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玄幻小说 > 贝洛斯传奇 > 正文 呢喃的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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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纪26年2月,康奈弗德郡,埃拉西亚

    艾伦戴尔还是一如往日的阴霾。冬日的寒冷冰封了这个小镇的欢乐和生机。人们坐在壁炉前,盖着毯子,享受着橘红色跳动的火苗带来的温暖。窗外呼啸的寒风更能衬托出家的温馨和安逸。可是我还是要一大早起来,顶着冷风到火车站集合。

    艾伦戴尔车站就在“鹿头旅店”的对面。现如今更多的旅店和酒店邻着鹿头酒店建了起来。但都是同样的白墙黑瓦,挂着各色精美的招牌,让这几间旅店看上去仿佛亲兄弟一般。但艾伦戴尔着实不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很少有旅人光顾这里。我想酒店中住的大部分都是赫森斯廷公学的学生家属。赫森斯廷公学是东部第一所男女混读的学校,学校是在老奥尔瓦特公爵和康郡伯爵的资助下建立的,三座红砖的新校舍重现了第二纪中期古典主义的风韵,很多体面家庭的孩子要这里度过八年的学生生涯。

    这是我在赫森斯廷的最后一年,学校为我们安排了毕业观摩。不过这次活动是国会资助的。国王埃德蒙德三世离婚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就发了疯,而担任摄政王的尼尔斯王子因几次胡闹让他的子民对他彻底失望了。去年春天,国会终于通过了政教分离的议案。爱尔弗伯格皇室被赶出了国家权力中心,埃拉西亚王国终于走入了工业家和工党的时代。于是,我们的毕业观摩----也在国会的强烈要求下----从皇宫挪到了“伯林斯顿”的工厂。有些同学们失望的要命,一些贵族家庭的同学本希望能够于国王见面的,但现在他们甚至流下了失望的眼泪。我有些不太理解他们的失望,国王发了疯,甚至连人都不记得了,他又能给我们这些学生带来什么启发呢?可是,在我父亲的影响下,我依旧对工业和工厂感到畏惧。因此比起参观工厂,我更愿意去参观王宫。

    我与同年级的同学们顶着风,在车站上等待列车的到来。寒风把车站对面的街道变得非常荒凉。只有一个穿着很单薄的孩子拿着一把大铁锹清除鹿头旅店门口的积雪。他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气,跺着脚,独自在风中忙碌着。他不时抬头看看我们,露出羡慕的神色。我想他也一定希望自己能加入到我们中来。但他在鹿头酒店工作一周只能赚到一枚1/4令尼的硬币,他需要工作两年才能买到一套赫森斯廷的制服。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可以和他换个位置。我不想去参观工厂,几年前洛德的工党把革命带到了艾伦戴尔,我亲眼目睹了洛德工人的血腥行径,以至于到现在工人在我心中还保持着的恐怖印象。

    列车的轰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这冒着浓烟的庞然大物缓缓停在我们面前。同学们在副校长阿格尼丝夫人的带领下踏上列车,坐了两个车厢。汽笛声再次响起,列车随着引擎的呼啸声缓缓开动,喷着浓烟,离开艾伦戴尔镇,告别铲雪的男孩,向我们的目的地驶去。

    这是我在艾伦戴尔通了铁路以来第一次踏上列车,但车呢如同我所预想的一样糟糕。窄小的车窗把窗外的景色变得那么局促,车轮在铁轨上发出的声音更让人厌烦。四个同学要面对面挤在一张狭窄的桌板旁,面向车头而坐的学生看到的只是匆匆掠过的树影,而面向车尾的学生却总感觉车速太慢。

    我们还要在这里挤上十个小时,如果没有朋友陪伴,我想我一定会找个窗子跳下去。我对面坐着杰夫----一个小眼睛高个子的男生,正没精打采地读着我们的行程单。他的女朋友艾玛坐在旁边,把一个大盒子摆到桌板上。盒子里面盛满了自治的三明治。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三明治,可能是出自伯爵府的关系,我想康郡伯爵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小女儿吃受苦的。

    而我的身边,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正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她叫赛琳,是赫森斯廷的偶像,关于她的事情几乎都是秘密,但她却能把任何人的未来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同学们也叫她“占卜师”。其实我希望我能有更好的文采来形容她的美丽,但我这个艺术学院的差生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辞藻描述她自由而安静的美貌。我还记得几年前我曾邀她当我们油画课的模特,但我画得很糟糕,我觉得把她放在画框内简直就如同囚禁了她的灵魂。但这个借口并没有帮我及格,那幅糟糕的画至今还是朋友们的笑柄。

    赛琳曾说过我们也许是赫森斯廷中最了解她的人。这话没错,虽然平时她周围总是跟着一大群等着她占卜的同学,但这些孩子个个对她心怀敬畏,以至于她一直找不到什么朋友。直道三年前的夏天,她突然闯入了我们的小圈子里面。她解决了杰夫和艾玛之间的矛盾,也暴露了她会施展魔法的秘密。我想她一定是女巫、神女或者精灵人的后代,但是我一直为她保守着秘密,能做她的保密人是我的殊荣。

    但这是我头一次见到她发呆的样子,人发呆的时候总在想事情,而她又在想什么事情呢?我不知道,但我想她一定很辛苦,因为她的笑容饱含着责任和负担。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承担着,没有向任何人倾诉过。

    “行程上写了些什么?”我看了看依然在发呆的赛琳,拿起行程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们的安排----下车、安顿旅店、吃饭、听奥莱兹先生的讲话、在奥莱兹先生的带领下参观他的工厂……

    “作为工业家的儿子,参观工厂对我来说非常无聊……”杰夫说。

    “这么说,你本来也期待去参观王宫的吗?”我说,“可是与疯国王见面又能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能这样称呼国王陛下?”艾玛带着责备的表情说。

    “别这么说,艾玛。他为你父亲授勋的时候还没疯,但可悲的是他现在疯了。而且以后还会疯下去。”杰夫说:“看看爱尔弗伯格皇室吧:一个把自己当茶杯的老疯子和一个连茶杯都不会拿的傻王子。即使在疾病和畸形都司空见惯的黑暗时代,这家族依然能以‘异常’而名流千古。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向他们效忠。”

    这趟旅程非常枯燥。我们话题也一直很沉闷,杰夫有几次都表现得有些恼火。赛琳主动帮我们的未来做了占卜。杰夫竟然会成为上议员,艾玛变成了他的妻子。而我则会在首都生活,但我并没有来得及细问。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赛琳轻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车窗外的景色已经被落日染成了橘红色,不过这炫幻的色彩马上就黯淡下去,然后一切都变成了黑暗。同学们小声地交谈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非常清晰。但坚硬又狭窄的空间完全无法让人好好休息,不论怎么选择双腿的位置都还是那么局促。

    晚上九点,我们终于到达了伯林斯顿车站。有些同学兴奋得大声尖叫,有些则始终睡眼惺忪。我困得要命,甚至都没有仔细看我们下榻的旅店,我只记得我和几个男生被安排在一个干净整洁的屋子里面,屋子里面摆了四张床,床上已经铺上了软绵绵的天鹅绒枕头和温暖的被褥。我睡得很不踏实,因为我总能听到一种非常诡异的歌声,我不记得调子和歌词,但是我记得那首歌让人很害怕。

    伯林斯顿旅店比艾伦戴尔的鹿头旅店差得多。我甚至不记得我几点被叫起来的,忙乱的早晨让一切都变得非常可憎。匆匆梳洗过后,等待我们的是狭窄的餐厅和简单无味的早饭。伯林斯顿几乎没有什么草木,一眼望去四周都是灰突突的山野,车站的铁轨纵横交错,连通向这里的七个工厂,其中五个都是奥莱兹先生的产业。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绅士,长着修长的脸颊和严厉的眉毛,斑白的两鬓透着些沧桑。

    “赫森斯廷的同学们,欢迎你们光临伯林斯顿。”奥莱兹先生朗声说:“你们也非常荣幸地成为埃拉西亚王国第一批国会活动的参与人。作为埃拉西亚工党的创始人之一,我非常乐意当你们的导游。”他说着带领我们离开旅店,向他的工厂走去。就和我所预料的那样,距离工厂越近,工业的噪音越来越响。烟尘弥漫在天空中,污水在我们身旁流走,恶臭味扑鼻而来,一切都是那么狰狞。

    “嗨,伙计,别露出那种表情!这就是工业。”杰夫在我身边撇撇嘴,“我发誓,尼尔,你还没看到我父亲工厂旁的水沟呢。五颜六色的污水。”我苦笑着回应,杰夫的父亲开着一家印染工厂,相信他工厂周围的景色也一样不遑多让,我打量着这片贫瘠荒蛮的土地想。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而稚嫩的歌声传来,一个身穿黄绿相间的小女孩捧着一把破旧的竖琴,伴着竖琴的叮咚声唱着道:“赛勒涅,赛勒涅,您是古代的精灵女王……”他看到我们,一步并作两步跑到我身边,伸出她脏兮兮的小手说:“尊贵的先生,如果你喜欢我的歌,不如赏给我半个令尼来修补琴弦吧。”

    我从来没有施舍过任何人,但是看着她瘦小的小手,我不由得非常可怜她。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她那件黄绿的单衣根本不能御寒。我想即使我给她半个令尼的硬币,她也不会用来修补琴弦或者给添一件外衣,而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我从衣兜里面摸出全部的三个半令尼,一股脑地塞道她的手心里面说:“拿着吧,别忘了再给自己买件外衣。”

    “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奥莱兹先生匆忙向我跑来,挥舞着手杖说:“别把钱给这小鬼,你疯了吗?”那小女孩看到气冲冲的奥莱兹先生,抓着钱匆匆跑掉了。“该死!你以后再也不许来我的工厂,否则我会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做到!”奥莱兹先生对着小女孩的背影恶狠狠地嚷道。

    “嘿……奥莱兹先生,她只是个小乞丐,您不觉得这很粗鲁吗?”杰夫插嘴道,他身后很多女生也跟着叫嚷起来。

    “你们这些小笨蛋!不论你们相信与否,我只是吓唬吓唬她。”奥莱兹先生对我们高声说,“因为她根本不是乞丐。不论你们给她多少钱,她一分钱都拿不到!”他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她是伯林斯顿罪犯的跟班,她靠偷盗和骗人赚钱,但是这些钱全部都会被那些该死的罪犯收走。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都来自体面家庭,但是你们应该认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远不如你们所知的那样美好。所以请你们不要再继续资助这些该死的小偷和人贩子了。”

    “可是您为什么没有给她提供一个工作呢!”杰夫问,“她还是个孩子。”

    “我很希望我能,但这些孩子都是那群恶棍的赚钱工具,如果他们发现这些孩子在我的工厂里干活,就会来破坏我的工厂,或者勒索我一大笔赎身费。”奥莱兹先生叹了一口气,“每年都要付。”他提高声音说:“认识这个世界吧,孩子们,这就是国会要你们来的目的。”

    然而奥莱兹先生的话我都没能听进去。我和我的同学们默默地望着小女孩远去的背影,留给我们的只有莫名的失落。接下来的半天,我一直提不起精神。我并没有惋惜我施舍出去的钱财,但是我依然很可怜那个女孩子。在我的同学们相互讨论人生、抱负、事业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孩的未来似乎只有绝望。我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赛琳,她可以看穿人的未来,她所看到的又是什么呢?她的表情显得很麻木,这表情又让我想起她在列车上发呆的样子,仿佛一个迷失的旅人。

    “她能过上好日子吗?”我轻声问。

    “我真希望她能。”赛琳柔声回答,显得有些哽咽。

    那天我的记忆非常混乱。我记得一排排不断工作着的工人,他们每个人负责一个工序,完成之后就交给后面的人。奥莱兹先生说这是工作流水线,可以大幅度提高工厂的效率。至于这些工人究竟在忙什么,我记不清楚,因为我当时急于摆脱那个嘈杂忙碌的环境。我还记得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一个妇女昏了过去,然后我们被迅速带离了工厂。

    那天我们几个人的表情都很反常,甚至在晚饭的时候大家都一言不发。杰夫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不羁;艾玛一直红着眼眶;赛琳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是的,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我可以在最好的学校生活长大。对于我们这些赫森斯廷的学生来说,这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我不明白工厂如何运作,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妇女要呆在这样一个糟糕的环境中不停的工作。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我凝视着旅店窗外灰蒙蒙的街景,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穿着黄绿色单衣的小女孩。不知道她的钱有没有被那些恶棍抢走;不知道她有没有给自己弄一块面包和奶酪;不知道她能不能藏下几个银币修理自己的琴弦……

    我带着这些思绪躺下,但怎么都睡不着。我想,那天晚上也许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一个晚上。晚风调皮地穿过窗缝,发出一阵阵细小的哨音,诡异的歌声再次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满头大汗,穿上衣服独自坐到旅店的大厅中。酒吧的吧台上还点着昏暗的油灯,几个老人围着吧台喝着烈酒聊着天。

    “帕布先生,你会来南茜的葬礼吗?”一个身穿格子上衣的老头子问店主。

    “南茜?南茜死了?”叫做帕布的店主是一个秃头的老人,戴着一副老花镜,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差点摔碎了手里的杯子。

    “你店里面的学生们都看到了,她在工厂突然昏死过去的,可惜没有救活。可怜的南茜,她刚刚做了两年的妈妈。”

    “我白天都不在店里……真糟糕……难道,难道又是魔鬼在作祟吗?”老帕布叹了一口气,看到我之后向我招了招手,“小伙子,你也是康郡来的学生对吗?”

    “是的,先生。”我回答。

    “多么有礼貌的绅士。过来吧,孩子,到这里来坐,这里暖和一点。”老帕布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

    “我睡不着,我总听到一阵阵很可怕的歌声。”我老实回答,“听起来仿佛幽灵在唱歌一样。”

    “哦,圣神啊!”另一个老人惊呼道。老帕布递给我一个杯子,里面盛了些烈酒。“把它喝了吧,会让你暖一些的。看这糟糕的天气。”帕布说:“孩子,你听说过魔鬼的故事吗?”他看到我摇了摇头,耸耸肩说:“也是,你不是伯林斯顿人,没听过也不奇怪。但是在伯林斯顿,这故事可是家喻户晓的。”他喝了一口烈酒,在昏黄的油灯中继续讲道:“这个镇上有恶魔、也有人说是亡灵。听说这个魔鬼会附到初生的宝宝身上,只有在妈妈的怀抱里面才会感到安定。不论哪位母亲的宝宝被缠身,她就会因这个恶灵的诅咒而死。这几年这鬼越来越邪恶,一连害死了好几个姑娘。有人说这是工厂作孽,他们说工厂占地原来是邪教徒的祭坛,祭坛破坏之后,留下来的恶灵就开始作祟了。”

    魔鬼,与这个寒冷的冬天还真是“相得益彰”。这鬼故事彻底打消了我的睡意。我喝了很多酒,脑子变得非常迟钝。我丢下杯子,坐到旅店外的长凳上感受着伯林斯顿的寒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闻到一股煤炭的焦味。“赛勒涅,赛勒涅,您是古代的精灵女王……”我又听到了这支呢喃的歌谣,小女孩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这歌声充满了哀伤。我迷迷糊糊地随着歌声走去,依稀辨认到夜色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于是我快步跟了上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我终于能看到一点微弱的亮光。面前是奥莱兹先生的工厂。歌声嘎然而止,风声响起,面前的黑影憧憧的工厂显得非常可怕狰狞。“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小女孩的声音从工厂的方向传来。我加快步伐冲入了工厂,工厂的门竟然都没有锁,等我跑近的时候才发现其中一间厂房竟然着起了火。女孩的声音就是从那间厂房中发出来的。

    我没有想什么就冲入了厂房,忽然间烈火一瞬间爆发了,原本隐约的火光现在已经蔓延到厂房的四壁,把我困在厂房里面。空荡荡的厂房里面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影。

    “啊哦……”我盯着炽热的火光吞了吞嗓子,我终于让我从酒精的作用下清醒过来。“……啊,我这个白痴,没想到我真的遇到了鬼。”我试图冲出去,不过这些烈火仿佛被操控了一样,不论我向哪里跑,火苗都会变得更凶更旺。就在我走头无路的时候,一阵温柔的风冲开了大门,把门口的火焰一分为二,为我造了一条逃生之路。“感谢圣神!”我急忙向厂房外跑去。我身后的厂房在烈火中不断垮塌着,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赛琳苍白的脸颊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神色慌张,又带着几分责备。她过腰的金发束在一起,身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睡袍。她光着脚,脚上沾满了泥土。我想那阵救了我性命的风就是她魔法所召唤的,我不知道是因该感激她还是应该向她道歉,因为----很显然----是我把她从睡梦中叫醒的。

    “你怎么会来这里?”赛琳有些生气地问。

    “那个小女孩,你还记得吗?我曾给过她一些钱。我又听到了她的歌声。”我非常内疚地回答:“我……我喝了酒……是歌声把我引过来的……真的很抱歉,我想我应该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那个小女孩?”赛琳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听到的是她的歌声?不是别的声音吗?”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想是的……”我回答。

    她变得脸色苍白,突然拉起我的手跑了起来。她单薄的睡袍和赤足让我非常担心,但她似乎没有把寒冷放在心上。我们离开工厂去,来到城镇一处老旧肮脏的地方。夜色下没有一个人影,月光照着凸凹不平的马路,反射着点点光芒。“她应该就在这周围,我们找找吧。”她说完就在附近的巷子中搜索起来。我看着她的白色睡袍摇了摇头,钻入一个巷子中,翻动着巷子中的垃圾。最后,我终于在一个纸箱子的下面找到了那个小女孩。

    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泪水把她变成了一个小花脸。她还穿着那间黄绿相间的衣服,又脏又旧,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她的双手已经被齐腕切掉。但她依然抱着她的竖琴,竖琴的最后几根弦焕然一新。

    “尊贵的先生,如果你喜欢我的歌,不如赏给我半个令尼来修补琴弦吧……”她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愤怒和悲伤撕裂了我的胸腔。“不!”我把她的尸体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赛琳轻轻跪在我的身边,抚摸的女孩的脸颊,也不禁流下眼泪。

    “哦不……”眼前的惨景使我失去了声音般呆在原地。我一度认为是酒店老板口中的那个“鬼魂”害死了她,但我知道她的手一定不是被鬼魂切掉的,只有人会惩罚因为她花钱修补了自己的竖琴而惩罚她。只有人会这样夺走她灵活的指头、她的音乐、还有她的生命。

    我和赛琳把女孩的尸体带回来了旅店。虽然这把老帕布先生吓了一大跳,但是他答应我把女孩安葬好,我为此只花费了十个令尼,但是我记得我祖父的葬礼用掉了三百多令尼。

    “我真想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但我又不希望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坐在空旷的酒店里面,喃喃着说,“但我想改变这一切,我不想让这种惨剧再次发生。”我抬起头,看着心不在焉的赛琳说,“你能够帮我吗?”

    “嗯……”赛琳有些犹豫地回答,“如果你愿意和我出一次远门的话,我一个人帮不了你,我们需要些帮助。”

    “当然。”我马上回答。

    魔鬼、烈火、在学校活动中半途离队。这大概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疯狂的事情。我给副校长阿格尼丝夫人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谎称赛琳病得厉害,让我送她回去。但是穿戴好的赛琳与我在车站雇了一辆马车,向首都艾莫斯赶去。我心中很忐忑。也许我还没能摆脱死去女孩的身影,又或是燃烧着的厂房。但是我并不害怕,因为我有一个坚强的姑娘陪在我的旁边。我们一路上很少说话,也许因为我们彼此都太过悲伤,而失去了交流的兴致。我们就这样安静地旅行,途中换了两辆马车,然后赶上了一般去首都的列车,又向西旅行了七个小时,我们终于看到了艾莫斯高大的象牙塔。

    赛琳拦下一辆马车,把我们带到了距离首都不远的小镇上。几幢黑色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路边。房子显得非常老旧,还装饰着第一纪时期那种粗糙野蛮的浮雕,看上去非常阴森。宅子的门牌上写用古体字着“菲勒西斯”,这是个第一纪时期甚至更早时期的名字,让我觉得非常怪异。

    “他是一个挺……奇怪的人……你最好能礼貌一些……”赛琳咬了咬嘴唇,叩响了房门。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赛琳的亲人或者朋友,不论如何,能见见她的故友,也算一种殊荣。

    一个中年绅士打开了房门,他身穿黑色华服,黑色的素袍子。他脸色苍白,留着短短的山羊胡,左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噢……赛琳……还有您的随从……”菲勒西斯教授说:“欢迎光临寒舍。”

    “尼尔是我的朋友。菲勒西斯教授。”赛琳轻声回答。

    “当然,当然。”他把我们请进屋内,又补了一句:“伯林斯顿是个很糟糕的地方,比艾伦戴尔差多了。”

    我吃了一惊,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来自伯林斯顿的,因为我被他宅子里面的装饰所吸引。房间之内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的楼梯、黑色的玄铁扶手、黑色的乌木窗框。我们随着他走入书房,硕大的写字台上摆着各种各样奇怪的雕塑,还有一个黄金色的头骨。书架上的书籍更是让人眼花缭乱:《招魂者的忏悔》、《大预言家之死》、《禁忌之术:灵魂收割》、《亡灵术的传播》、《地下城阿拉根多探秘》……这些书籍看上去都非常古老,起码有几百年的历史,但依然完好无损的摆放在他的书架上。

    “亲爱的赛琳……我记得我曾经劝你不要留在这里……你总不听……现在你又遇到了亡灵……你知道我们时间紧迫……”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然后转过身在书架上摸索起来。“啊,终于……”他说着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从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宝剑,宝剑上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红宝石,剑身上还刻着奇怪的符文,看上去很像古代精灵或者矮人的文字。

    “这件事情是由你引起的对吗,小伙子?”菲勒西斯教授盯着我说,“那你就应该担负这个责任。记住,不要让任何污秽之物碰到她,因为这会污染她的洁净。”菲勒西斯说着把宝剑放到我的手心里说:“这是镇魂剑索西亚。当你们遇到那亡灵的时候,你需要把这把剑丢向它,不论如何,你必须要做到。”

    “我会的,我发誓。”我说。

    “那就好。”菲勒西斯眨眨眼睛说:“去吧,孩子,要保护好你的朋友。”

    回程的路上我们依然无言。赛琳显然很不愿意拜访菲勒西斯教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都是一类人。他们说话都暗藏玄机,他们的笑容中都藏着沉重的使命。菲勒西斯的话中有很多疑问,也许赛琳根本不是精灵的后代,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精灵。

    我们从首都艾莫斯乘火车直接回到了伯林斯顿。大火和死去的女孩终止了所有的活动,赫森斯廷的孩子们早已在一天前乘上了回程的列车。奥莱兹先生的厂房正在重建。那个死去的小女孩被安葬在一个小公墓里面。她的石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段铭文:“愿欢歌的天使在主的国度长眠。”女孩的竖琴祭在了墓前。

    赛琳轻轻拿起竖琴,轻声弹奏着。那仿佛流水般叮咚的弦音是那么动听,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的曲子。一点点金黄色的幽光随着曲子从墓穴中升起,然后跳着舞凝聚在一起,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

    “谢谢你们……”女孩的幽灵笑着伸出手来。赛琳的眼圈湿湿的,但是一动没动。“也谢谢您修好了我的琴。”女孩对我说,伸着手向我走来。

    我打算牵她的手,可是赛琳却说:“不要碰她。”她话音刚落,我手中的宝剑突然激烈地震动起来。女孩子的灵魂突然变得乌黑狰狞,她与天空中的乌云融合到一起,向赛琳扑了过去。

    我想起菲勒西斯教授的话,赶忙挡在赛琳前。黑云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来,我似乎能感到某种毒气钻入了我的身体里。“圣神啊……”我咬紧牙关丢出手中的宝剑。宝剑化成了一道光芒,又变成一个褐发红瞳的女神,她握着宝剑刺入了黑云之内。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然后风停云散,宝剑和黑云一同消失在天际。我也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房间那熟悉的天花板。床头上摆着一瓶美丽的花。花瓶下面摆着一张贺卡,上面用清秀字迹写着:“谢谢你,亲爱的尼尔。请不要难过,不要放弃希望。”但我知道应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如果没有赛琳,我大概已经被那场大火烤熟了。但等我能起床走路的时候,父亲告诉我,她已经离开了赫森斯廷。我曾在我天天路过的铁桥等待她,但我的桥精灵还是失去了踪影。

    然而这件仿佛魔幻故事般的经历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直到五年后,我独自旅行到伯林斯顿,在曾经住过的旅店中拜访老店主帕布先生。他的记性很差,眼睛也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还记得各种奇异的故事:“十几年之前,工业的发展让工厂占据了这里大部分的土地,农民丢掉了锄头,成为了工人。但仅凭工人微薄的工钱根本无法养活自己的孩子,于是痛苦的母亲们只能选择把孩子丢弃或者杀死。这些孩子的怨恨的亡灵一直围绕在邪教的教坛周围。教坛被拆毁后,怨灵没有了归处,一个沉迷巫术的流浪汉发现了它们,他原来曾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他恨工业家,于是用一支笛子控制怨灵攻击人们。”

    这个故事与我的经历大同小异,只不过,在我的经历中,陪伴亡灵的是那个手捧竖琴、身穿绿衣的小女孩。我猜,在柏林斯顿的人贩子手里,她的每一天都在苦难中度过。她嫉妒其他的孩子,因为他们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慈爱的父母,因此,亡灵攻击了孩子们的母亲,宣泄了她的嫉妒。她希望能够有些换到糖果的零花钱,因此,亡灵把我骗到了工厂里,召唤出了烈火。

    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一生中最特别的一次旅行。我们都曾经拥有一份雄心壮志,我们都打算建立一个平等自由的世界。然而,在通往那个理想世界的路上却充满了障碍。有人说我们是新时代的希望。但这次旅行让我懂得,在这个时代里,个人的能力实在太渺小了。如果我能够像赛琳那样会使用魔法,也许我就不会经历这些悲伤的惨剧。然而我不会魔法,我的桥精灵也离去了。留给我的,就只有记忆的碎片,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叮嘱我努力下去,不要放弃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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