吞云吐雾,一撇眼角儿瞅着我,意味深沉,
隔着十几米外,我与他对视着,却也始终没敢一脚踏进那四合院子,许久,那老头儿望着我,沉着嗓子念了句,“托人带话儿的,,是你,”
“对,是我,”
“要找那拉二胡的,,也是你,”
“对,是我,,”我沉声嗓子应道,
眼看着老头儿抽完一顿烟,烟锅子在门槛上磕了两下,缓缓站起了身,眼珠子一秒我,说了句,“那捅完了窟窿,让人来逼宫的,,,也是你喽,”
“对,还是我,”我一声喝道,那老头儿却刹那一皱眉头,喊了句,“就你,,哼,插了鸡毛掸子,你还真把自个当大尾巴狼了,”
“谁办的缺德事儿,,谁站出来,别让个傻小子在这凑数,”老头儿呼的一嗓子,徐志谋当真腾腾两步冲了上去,“唱戏的,窟窿是我捅的,想打想骂找我,”
“徐志谋,,回去,”我吼的一嗓子,徐志谋一惊,“陈铮,这事儿,,,”
“回去,,,”
“你,,”
“我说让你回去,”我猛地扭头,怒目望向徐志谋,徐志谋一瞬惊愕,望着我茫然无语,那眼神里,,尽是无法言喻的陌生,
我吐了口气,望着他低声说了句,“这次,我的事儿,你,,别插手,”
徐志谋望着我,许久,他重重的一点头,抬脚退了回去,
我扭头望向那拎烟杆子的老头儿,一笑,“是我,都是我,归根结底,,这本就是我的事儿,”
“就你,”老头儿瞅着我,一丝哂笑,仿佛不屑,
“对,就我,,”我重重点头,“如果没看错的话,您,,,该是这的老班主吧,”
老头儿望着我然,也像是认,我站在门口,朗声道,“老班主,就您这把年纪阅历,,吃过的盐,怕是比我吃过的米都多了,那点见不得人的阴招阳招,,我也就不献丑了,”
“我来干什么的,您清楚,我们干过什么,,,您也知道,我用了损招逼人出山,是我不对,我这次来,,是来道歉的,是带着满满的诚意来道歉的,”我躬身,深深的鞠了一躬,
起身一瞬,我望着老头儿,“但有一句话我要说明了,捅开这个窟窿,,为逼那位高人出山不假,但我等也有心送他们超度,做一件积德行善事,”
“您是行内人,应该也能看出分寸,退一步说,即便没有我们,总有一天积重难返,,他也会发生,而且到那时,,,更是会一发不可收拾,”我慢慢说着,“究竟如何,无需我言明,想必老班主您,,,比我更清楚,”
老头儿望着我,倒着烟叶,又点燃了那口烟锅子,无声无息的吸了一口,朝我孑然一笑,“说完了吗,”
“你说完了,那就该我说了,”老头儿吐了口烟气儿,念叨了句,“老子在这搭场子唱戏,就只为了混口饭吃,这没你老子,,,我也没闲心给一帮外人擦屁股,”
“你别给我扯什么积德行善,阴德阳德的,老子狗屁事儿没干,他不照样莫名其妙的烧了我的戏园子,哼,,,老子不信这个,”老头儿咬牙瞥了我一眼,“话儿,我给你传回去了,要么,,你就给我按规矩办,要么,从哪来的,,你就还滚回哪去,”
“这事儿,,没得商量,”
一句话,击碎了我仅有的那点侥幸,
本来我还想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眼下,,,再没得商量,
“三跪九叩,拜祖师,行大礼,”我说道,老头儿抽着烟,然无声,
“好,我答应你,”
我一句话,老头儿怔了下,眼神一瞥惊愕望向了我,可能,,就连他都没想到,我会一口答应下来,
三跪九叩,拜祖师行大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行外人可能觉得,不过是一时屈身,拜个师,行个礼罢了,可只要行内人才知道,拜师,,,即算是入行,
擦脂抹粉儿,耍花枪,踩着莲花小碎步儿,想想都让人笑了,但我,,却是丝毫笑不出来,
老头儿望着我,一瞬的瞪眼瞠目,点头问了句,“你,,当真要入这行当,”
“我无祖无师,无门无派,有何不能入,”我朗声喊了句,老头儿望着我,猛吸了一口旱烟锅子,缓缓站起了身子,“好,这可是你说的,”
“月小子,正门开户,请祖师,拜师行礼,”老头儿一句,院子里本就望的目瞪口呆的人,更是一惊,一旁一个年老的老生急的喊道,“班主,就为他一个毛小子,还值当大开正门了,”
“开,开正门,,”老头儿吆喝一嗓子,“今天,我就让他光明正大的拜这个祖师爷,”
“月小子,开门,,”老头儿一嗓子,一个愣头儿高个子泱泱的朝正门走去,看他那神色略有呆傻,但面容长相却是俊的很,浓眉大眼儿瓜子脸儿的,虽有呆滞,但细一瞅还真是一副端庄美男子,
不过转念一想,这副端庄长相,加上这般呆傻的性子,我估计十有八九,该是那一曲京腔关弦月了,
他到那正门门口,躬身一个深鞠躬,伸手开了那两扇泛红漆的木门,木门一开,正房中间,如成人一般大小的一尊泥塑,但惊讶的是,这戏班子里的祖师爷,一身泥塑,却是穿了身金龙炮一般的长袍,高冠加冕,乍一看去,活像个古代帝王皇上一般,
“戏子家的祖师,唐明皇,”老头儿摆手示意,昂首进了正房内,
“唐明皇,,”我一怔,转念想起这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唐玄宗,恩,不错,当年梨园之风,正是由他盛起,他这戏曲界的祖师爷,,也算当之无愧,
“正门已开,入门起,一敬,二拜,三跪,四叩,当施三跪九叩大礼,”老头儿一声嗓子,相隔十几米振聋发聩,我望着那唐明皇雕像,然点头,
相隔十米外,老头儿望着我,许久,他吐了句,“小子,准备好了,”
“新徒陈铮,行拜师入门礼,,,”老头儿一念,我抬脚,踏前一步,
“一敬,,”
我双手合十,朝着唐明皇雕像一个敬礼,,心中无悲无喜,但这一瞬,艳阳天下,,遮蔽上一朵阴云,
“二拜,,”
躬身弯腰,我鞠躬而下,,起身一瞬,我后面传来一声,“傻小子,,等等,”
何足道喊了声,我猛然停滞,抬头一望那被阴云遮盖的骄阳处,转眼间,层云密集,,天,变天了,
我心头一颤,但拜师礼行到一半儿,我也不敢扭身乱动,这一下的变故,许多人都有惊有吓,一时间有略有杂乱,也就只有老头儿不慌不忙,甚至连没瞧一眼头顶,目光炯炯望着我,冷声一喝,,,
“三跪,,”
我怔了一瞬,三跪,,下跪,这一刻,我真有点迟疑了,
天地君亲师,人生来一世,,这是唯一值得跪的五样,而这拜师也在其列,只是,,并非我心甘情愿罢了,
也就怔的一瞬,我一腿弯躬,缓缓朝下跪了去,也就此时,,,起风了,
一卷风沙迷过眼,我眯眼一瞬,背后何足道猛吼了一嗓子,“陈铮,别跪,,”
他一嗓子突然,可眯眼那一瞬,我两条腿,,已然是弯了下去,
而我,,下跪的一瞬,双膝未曾落地,哗啦一声,我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轰响,好像什么东西倒塌了一般,而下一瞬,我整个人却一头栽在了地上,脑瓜子一疼,,瞬间没了知觉,
像真实,像幻觉,更像是梦,,,我趴在地上,好像是一处山巅之上,我望见一个人,一道背影修长挺拔,临崖而立,指天喊得一声,“吾此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碧落泉无愧神鬼,人间大道无愧苍生,尔等,,谁能受我一拜,”
“结发连理,,,唯她一人而已,”
我听那一声,望那一人,见他缓缓朝我扭身,感觉也就十余步外,但那张脸,,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我看得分明,他慈眉善目,正望着我,,悄然一笑,
人影渐渐模糊,眼前渐渐朦胧,只等我睁眼一瞬,几张浓紧皱的大脸,,正瞅着我,
“哎,醒了,,陈铮醒了,”
徐志谋最为眼尖,当下瞅见了我,何足道几人赶忙凑了上来,瞅着我大眼瞪小眼儿,一阵瞪眼,
我茫然的陪他们瞪了会,颤巍巍的问了句,“怎,,怎么了,你们为啥这么望着我,”
“陈铮,你,,,”
何足道怔了一瞬,到嘴边的话儿却又没问出口,只是稍许,他试探着问了句,“你感觉怎么样,”
我动了下身子,出了脑门子有点生疼外,别的倒也没啥一样,我一手摸向脑门儿,一边说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头疼,”
可这一摸,我却吓了一跳,脑门子上包着纱布,透过纱布还能碰着一点血,一碰更是生疼,徐志谋赶紧拦住我,“刚包上别乱动,我说你小子也可以呀,以头抢地,,还把地都扎了个大坑,”
“什么,把地给扎了个坑,”我惊得一时茫然,问了句,“你,,你在说什么,我到底怎么了,”
“你忘了,”徐志谋瞪大了眼,何足道也是一愣,惊得问道,“小子,你还记不记得,,你昏迷前的事儿,”
“昏迷前,,”我茫然愣了会,点头道,“我只记得,,我要拜入那戏班子门下,还没入门呢,也不知道怎么就没知觉了,”
“什么,你都忘了,都不记得了,”徐志谋瞪眼,何足道也皱眉,我望着二人一时茫然,“告诉我,怎么了,我,,我到底怎么了,”
何足道与徐志谋一时无言,指了指门外,说了句,“哎,三言两句说不清,至于怎么回事,,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徐志谋扶我起来,扶我挣扎着出了门,出门一瞅,门外聚集了一大帮人,乍一看去,全是戏班子里那些老少男女,而就在我出门的一瞬,几乎所有人,,目光一刹望向了我,
我一片茫然,不知为何,我看众人看我那眼神儿,,说不出的怪异,也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惶恐,甚至是恐惧,总之,那种眼神看我,,就跟见鬼似的,看得我毛骨悚然,
而我更注意到,不光是那些戏班子民众,甚至那老班主,,看我那眼神也是说不出的怪异,他眼睁睁的看我出来,悄然站起了身子,那意思,,竟有几分如临大敌一般,
而就此时,何足道给我指了指正门,“那,,在那,你自己看吧,”
我侧目望去,一瞬间,,我惊得目瞪口袋,
惊愕,惊恐,匪夷所思,那一刹,,我差点瞪出了眼珠子,我本该朝拜的戏班子祖师,唐明皇,,那偌大的玄宗雕像,竟是从头到脚倒塌一片,整个雕像七零八碎,碎成了一堆碎渣子,
“这,,这是,,”我望着按废墟雕像,蒙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何足道点点头,低声念道了句,“这,,这就是你那一跪,”
“什么,我,,”
我瞠目愣在那,望着那一堆废墟目瞪口呆,白天竟也没能吐出一句话,就好像陷入了这片呆滞一般,许久,我耳边响起一声叨念,“他,,受不起你这一跪,”
一声念,我恍然回神,眼看着老班主与我擦肩而过,一步步走进了屋子里,
我一瞬恍惚,在徐志谋的搀扶下,也缓缓走回屋子,
一间小屋四棱八角,妥妥的八仙桌四面椅,一张单床,而老班主,,一屁股坐在了八仙桌上,
我们几人缓缓进了屋,几双眼睛望着老班主一双眼,无声无息,谁都没发一言,在那尴尬的气氛下,许久,老班主却叹了一口气,“哎,你不该来这,,,”
老班主一念,何足道也是一瞬皱眉,目光瞬间望向我,那一撇目光我当下会意,沉声问了句,“老班主,我,,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对,那雕像,,我会尽快陪你,”
“哼哼,陪,,拿什么赔,怎么赔,”老班主苦笑的一句,点着一杆旱烟锅子,自顾自的抽了一口,低声念起,“这尊祖师爷雕像,乃是神来之笔,天底下再无人能雕出他的神韵,”
“而今,也再不用人,,来雕他的神韵了,”老班主念着,目光缓缓望向我,
“小子,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老班主一句话,问得我恍然一惊,我踌躇愣了几秒,望向何足道和徐志谋,那俩人却跟那老版主一般,一样殷切的眼神儿,,,望着我,
我猛然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也想问一句,我,,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梨园之祖,也算得上半个古时明君,连他都撑不下你的一跪,”老班主喃喃念着,望着我,“小子,你到底是不是人,”
“我,,,”
没等我言语,何足道抢先一句,“一个鼻子俩眼,有手有脚心眼好儿,你觉得,,他是不是人,”
老班主望着我,许久,他却摇了摇头,“天底下,,,没人能经他一跪,”
“不,是天底下,,没人配他一跪之人,”何足道喃喃说道,“时也,运也,命也,老班主,您觉得,,,这是不是天意,”
“天意,,”老班主抽着烟锅子笑了声,“这恐怕,,是人愿吧,”
“人愿,”何足道惊了句,那一副脸色,却像是不曾想象,或者是不可想象一般,
他望向我,目光炯炯,恍然一声惊诧,“人愿,,真可惊天,”
“天意不可违,是因为,,没遇上那违天乱命之人,”老班主望向我,“可你,,怎么看都不像呀,”
我茫然一时无语,违天乱命,我能成了那种人,不,,难以想象,我也不敢想象,几番言语,屋子里内彻底陷入了一片寂静,何足道与我等人,目光齐齐望着那老班主,而那老班主,,;却独独望着我,眼光深沉,
许久,何足道抬脚问了句,前辈,可愿出山,”
老班主然无语,
一瞬间的尴尬冷寂,何足道忘了徐志谋一眼,徐志谋也抬脚一步,拱手道,“前辈,可愿出山,”
老版主依然无语,
而此时,我终于忍不住一脚踏了出去,问道,“前辈,,可愿出山,”
老头儿缓缓起身,低声道,“你敢拜的我戏班子,可我却不敢收你这个人,”
一言,老班主扭身朝外,何足道惊得再进一步,“前辈您,,,”
“错不在你,而在于我,,,”老班主扭头忘了我一眼,“我去拿那点家伙式儿,试试,,还拉不拉得动了,”
“老班主您,,您答应了,”何足道惊得一喜,我也惊得一喜,目送着老班主缓缓出门,我几人在屋子等着,可是许久,却不见那老班主回来,徐志谋等不及了,抬脚正要出去,可刚迈出两步,一曲二胡腔,,,响彻入耳,
徐志谋站在那,半分不动,我们几个坐在屋子里,也是一瞬无声,门外一拉二胡起,嘘嘘的一声断音儿,如断心弦,勾的一声起,如泣如诉,如悲如慕,好像一点弯勾勾进了心头,,,勾的心伤,勾的心疼,一曲离殇曲,
我不由自主,一步步踏到门口,一望那老人拉着一杆二胡,正坐在正门那一具废墟雕像前,院子里围满了人,静寂无声,都静静的听着这一曲二胡,好似悲伤,入骨悲凉,拉的人眼眶模糊,如一曲送别离歌,声调越来越缓,越来越低,渐渐消匿,
院子里久久一瞬寂静,一直半晌,传来的第一声却是抽泣,而我被一下惊醒,举目望去,院子里一圈人,,尽数落泪,唯独那个一曲京腔,,关弦月,他在笑,在苦笑,在大笑,,,他笑容下,眼眶里含满了泪,却一滴不落,
老头儿起身,抱着一杆子二胡曲,弯腰朝那废墟雕像一个鞠躬,好似送别,而后他扭过头,却望向了关弦月,一时无声,,许久,他叹了口气,“我若拉不动这杆二胡了,他,,便交给你了,”
“嘿嘿,嘿嘿,,,”关弦月傻笑,如疯子一般傻笑着,也不知笑的什么,只等老头儿最后一句,“拿上他,,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嘿嘿,,,”关弦月笑的如花绽放,一瞬,,泪流满面,
我望着这一幕,不知从何,一股莫名的感伤涌上心头,尽管我只看到了一鳞半角,但我却感觉得出,这个老班主,这个疯戏子,,,过去,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悲凉往事,
就如同他一曲,,尽是临伤,
老头儿交代完一句,目光缓缓望向我,也计一撇眼神,他抬脚朝一间偏房走了去,我怔了一瞬,何足道推了我一把,示意让我跟上去,我一下醒过神儿,赶紧跟他进了偏房,进门后关门闭户,屋子里一瞬昏暗,但却转眼间,两具灯火点亮了整个屋子,我抬头望去,瞬间惊得一愣,屋子头三排灵位,放眼去不下二三十个,老头儿点了三炷香,一下躬身,三炷香敬了上去,
死者为大,我见的这一瞬,也不含糊,从旁点了三炷香火,躬身一个敬,三炷香敬上,三炷香烟袅袅之上,,直冲房顶,
老头儿望着直冲房顶烟气儿,略微点头,但转瞬却说了句让我没想到的话,“若有他日不测,可否保我那傻徒弟一命,”
“不测,,什么不测,”我惊声问道,老头儿望着三排灵位,摇头苦笑,“天有,,风云不测,人有,,祸福旦夕,”
“可答应我,”
老头儿扭身望向我,目光清灵如水,我无法反驳,更无法拒绝,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我,但我不由自主,好像不想辜负他一般,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瞬,大门洞开,朝西的一缕夕阳斜照进屋子里,老头儿扭头望着西边残阳,沉声念了句,“老朽,,多谢了,”
老班主一经答应了,效率却是让我们咋舌一般的快,听他那一句话,今晚,,便去了解那婴灵之怨,
当晚,医院遣散了所有病人和医护人员,当然,一经那灵异事件发生后,病人全部走光,医护人员也走了大半儿,余下的几个人不走,也是保安门卫,几个老胳膊老腿儿,无家可归,也看淡了生死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