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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踏下火车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在200年前,那个被称为“黄金时代”的年代里,由于高度的工业文明所带来的污染,招来了浓雾和雾兽,文明和科技在一瞬间毁于一旦,人们很长时间都不敢再去触碰这两样东西。然而时过境迁,太阳骑士的出现让人们再度看见了希望,他们重拾那些危险的技术,建立起了废土上的唯一一座工业城市,也就是赛克里斯。
我不喜欢这。娜塔莎看着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和其喷出的黑烟,只觉得脑袋一片眩晕。旁边的罗杰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适,递给她一张带着柠檬味的手绢,说:“这个也许会让你好受点。”娜塔莎心怀感激地接过手绢,立马用它捂住了鼻子。
“这味道简直和浓雾一样。”娜塔莎隔着手巾说道,隐隐觉得胳膊上有些发痒。
“没错,小妹妹,这些人宛如在赌命。他们想着以太阳骑士为护盾,尽情地赚着瓶盖。却不知假如浓雾真的来袭,骑士们只会抛弃他们撤回太阳城——这不是因为他们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根本无法抵御。”
他们走出嘈杂的车站,罗杰抬手招了一辆马车,向娜塔莎和K道别:“我已经把地址告诉你们了,拿上我的名片,那工头自然会接待你们。我现在便前往太阳城,待你们解决完后,去我的事务所找我便行。”说完他便一头钻进了马车,伴着一声嘶鸣消失在了娜塔莎的视线中。
“我们现在该干什么?”片刻之后,娜塔莎迷茫地问。
“还用说么,娜娜。当然是去看看我们的委托人了。”K一边说,一边拦下了一辆棕色的小型马车。
女孩略微有些失望,因为她知道那座染料厂的气味一定比现在更难闻。K拍了拍她催促她赶紧上车,女孩向他翻了个白眼,笨手笨脚地爬上了马车。车内空间很狭小,勉强能容下他们两人,好在座椅还算柔软,封闭的空间也阻挡了一些难闻的气味。K透过小窗口递给马车司机一张白色的小卡片,那人确认过后,便会动缰绳,让马儿慢慢跑了起来。
“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看一下这个城市。”
娜塔莎点点头,依着K的建议,把脸贴在了马车窗户上。这是她看见的第一个大型城镇,几天前路过的卢文在它面前显得小了许多,而那就足以让娜塔莎目瞪口呆了。相比卢文来说,塞克里斯更像是“黄金时代”的遗产。与卢文那样平和的小镇不同,塞克里斯到处充满着工业社会的气息。少年和男童们多穿着布满煤渣脏兮兮的背带裤,或是逗着一堆报纸叫卖,或是推着堆满煤渣沙粒的推车奔波与各个工厂之间。大人们则穿着光鲜靓丽的白衬衫和燕尾服,领口打着各种各样的蝴蝶结,有人拿着手杖,有着戴着黑帽。这些人往往独行在大路上,也许身边会带着一个穿着鲜艳长裙的女士。他们见到同样穿着的人会微笑附身致意,遇见女士会轻吻她们纤细的手。但若遇见那些邋遢的男童少年,他们则只会投以鄙夷的眼神,甚至会用手杖抽打他们的屁股,驱逐他们。
虚伪的伪君子。娜塔莎想到了《埃文斯的屠龙日记》中的一个场景,勇士埃文斯来到了一座面具之城,里面的人都带着无比漂亮的面具,为人亲和友善。然而当埃文斯不经意间摘下了某个人的面具后,才发现那下面其实是丑恶的吃人怪物。
想到面具,她不由得瞅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逐雾人。好在我看过他的脸,至少他不是伪装自己的怪兽。如没有特殊情况,逐雾人K几乎全天带着那只银鸦面具,娜塔莎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说:隐藏情感,别让怪物和陌生人看见你的脸。
他骗人,他只不过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伤疤。娜塔莎想,K的左眼上有一条骇人的伤痕。K察觉到了娜塔莎的目光,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隔着面具做了一个鬼脸,那不协调感逗得娜塔莎“咯咯”发笑。
好吧,至少这只乌鸦还会开玩笑。
2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那间小型染料厂的门口。隔着大门,娜塔莎就能闻到浓浓的染料味,像是什么堵着气管,让她喘不过气,就是捂着手巾也没用。
“我不想......我不能进去,我一定会死的。”她扯着逐雾人的衣袖,严肃认真地说道。
“好吧,”K通情达理地说,“那你就在那颗树下等我吧。”他指了指一棵躯干发黑的榕树。娜塔莎欢喜的点点头,立刻蹦跶着跑到那棵大树下坐了下来,目送着K在一个面容凶恶的守卫的带领下走进了染料厂。
祝你好运。她躺在光秃秃的泥地上,忽然开始怀念起以前躺过的草坪。那儿有绿草和小鸟,这儿却只有漆黑的伪君子。她沮丧地想,忽然看见一只灰白的猫咪慢悠悠地从她面前走过。几乎是出于习惯地,娜塔莎向那猫扑了过去,但却只落得一嘴的泥。
那猫远远地看着她,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嘿,你给我回来!”她生气地喊道,把K的叮嘱抛到了脑后,追了过去。灰猫扭头便跑,穿过喧闹的马路,一头扎进狭小的巷子里。娜塔莎也不甘示弱,捉着猫的影子追了进去。
时至傍晚,小巷里阴影丛生,灰猫则认准了那些地方上串下跳。娜塔莎紧紧跟在后面,这让她想起了以前趁着老板娘不注意偷偷溜到地上,在废墟里与猫狗玩闹的事。
只可惜,那都是过往了。娜塔莎一不留神,绊倒在一个台阶上。她的下巴狠狠磕在了坚硬的石阶上,疼得她眼泪都掉了出来。她艰难地抬起头,发现那猫头也不回地跳过一个木栅栏,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连猫都要欺负我......”她哭丧着脸,决心要抓住那灰猫,好好教训一番。于是她咬咬牙,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走到那足有两个自己高的栅栏前,熟练地攀了上去。这比那些残垣破壁简单多了,女孩心想,她轻轻一跃,从栅栏顶端跳了下去,看见的却是一个用布料和木头做成的简陋小屋。
那灰猫就坐在小屋前,它瞥了一眼灰头土脸的娜塔莎,轻轻叫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舔着自己的爪子。
“是吉米么?你回来了?”屋内传来一个年老虚弱的女声。吉米?娜塔莎琢磨着这个名字,觉着似乎在哪听过。屋内接着又传出痛苦的呻呤和咳嗽声,娜塔莎这才赶进去,一探究竟。
屋子内放着一张床,与其说是一张床,还不如说是一张简单的垫子,那大概比娜塔莎的那张床还要糟糕。上面躺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然而她的金发已夹杂着许多白丝,脸上也布满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皱纹。她正闭着眼,痛苦地呻呤着。
“您......没事吧?”娜塔莎小心翼翼地问。
“药,请给我药......”她痛苦地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装着白色颗粒的透明小瓶,娜塔莎赶忙把瓶子拿过来将药倒在手心,并摘下随身带着的水壶,给她喂了下去。
“谢谢......”片刻之后,女子痛苦的表情终于有所缓解,她坐起身来,对着不认识的女孩虚弱地笑笑。
“你不是吉米。”她又喝了一口水,“你到这来的?”
“噢,我是追着一只猫来的......”她刚开口,那只灰猫便溜了进来,跃上女子的身上,亲密地舔了舔她的脸颊。
“啊,就是它。”娜塔莎说。
“是么,塞蕾娜可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女子摸了摸它的头,灰猫传来惬意的叫声。“吉米不在的时候,就是她陪着我。”
“吉米?”
“他是我的孩子,在附近的染料厂当工人。”女子谈起孩子,脸上露出一丝骄傲,“他说自己每天都能赚不少瓶盖,那药便是他给我买的。”
“可惜我太虚弱,要不真想去工厂看看他努力工作的样。说起来,我还没出过远门呢......”母亲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女孩倾诉。
你的小孩已经被开除了,那儿的工作环境也很糟糕,待久了一定会生病。娜塔莎想起了吉米的故事,但她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把这些话压在心里。她不想打破一个母亲的幻想。
同时她也忽然意识到,吉米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吉米......他都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般早出晚归的,但离开和归来时都会轻轻吻一下我的脸颊。”母亲思考着说,忽然难过了起来,“最近我经常听见他的哭声。虽然很小声,但我还是听见了......”
“他似乎病了,因为我隐约听见治疗、药物一类的词......”
“你是吉米的朋友么?你能帮他么?”
母亲向娜塔莎求助,眼中闪着泪花。
“啊,是的......我会帮他的!”娜塔莎拍拍胸脯,撒了个谎。
“谢谢,善良的孩子。”母亲挤出一个笑容,由衷感谢道。“你可以再在这陪我一会么?等到吉米回来......我、很久没和陌生人说过话了。”她尽力地笑着,但娜塔莎可以看出那笑脸下的哀容。
“当然。”她无法拒绝一个善良的母亲。
“我来跟你讲个故事吧。”她坐到母亲的身旁,理了理她杂乱的发丝,“勇士埃文斯的屠龙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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