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好像每一年的高考都会下雨,今年却是个例外。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还有四五级风吹着。这种天气就算再热也不至于烦闷,可是我心里却像吞了火炭一样焦灼难耐。
我已经把试卷全部写完,就等规定的交卷时间一到收拾东西离开。这是高考最后每一门,按照平时的成绩应该可以考上个不错的大学。至于会去哪个城市读,还要回去和未婚妻郭爽商量。
我们那里以前很流行早婚,村里最传奇的老村长十二结婚十四当爹。现在讲究法治,早婚的恶俗已经废除,可是定亲依然很早。在我十六岁读高一的时候就和同村的郭爽定亲,我俩青梅竹马,两家也是素来交好。
在考试前准丈人还对我说,林河你去哪个城市读大学咱就让小爽去哪个城市打工陪你。一边上大学,一边还能未婚妻厮守在一个城市,想想都让我心花怒放。
交完卷子,刚走出考场没多久就接到我娘打来的电话,她问我今天下午能不能到家。
还没等我汇报考试情况,就又听见娘说:“孩子,娘不管你考的怎么样,总之你赶紧回来吧。家里出了点事,如果等不到下午的公交,打的也要回来,先挂了。”
这下我慌了,娘向来有分寸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农村妇女,她口中的出事绝对小不了。
挂了电话我立刻发足狂奔冲向公交车站,两个小时后乘车到了大河村。几乎是下车的同时立刻就有村民招呼:“林河回来了”
“娃儿,你可算回来,快去村委办公室,你爹娘都在那里。”四叔说完拉住我的手就往村西头走,走的很急。
“咋啦”
“你媳妇掉井里死了。”
我闻言头脑一阵轰鸣,好像被火车使劲撞了一下。四叔看我站立不稳也不多问一句,直接把我抗在肩膀上,大步流星的赶路。四叔在部队干过侦查兵,体力不是一般的好。
到了村委办公室,四叔把我放在地上,大口喘气。娘要过来扶我,被旁边一个陌生的老头给拦住了。
“你别动,关心则乱。这事儿先让村长给娃讲述一遍。”
三天前,郭爽在田里帮着灌溉,去水井边洗脸的时候脚下一滑掉了进去。准丈人远远看见了这一幕,赶紧招呼人打捞,田里人多,五分钟不到就准备好家伙什下井了。
第一个下井的是我大舅子郭恩,他在里面抓住了郭爽的头发,提了几次都没弄出水面,也是年轻小伙子没经过啥事,拉了两次没动静吓得再也不敢去拉了。
准丈人第二个下井,在村民的帮助下他把郭爽的脑袋提出了水面,此时她脸色青紫,双眼紧闭,显然已经死了。来不及悲伤,就让上面的人再放个绳子进来,准备捆住尸体捞出去。
准丈人用麻绳绑住郭爽腋下,自己先上去然后再和众人一起拉尸体。奇怪的是,郭爽的尸体特别沉,那拇指粗细的麻绳只来得及把她两只脚拉出水面就啪的一下从中间断了。尸体掉下去的时候,似乎还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叫。
后来陆续用了尼龙绳,牛皮索,钢丝绳,就连重型钩机都出动了,郭爽的尸体饱受折磨却始终不肯出井
甚至,他们在捞尸过程中还粗鲁的把她的左胳膊给拧了下来无名指上面还戴着我定亲时给她的金戒指。
不信邪的村长终于动摇了,连夜去淮阳县请来方圆五百里最有名的老端公胡紫芝。端公听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女娃是不是订过亲让她未婚夫下井背尸
“这事邪性,但无论有多邪性郭爽的尸体都必须弄上来。大河村就只得这一口水井灌溉农田,而且昼夜都要用到。井里有个女尸,晚上谁敢抽井水。”村长严肃的看着我说。
“郭小山我操你妈,老子的闺女打捞不出来,你他妈的还惦记着抽水浇地呢”准丈人听村长这么一说开口就骂。
村长自知失言,老脸一红退一边抽烟去了。
“娃,这尸体非你能背不可。而且我和你爹娘都商量过了,他们也同意了。郭爽死前想的人应该是你,也只有你能化解她枉死的怨气,平安出井。”老端公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对我说。
我茫然的听着他们议论纷纷,毫无反应,直到老端公弹了一滴清水才让我恢复神智。
“好。”我只说了这一个字。
纵有千言万语的伤痛,斯人已逝我说给谁听
“做这事之前,你先把戒指取下来,如果能取,这事就百分之百的成功,如果不能,我就算使出看家本事也要保你下井背尸。”
郭爽的那条左臂就在一个冰槽子里放着,洁白如玉,断裂处伤口泛白,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没来得及取下来,也无人敢取。
我轻轻握住郭爽的左手,触觉冰冷,昨日的温暖竟成永别。
没怎么费劲,我轻轻就褪下了戒指,然后本能的就套在了自己的左手尾指上。
“你怎么把戒指带上了”老端公脸色大变。
“怎么了,胡伯。娃不能戴吗”我娘赶紧问。
“唉,如果那女娃生魂未散,这定情之物当是她的短暂寄身之所,本来只需等七日魂魄消散就没戒指啥事了,可现在才过来三日他就给戴上了,只能祈祷这戒指上没有女娃的怨气吧。”
我穿上救生衣,前胸后背各贴了一张符用胶纸包住,口中含着一块生姜。鞋子里面塞满了锅底灰,寓意行走在人间烟火之上,非黄泉路上人,阴灵莫扰。
下井之前,老端公告诉我,虽说背尸,但你一定要面对面把她抱上来,这样的话万一被鬼魂纠缠,胸前膻中穴乃阳关要穴,阳气充足。而后背多为阴脉奇穴,最容易被邪灵入侵。
做足准备之后,老端公要我把郭爽的左臂也带下去,说肢体不全的尸体最容易生变,因为怨气太大。他用墨斗线把郭爽的左臂缚在我胸前,还在手臂的重要关节部位扎入柳木钉,锁住阴气。我本来很反对他如此对待郭爽的残肢,又想到她人都死了,也无所谓了。
记得有位历史人物说过,我死之后哪怕挫骨扬灰、车水马龙从我尸身上踏过。一死百了,万般皆空。
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郭爽的尸体不出井有何诡异之处,肯定是村民们胆子太小脑子里满是牛鬼蛇神,不肯下井好好捆绑尸体。若真是作祟捞不出,那她的左臂是怎么拧下来的不过他们既然笃定发生了邪异的事情,那么就让我下井亲自去捞好了,正好也算是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想到这里我有些怨恨的看了准丈人一眼,他一脸灰白,烟都抽到过滤嘴了还不知道吐出来。
从空荡的外面世界坠入到漆阴冷的狭小空间,这短暂的过程,让我的心再也无法保持死水一样的平静,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感觉游遍我的全身,冰冷的井水淹没了我的双脚,继而是膝盖,腰腹,胸口
好像我不是在沉到水中,而是在进入一个冰冷的神秘世界
我手脚齐动感知水里的尸体,却什么也没有碰触到,就喊上面的人把绳子继续往下面续。现在井口上面人头攒动,还有青烟缭绕,一定是老端公在焚香做法。
眼看井水已经快要淹过我的下巴,上面的人说什么也不再往下续绳子了,他们怕我遭遇不测。
如果真像老端公所说,郭爽之所以不肯出井,就是因为死前念着我。如此深情,我何惧之有。
当下我自作主张解开救生衣上面的挂钩,告诉上面的人我要往下潜水打捞
深吸一口气,扎入水下。
这井不是农村地改的时候公家挖的,而是自古就有。上面虽然窄,下面却极为开阔。我下潜了大概有两米左右,还是一无所获,硬着头皮继续下沉。
只是奇怪我这一口气似乎憋了很长时间,胸腔到现在也没有出现鼓胀缺氧的迹象。身体的感觉还是很清晰,四肢灵动。
我试着在水里睁开眼睛,隐隐看到下面有两个小光点。
当我一点点的接近那两个小光点,终于看清它们是什么
是郭爽,是她的两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