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玄幻小说 > 贝洛斯传奇 > 正文 光阴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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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纪39年4月,南兰伯顿,埃拉西亚

    炮声轰鸣。自从什夜开始,敌方的攻势就从未停歇过。墙壁不安地震动着,沙土从避难所的石顶上不断落下。母亲把哭叫着的孩子紧紧抱住,老人拍打着肩膀上的沙土。我则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呆坐着,等待命运的裁决。

    “佩奇爵士,请问,今天是几号?”年轻的牧师杰克.丹尼斯突然问我。

    我从怀中拿出怀表看了看。四号,炮声已经持续了整整七天。在这短短的七天里,全世界都变得天翻地覆。中洲才经历了一代人的和平,仅仅四十多年,我们的家园就又被战火所覆盖。“末日的第七天。”我掏出笔,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一张熟悉的字条出现在我面前,上面写着:“亲爱的尼尔,天空变成血红色之时就向南走。”这张字条又让我想起那间黑色的客厅和客厅的主人。早在几年前,菲勒西斯教授就预见到今天的灾难,他现在在哪里呢?而我心中那位美丽而神秘的姑娘,是否也跟他在一起作战呢?我不知道。战火把我和其余一千多人困在这个狭窄拥挤的避难所中,几乎与外世隔绝。每个四十多坪的土坯房间里面都挤着大概二十个同胞,每两天才能分到一小块面包一碗没有什么味道的汤。

    “今天是礼拜日了。我想,我们应该祷告不是吗?尽管这里不是教堂。”牧师有些犹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个小伙子褐色的眸子里面还闪烁着希望,然而希望之后,却是一种茫然和彷徨。

    “向谁?圣灵吗?”我低声说,“可当这些恶魔残杀我们同胞的时候,神灵又在哪里?”

    “佩奇爵士,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放弃信仰。”丹尼斯说,“是你救了我们大伙,如果连你也失去了信仰和希望,我真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希望剩下。”

    “我不知道,丹尼斯。”我在炮弹的震动声中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是的,我失去了希望和信仰。尤其在这个阴暗拥挤的地下工事中,我们度过了一个个黯淡、恐惧又绝望的昼夜。我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但事实却在不断侵蚀着我仅有的一点希望。两个月之前,当天空被红色的迷雾所覆盖的时候,我找到了菲勒西斯教授的纸条。我赌上了《象牙塔》所有的荣誉,在报上用最大字号的标题写上“向南走”,并不断刊登避难的警告,劝这些固执又恋旧埃拉西亚人离开首都。这是一个吃力却不讨好的工作,不但收效甚微,而且还遭到了人的非议:“唯恐世界不乱的尼尔.佩奇----历史上最难以理喻的混账,他比黑暗时代的巫师更加善于妖言惑众”;“曾经获得了无数殊荣的《象牙塔》,终于在愚蠢的独裁者尼尔.佩奇的影响下,变成了不分是非的破烂”;“在动荡的宪章运动之后,很多不良的商人都在用哗众取宠的方式获得利润,企图摆脱其财政上的亏损。而《象牙塔》是其中的翘楚。曾获得皇家研究院一级勋章的尼尔.佩奇如今已经放弃了他的荣誉和声望,为了搜刮金钱而变成了恶魔。”

    我努力让自己无视这些批评。尽管艾莫斯各界人士都把我当成疯子,我还在努力“煽动”人们撤离。时间一点点流逝,天空中的红色迷雾越来越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感到恐慌,艾莫斯乱成一片,《象牙塔》的读者也越来越少。3月10号,《象牙塔》终于失去了所有赞助和支持,在埃拉西亚的宴庆节当天结束了十年的营业。我把余财分给了一同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们,并在国会的“帮助”下,在报社大门上贴上了封条。

    3月的最后一天,我被请到特莱瓦隆皇宫,国王埃德蒙德四世打算给我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否则他将收回所有曾赐予我的荣誉。那天风起云涌,雷声轰鸣。我看到一扇高百米的火焰之门在猛烈的雷暴中出现在苔丝河上游的丘陵中。黑滚滚的硝烟喷出巨门。直到恶魔的士兵仿佛蚂蚁一般从火焰中涌出时,我才明白菲勒西斯教授那张字条真正的用意。那神话中通往地狱的“湮灭之门”现在就在我们面前。包括国王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恐地说不出话来。而这时的天空,已经变得仿佛熔岩一样猩红恐怖了。

    很快的,城内就陷入了一片火海。艾莫斯以及周边城镇超过一千万居民完全被恐惧所慑,混乱中疯狂地向南部逃命。弗兰克将军急忙展开防御,所有多余的人力全都被抽调去扑灭各处冒出的火苗。但由于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了,在战士赶到之前,北城已经有多处被烈火吞没,城市中的守军也被烈火困在城墙上。弗兰克将军把国王以及我们所有人护送到苔丝河南岸,然后他在绝望中炸毁了通向南边桥梁,仅留下其中的一座让市民撤退。他和自己的士兵则留守在北边。但负责殿后的埃拉西亚的第二步兵团和第五炮兵团仅仅在一夜之间就在敌人的猛攻下全军覆没,弗兰克将军当场阵亡,大半市民也在战火中丧生。我和国王所剩无几的随从连夜赶路,告别了象牙塔,离开硝烟弥漫的艾莫斯,一路逃到南兰伯顿。噩耗不断传来,洛德、赛利亚、约顿……中洲各地都被恶魔的战火所覆盖。不知所措的首相老威廉.皮特在对敌人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要求士兵夺回艾莫斯,结果使得埃拉西亚几乎一半的战士被这愚蠢的决定送入了坟墓。绝望几乎吞噬了所有人求生的意志,但国王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站了出来。历来被人民当做笨蛋的埃德蒙德四世在危机关头表现出了真正的勇气。他愤然解除了老威廉皮特的职务。并然后召集陆军大元帅和各地的将领制定战略,展开部署,试图把恶魔阻挡在湮灭之门附近。如今,各地的战士都展开了殊死抵抗。那一路上追赶我们而来的恶魔士卒,似乎也被阻挡在在南兰伯顿的边境之外。而这个地下三十米的避难所成为了埃拉西亚的临时指挥部。

    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一周担惊受怕的日子。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亲友现在身在何处,忧虑侵扰着我们所有人的睡眠。因为我知道我们只是暂时阻挡了恶魔进攻的脚步,然而弹药总有用完的一天,但恶魔的士卒却无穷无尽。人们在黑暗中低声说着:“古老的传说或许是真的,那神话中的天界之战,今日又再次席卷了中洲世界。只是当恶魔的士兵出现时,从没有人看到天使的身影。”然后,那位年轻的牧师在这一片灰暗中唱起拉尔神的颂歌。歌声悠扬的曲调在炮声中显得格外凄凉。

    “佩奇爵士。”一个疲惫的声音把我从思考中叫醒。埃德蒙德.奥古斯特.威廉姆斯.爱尔弗伯格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梁来到我和其他二十个人避难的房间里面说,“你有一个访客。”

    “访客?”我急忙站起身来。是什么样的访客值得劳国王本人的大驾?

    “请跟我来。”看到我还有些犹豫,他挥挥手,拉着我沿着狭窄昏暗的甬道向避难所深处走去。炮火不断震动着四壁,我在晃动的甬道中打着趔趄,跟着国王来到他的“会议室”----一间略微大一点的土坯房。屋顶被各种管道所占据,有些已经开裂,不断滴着水。房子的四壁挂着埃拉西亚的国旗和中洲地图,掩盖着原本龟裂的墙壁。房子中间是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上面放着一个沙盘。陆军元帅海格和皇家禁卫军上将李奥斯围在桌旁。他们中间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绅士,也是将领打扮,但与埃拉西亚棕色和红色的军服不同,他的军服是黑色的,上面装饰着白色和黄金色的花边和穗子,胸口上还挂着埃洛斯教廷的勋章。他的肩章也是非常古典的样式,还保留着帝国时期的军徽,虽然是上校军衔,但从肩章的花纹上看,似乎已经是最高荣誉了。我在国王的介绍下走到众人中间,才看清楚他的面容。他有着黑色的眼睛和头发,看上去也是帝国人。他肤色很淡,显得非常年轻,似乎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却显得非常的深邃老练。

    “这是马丁.西西尔.奥兰多.雷欧涅尔爵士。”国王介绍道。

    “马丁.雷欧涅尔爵士?”我有些吃惊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我想每个中洲人都不会对这个中世纪的名字感到陌生----圣殿骑士马丁.雷欧涅尔----帝国人的英雄。他的形象出现在、诗歌、甚至孩子们的梦想中。他被描写成勇敢、虔诚、公正、圣洁的化身,以完美的人格和魅力被人们推崇至今,但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依然活着,而且会在站我的面前。

    “您表现的很惊讶,佩奇爵士。”马丁.雷欧涅尔礼貌地说,“毕竟您都见过布莱特大师、菲勒西斯教授和赛琳陛下了,我以为您不会大惊小怪的。”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埃德蒙德(他这样称呼国王)已经把您的故事告诉了我,他认为是你救了他和埃拉西亚人的命。我非常钦佩您的勇气和信念。因此,我认为您是最合适的人选。”

    “最合适的人选?”我充满了疑问地重复着他的话,“您是指?”

    “最后一期的《象牙塔》。”他微笑着拿出一份《象牙塔》说,“这是值得永远留念的一份报纸。虽然人们一度怀疑您的诚恳,但事实证明您的预见是确凿的。现在人人都认为您是未卜先知的救世英雄,因此他们还期待英雄能够做更多的事情。”

    “例如击败恶魔?”我沮丧地摇了摇头,“如果天使赐给我神力,我一定会身先士卒与这些破坏者战斗到最后一刻。但现在我被困在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同胞遭受苦难,却无能为力。”

    “请不必为此感到沮丧,因为战斗是我们这些军人的工作。”雷欧涅尔指了指在场的几个将领说,“而您做的,是坚定人们的信心,带走他们的畏惧。”他看着我迟疑的表情说,“没错,我希望您能够继续出版报纸,让中洲人民知道每时每刻都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时候?《象牙塔》报社已经倒闭了。我现在没有资金、没有厂房、没有员工、也没有印刷机和油墨。如果我有魔法,我相信我一定会答应您的要求,可是我也没有魔法。”我睁大眼睛看着雷欧涅尔说。然而他表情严肃,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哎……好吧……”我耸耸肩,“但我需要回到艾莫斯去,我的厂房和设备都在那里。只要能够回去,我就有办法让埃拉西亚人看到新闻。”我说。

    “艾莫斯已经陷落了。”一脸严峻的陆军元帅海格突然说。“那愚蠢的老皮特已经让我们失去了相当于十二个师的兵力。只有蠢货才会去艾莫斯。我们不会把兵力用在你一个人身上。”海格阴沉着脸说,并不在乎在场的国王和圣殿骑士。

    “我们当然不会为此大动干戈,元帅。事实上,他只需要一个人同行。”雷欧涅尔指了指自己,“而且我可以帮助您和您的同事找到绝对安全的地方出版报纸。佩奇爵士,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启程?”

    当然越快越好。我这样对自己说。于是,我开始马不停蹄地寻找能够胜任的志愿者:记者,编辑,评论员,排字工,印刷工。运气似乎还在我的身边。短短一天之内,我就找到了十多个伙伴。他们之中有《象牙塔》的老员工,也有干过印刷的同业。我们每个人都能身兼数职,保证工作能够顺利完成。我还拉上了那个小个子牧师杰克.丹尼。我不知道他眼中闪烁着的是忐忑还是激动,但我能看到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一样,有一颗愿意冒险的,不服输的心。我依然害怕我们的敌人,也没有奢望能够活着回到艾莫斯去,可我绝不愿意在这个阴暗拥挤的避难所中祈祷度日。我有远大的志愿,我不愿意让它在这种绝境中凋零。我希望它能荣耀的、像历史中埃洛斯英雄那样发出闪光。

    我们动身的很早,几乎人人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地堡和掩体。火药的味道扑鼻而来,浓烟弥漫在我们的周围,似乎在挽留我们向艾莫斯前进。我们在挖好的壕沟中绕出前线,南兰伯顿的树林早已被战火烧成了灰烬。漆黑的木炭覆盖着曾经广袤的枫林,只有几株光秃秃的干还孤零零地站在焦土上。至于雷欧涅尔本人----则坦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不断评论着一路上的“景色”----提末蒂斯森林盛产的浆果、胡瑞斯的羊肉馅饼、北边那个没有名字的护林站、豪斯先生的别墅和他秘制的柠檬红茶……他似乎能透过时间和烽烟,看到每一处土地的原貌。也许他这样做是为了消除我们的恐惧,但对于一直在前线的炮火中穿插的我们,只要稍微不留神就会被恶魔的“地狱火机枪[1]”打成筛子,根本没有精力去回忆曾经和平安逸的日子。但他还是时不时地想起路边弹坑中曾经绽放的雏菊和三叶草。然而,当我们靠近艾莫斯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艾莫斯----这座历经了两个世纪的王城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光辉。那些光彩夺目的建筑早就被战火变成了残垣断壁。废墟下面则堆积着数不清的死难者。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感受,我想,连最冷静坚强的人看到这景象也不忍目睹。因为大部分死难者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他们的残肢断臂和内脏一同泡在快要凝固的血泊中。这其中还有几具尸体能够认得出来,但他们的身上和脸上都布满了各种恐怖的伤口。从他们的表情看来,每个人死前都承受了极度的痛苦。耀武扬威的恶魔士卒还把人头用长枪挑起来,竖立在街道和广场的中心。这些沾满血污人头被剥夺了作为一个生灵最后一丝的尊严,让恐惧瓦解我们这些幸存者的勇气和意志。

    城市的废墟就是恶魔的大本营,即使我们能够在巷间躲避敌人的耳目,但战斗一定是在所难免的了。我们互相看看,除了雷欧涅尔之外,每个人都显得非常紧张。我们之中有编辑和工人,但是没有战士。尤其当我们都意识到将面对无数恶魔士卒的时候,唯一一个能够保护我们的人似乎并没有携带武器,这让我们总是感到忐忑不安。当然了,如果你熟悉在中世纪圣骑士故事的话。你一定不会忘记雷欧涅尔的两把长剑,作为当时最伟大的剑手之一,雷欧涅尔的两把长剑也与他本人一样闻名遐迩。连模仿他的孩子们都不忘给自己准备两根又长又直的树枝。然而这一路上我并没有看到他的剑。这让我紧张的要命,我想其他人也一样。

    “您的剑呢?”在跨过艾莫斯南城城墙的废墟时,我忍不住问。

    “早就没了,我想没有人会用剑与地狱火机枪和熔岩大炮战斗……不过……”他说着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银白色的转轮手枪。这把枪显然比埃拉西亚战士们使用的更加先进。现在的埃拉西亚火枪兵还在使用雷汞火冒枪。而雷欧涅尔的转轮手枪却在加长的转轮弹匣中装填着六颗最新设计的铜壳子弹。可以连续发射六颗威力巨大的手装弹头。除此之外,银白色闪亮的枪身上还装饰着精美繁华的雕刻,花纹中间簇拥着一个花体字:Belief。

    “这是矮人的东西。”他说,“是矮人大工程师皮约特亲自制造的,被矮人当做有史以来最得意的发明之一。”

    “教廷允许您使用这样的新机械?”

    “当然,这把枪正是主教恳求矮人制造的。”他说,“教会并没有反对科学和工业。但教会不希望人们因为沉迷于自动纺织的机器而失去了信仰,忘记圣神赐与我们的天性。”他说着摇了摇头,“但正像主教们所担忧的那样,人们被急速发展的工业冲昏了头脑。工厂的废弃物不断污染着河流;那些自称医生的人把同胞从墓地中把挖掘出来,刀割、肢解、随意丢弃,并用‘研究’这种借口推脱自己的罪孽。人类有限的智慧和寿命促使人类不断摧残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金钱代替了信仰,直到我们的心软弱到再也无法守护祖先交予我们的责任时,湮灭之门终于出现在我们的土地上。”

    他说着放慢了脚步。一大批浑身乌黑的兽人正在南城一个肉铺前疯抢着食物。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些恶魔的士卒,他们不光是丑陋和狰狞,他们那挂着罪恶和疾病的脸上总是带着饥饿、凶残、贪婪和淫麓的表情,更别提它们那粗重嘶哑的吼叫了。

    我们不由自主地停了步,而雷欧涅尔却毫不畏惧地走上前去。“是我们把恶魔带来的,现在我们必须纠正这些过错,完成我们的救赎。”他轻念着圣辞,大步流星地走到敌群面前。“为了死去的同胞。”他高呼着扣动扳机,子弹随着清脆的枪声变成一束光芒,穿透了数不清的兽人,嵌入到距离我们足足有五十米远的墙壁上。兽人的痛苦的嚎叫声频频传来,黑红色腥臭的血液从伤口中喷出,很快就全数倒了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没人能够料到他的枪竟然有这样的威力。我想敌人也一样感到惊愕,因为他们都被震慑得失去了杀戮的锐气。雷欧涅尔则勇敢地向敌人逼近,每一枪都能击倒一大排的敌人。等到他的子弹打完时,原来那些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我们兴奋地赞叹起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街道一侧的废墟中,突然冲出一个身材高大强壮布满了红色鳞片的恶魔,似乎早就在等他弹药耗尽的时候发起攻击。但他冷静沉着地后退了几步,从容地躲过敌人狰狞的锯刀,从腰中又掏出一把转轮手枪。手枪打出的竟然是灼热的火焰,只用一枪就把面前高大的敌人烧成了灰烬。这把装填着燃烧弹的转轮枪也是同样的银白色枪身,只是上面装饰着黄金色的花纹,花纹中簇拥着同样大小和样式的花体字:Devo[2]。在那一刻,一直以油画和雕塑的形象留在我们心中的英雄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尽管时过境迁,可“信念”和“虔诚”却依然伴随在圣殿骑士的左右。我能够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中世纪那个红袍银甲、手持双剑的英雄。他用漂亮的胜利告诉我们恶魔并非是无法战胜的,那些缠绕在我们心头的痛苦与恐惧也终于烟消云散。

    但我们并没有久留,没有人会留在这里应付那些听到枪声而蜂拥而至的恶魔战士,即使是圣殿骑士雷欧涅尔本人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他带着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狼藉的废墟,在敌人包围我们之前钻入了南城的巷子里。然后是吵闹黯淡深夜,我们躲在圣玫瑰教堂附近一片废墟的地下室中等待黎明的到来。恶魔军队沉重的脚步声在我们的头顶发出闷响。我们尝试入睡,可没有一个人睡得着。年轻的杰克轻轻哼着圣歌,但着轻柔的调子只让我感觉到更加烦躁。

    我站起身来,四处溜达。这间杂乱的地下室似乎曾经是拾荒者和街头艺人的住所。除了我们睡得那间屋子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大房间,都被横七竖八的地铺占据着,墙角中堆放着各种杂物。雷欧涅尔在其中一间屋子里面单膝而跪,轻声祷告着,这是他一天的功课。他的表情踌躇又悲伤,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颊上还挂着泪珠。这是任何文字和画笔都不曾描写到的圣殿骑士。神灵赐与他几百年的寿命负担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责任,在任何人心中他都能够平静坚定地对待,或许只有此时,他才会表现出脆弱和无助。他的表情突然让我想起多年之前留在我心中的记忆----那时我所坐的火车刚刚离开路头酒店,身边坐着那个踌躇而彷徨的金发姑娘,和雷欧涅尔的表情一模一样。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她的心情。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独自找到另一个房间坐下来,掏出我的笔记本撰写头版的社论。“恶魔正在集结,四周沉寂,夜色阑珊……”写到这里,一股绝望再次涌上心头,促使我放下了笔。我尝试劝自己能够淡然面对这一切的苦难,但每当我想起生死未卜的亲友时,我总是无法释怀。我四处踱步,直到感觉累了才找到一个角落再次坐下。一股熟悉的松油的味道钻入我的鼻孔,马上钩起了我的好奇心。油画调色用的松油价格不菲,一般只用于昂贵的颜料,只有经济富裕的人才会用它作画,我们在赫森斯廷也仅仅用过一年。我循着味道翻开一层层废纸和破衣服,找到了一个棕色的皮箱子。与其说是棕色,不如说黑色更加贴切一点,因为这个做工扎实的箱子因为长期使用但缺乏保养,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箱子里面的东西异常的简单----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一个夹着很多剪报笔记本;一些老旧的绘画用具;还有厚厚一包用油纸包裹分隔的油画。松油的香味扑鼻而来,让我为之一振。只有海内闻名的大师才会用这样昂贵专业的颜料作画,所以这样的味道总让人觉得油布下面是难得的佳作。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小心地揭开油布,但当我看到画面的那一刻,我感到时间似乎停止了。我仿佛石像一般盯着这幅画,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周遭的那些炮声也渐渐离我远去。

    画里面的是一间温暖的、充满着金黄色阳光的扇形画室。雕刻着精美浮雕的石柱把洁白的墙壁夹在中间,每个细节都洋溢着第二纪中期的浪漫主义风韵。一个美丽而安静的女孩子侧身坐在画室中央轻轻地微笑着,笑容之中有些调皮,但更多的是难以捉摸的神秘。一缕仿佛绸缎般光泽的金发垂在胸前,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她绿色的眸子看起来是那么的迷人,比世间一切宝石更加光彩灵韵;她的温柔而轻灵的目光穿过画室的窗户,越过墨绿色的艾伦戴尔。那是精灵的森林,四周都是古老的旧神雕塑,那些被称为赫忒的圣灵环绕在宝石般宁静的湖边,湖中央悬着纯白的精灵宫殿,魔法洋溢在四周,发出淡蓝色的光晕。

    我不自觉地流下泪来。时间让我几乎忘却了赫森斯廷的那些记忆,但这幅画却让一切我留念的点点滴滴重新涌上心头。我颤抖着拿起皮箱中的日记本,着乔纳森.豪森斯顿留下的文字,着我曾经挚友在艾莫斯这座黎明之城中的生活。他的笔记中记述了很多画作,但仅留下皮箱中的十二幅,是他即使在疾病和饥饿的折磨中也没有出售的宝物。他在阿黛勒死去的第二年就瞎了眼,但他依然能够像正常人那样写字画画。他在这间潮湿阴暗的地下室中默默生活了十二年,然后安静地离开了人世。他的信很短,上面用七扭八歪地字迹写着:留给父亲以及我亲爱的朋友们:尼尔.佩奇、杰夫.席德、布鲁斯.威廉斯。以及这些年一直帮助和支持我的乔.德.艾斯。对不起。

    悔恨和遗憾的痛苦撕裂了我的胸腔。泪水无法控制地流下我出我的双眼,我终于像个孩子那样大哭起来。我把脸埋到颤抖的手臂中想起乔纳森腼腆的笑容,想起麦尔河那翠绿的河岸和河岸上快乐的孩子们。是的,正是这些回忆成就了我们每个人的现在;正是这些回忆让雷欧涅尔可以勇敢面对狰狞的敌人;而赛琳守护着的,正是这些宝贵的精神遗产,即使我们的家园早已变成沙砾和焦土,但只要我们还记得,它们就依然还活着。

    我擦掉眼泪,掏出笔记本,拿起笔。

    “恶魔正在集结,四周沉寂,夜色阑珊。烈风呼啸,吹过峻崖之巅。立下信誓的人们,你们是否可以透过弥漫的烽烟和迷雾,隐约望见对岸那一线曙光?它可以被解释成一切美好的东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盖它的光芒。”我顿了顿笔,对自己说,“是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盖它的光芒。”

    “佩奇爵士,你还好吗?我好像听到……”杰克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间门口问道。

    “没事,别担心。”我轻轻擦掉眼泪,举起赛琳的油画向他笑了笑说,“我想,我找到我们的封面[3]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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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地狱火机枪(The.Hellfire.Mae.Gun)是恶魔士卒在第四次入侵时作为小口径炮而研制的武器,据说是由火焰领主艾蒙亲自发明的。在战争初期,它使用的是“地狱火”火冒和弹匣分别填装的方式发射的,可以每秒钟发射400发子弹。它由巨大的枪身、枪管冷却筒、火冒带、5000装的弹匣以及一个双轮枪架构成,枪身装饰成地狱猎犬的样子,非常笨重,往往每个步兵中队只配备一架。然而就是这种笨重的装备却在几乎半个月之内消灭了埃拉西亚一半的常规军。因此恶魔在后期的战斗中减小了它的口径和重量,使用了铜壳子弹并加大了装弹量,同时也大大加强了它的射速。在人类的“坦克战车(Tank.Chariot)”和矮人的“杰沙克机枪(Gilrak.Mae.Gun)”装备部队之前,它一直是曙光阵营的战士们最畏惧的装备之一。

    [2]中世纪的信徒经常在自己的武器和装备上刻上铭文激励自己。信念(Belief)、虔诚(Devo)是他年轻时主教送给他的长剑上的铭文,这两把长剑并没有特别之处。但剑上的铭文却一直陪伴着他,因此矮人的工程大师在新打造的枪身上也刻下相同的铭文,并保留着当时的拼法。

    [3]两天之后,第三纪39年4月22号。就在恶魔的入侵最猛烈的时候,尼尔.佩奇的第一版新闻周刊《公主》(The.Princess)从艾莫斯白塔来到中州各地战士们的手中。从那天起,《公主》就成为帝国,以及200年后共和国时期最知名、也是影响力最大的周刊。尼尔.佩奇在《公主》发行量接近100万时,于第三纪63年5月去世。《公主》的另一位创始人杰克.丹尼斯则继续着《公主》周刊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