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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灵性,江河中有灵性的东西不少,自然也少不了一些魑魅魍魉,古时候,有船官保一方水域。
船官这一行禁忌颇多,首先出船前,要烧一张张捡成鱼形的白纸,如果白纸能够顺利烧完的话,便可以驾船而出,要是白纸烧到一半,无论是何原因熄灭了,都必须直接回家睡觉,三天不能出船。
这就相当于敲门。而白纸是否能顺利烧完,便是江河中的东西给出得回应。
上船前还必须点一盏灯笼。
这叫‘安心灯’,要上船的时候,把灯笼点在岸边,要是在上船后,灯笼熄灭了,就要立马返回,否则就会有命陨的危险。
这些都是爷爷告诉我的,他便是一位船官。
我叫林东,生在长江一条支流边的村子里,从记事起就是爷爷把我养大。
从小我就听爷爷讲他经历过的各种邪乎儿事,就像听评书似的,其中有一件事儿,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靠着村子的大河是长江的支流,宽阔无比,河中自然物产丰富,可我们这里只有爷爷一个人敢动河里的东西,要是其他人碰了,那定会霉运当头,说不定还会丧命。
老一辈的乡亲们都说,大河中的龙王受过爷爷的恩惠,所以,爷爷才能在大河中随意出船。
可偏偏就有些年轻一辈不信邪,当时我们村的村长张国华,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辈分,张国华应该称呼我爷爷为舅公,他一心想让乡亲们过上小康生活,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大河中的沙石上。
在以前,也不是没人有过这想法,爷爷都是直接撸起袖子跟人拼命,乡亲们估计这次也一样,于是都秉着一副看热闹的劲头,但是爷爷的反应,却是让他们大跌眼镜。
爷爷只是让张国华莫要后悔,然后就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张国华对爷爷的话不以为然,他肚子里有些墨水,不信神神鬼鬼,为了让乡亲们跟着他干,他领头带了一张渔网出船,试图用实际行动告诉乡亲们,大河没爷爷说的那么可怕。
他很快就回来了,脸上红光满面,得意洋洋,指着渔网捕捉住的一条大鲤鱼,招呼乡亲们晚上去他家喝鱼汤。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太阳刚下山,村里的乡亲全来到了张国华家,他们倒不是真想喝鱼汤,而是来打听开采沙石的事情,毕竟穷了几代人,他们已经对穷这个字感觉害怕了。
看到来了足足百十来号人,张国华很神气,指着院子里支着的一口大锅,告诉乡亲们他做东,吃了饭再一起商量用大河发家致富奔小康的事情。
就在大家伙都兴致高昂的时候,爷爷来到了张国华家,他穿着一身的白麻,在我们这里,白麻是不详的征兆,只有在葬礼上才会穿。
爷爷直接走到院里的大锅前,将其一脚踹翻。
在张国华看来,爷爷的举动分明就是无理取闹,当即就骂了起来,嚷嚷着把爷爷抓到镇上派出所去。
面对张国华的叫嚣,爷爷没有和他一般见识,只是指着不远处的渔网,让他去先看看渔网,再去看看他里屋五十多岁的老爹。
张国华根本不听爷爷的话,那时候有个村民按耐不住好奇心重,就去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当场吓的瘫软在了地上,尿了一裤子。
见到那个村民的反应,乡亲们都围了上去,顿时脸色刷一下全白了。因为渔网上根本就不是大鲤鱼,而是张国华的爹。
准确的说,鲤鱼还是那条鲤鱼,但是鱼头变成了张国华老爹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张国华哆嗦了一下,然后急忙跑进了里屋,当他背着自己老爹冲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哭的一塌糊涂,而乡亲们也是满脸的错愕。
张国华的老爹,脖子上的头赫然是一个鲤鱼头!
乡野农村,对于各种邪乎事并不陌生,所以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乡亲们当时就炸开了锅,都说张国华惹的龙王不高兴了,这是大河里的龙王给他的惩罚。
原本还对爷爷瞪眼竖眉的张国华如同泄了气皮球,焉了吧唧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爷爷面前,求爷爷出手救自己的老爹。
爷爷看着吓破了魂儿的张国华,叹了叹气,把他数落了一通。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爷爷说啥,张国华都只有点头称是。
尽管对张国华的所作所为很生气,但爷爷晓得,人还是得救。于是就把身上的白麻脱下来披在了鲤鱼的身上,一边对张国华说,要想救他爹也简单。
他必须祈求那条鲤鱼的原谅,然后在他们家祖宗祠堂里,给鲤鱼立牌位,再让张国华拜鲤鱼为干爹,以后他有了孩子,名字中还必须带一个鲤字。
以后自家孩子名字中带一个鲤字还好说,可给一条畜生在祖宗祠堂里立牌位,还要拜为干爹,张国华别提多不情愿。
最后在乡亲们的劝说下,再看见老爹遭受的罪,他还是咬了咬牙,听了爷爷的话,跪在鲤鱼面前就一通痛哭,嘴里说着大人不计小人过之类的话,接着风风光光把鲤鱼的牌位请进了祖宗祠堂。
在张国华把鲤鱼牌位放进祠堂的第二天,他爹还真恢复正常了,而且事后问起他爹,老人家对和鲤鱼换头的事,怎么也记不起来。
从这件事之后,爷爷的话没人不信了,张国华的前车之鉴很多乡亲都是亲眼见识到的,一晃过去了十几年,大河中任何东西也没人敢去碰。
爷爷时常告诫我,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到任何有山有水的地方,让我莫要忘了敬畏之心。他说的有些模棱两可,也不告诉我原因,只是叫我把这句话铭记在心中。
岁月如刀,不知不觉中,爷爷也老了,他的耳朵有些不灵光,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这些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在看到爷爷又要出船的时候,我硬要跟着去,只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一次出船,便是我和爷爷的永别……
小镇船官;今朝出船,无意冒犯;勿怪勿怪!
每次出船之前,爷爷都会喊我嘴里这么念叨着,一边念,一边让我烧剪成鱼型的白纸。
爷爷教导我出船的规矩,我可没忘,见白纸顺利烧成灰烬后,连忙点上了‘安心灯’放在岸边。
见灯笼没熄,爷爷上了一条船便率先朝着河中心划了去,我连忙跳上另一条紧紧跟上。
从我们出船的地方到河中心,先要通过一条窄窄的‘水瓶口’,我跟着爷爷一起出船也有四五年了,来来回回的通过了无数次,所以哪怕是闭着眼睛,我也能驾着船准确的划过,这种熟悉,同样是让我看出了一些奇怪,我发现水底有着道道暗红色的光芒,仔细一看,才看清那是一群群半米长的鱼。
大河水很深,但是很清澈,所以完全可以看见几米下的水底,但凡有什么鱼游过,在较浅的岸边一眼就能看见。
我连忙向爷爷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问他是咋回事。
那些鱼外形有点像是鲶鱼,可身上布满了猩红色的线条,隐隐看起来那些线条就像是一张张人脸似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幼。
生活在江河边的老人应该听说过血鲶!
据说,血鲶其实就是鲶鱼,只不过有些鲶鱼吃过淹死之人的尸骨。鲶鱼吃了这些尸骨后,身上就会长出尸骨生前容貌的线条,故名血鲶,我看见的鱼便是血鲶。
爷爷扫了一眼那些血鲶,没往心里去,还埋怨我身为船官家的孩儿,看见血鲶都还大惊小怪。
血鲶我见过几次,但眼前的血鲶,它们每条身上的线条都不一样,说明它们吃的死人尸骨都不同,可我们这儿可有快二十年没人淹死在大河里了,下面的血鲶起码有上百条。
我把心中的困惑告诉了爷爷。
听到我这样说,爷爷再次向水底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有点不对头!
他的目光抛向了烟雾浓浓的远处,随后说跟上去看看。
爷爷说走就走,眨眼间就消失在飘荡于水面上的烟雾中,我暗道爷爷体力很好的同时,猛挥船桨,追了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道水花声,顿时把我一惊。
有当年张国华的教训,后面十几年间,几乎是没有人敢出船,就连渔民都没有了,所以河中许多生物都迎来了春天,得到了肆意的生长。
有些东西本来就生命悠长,没渔民捕捉,导致许多东西生长的体形可以吓死人,我就见过一条能够一口吞下成年人的大鲢鱼。这要是遇见了,稍稍不注意就会没命,我不敢粗心大意,立马回过了头。
在我回过头的瞬间,一道血色的身影落入了水中,口中还伴随着阵阵与老鼠声类似的哀嚎,从叫声中我判断是血鲶。
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之后,我股足了力气滑动船桨打算继续去追爷爷,但就是此时,我的眼神停滞在了后面岸边的‘安心灯’上,只是瞬间我后背就吓得冒出了冷汗,渗透了我的衣裳。
之前还燃烧的‘安心灯’,此时竟然熄灭了!而且熄灭后,芯子散出的烟,模模糊糊的在空中勾勒出了一个‘死’字。
这是出船就要出事的征兆!
在愣了几秒后,我赶紧朝着爷爷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当我追上爷爷的时候,他把船停在一个河中凸起的土包前,由于背对着我,也不看清他的表情,或许是因为早晨河风寒冷彻骨的缘故,我看见他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
我慢慢的靠过去,嘴上就想把‘安心灯’熄灭了的事情告诉他。
结果我话还没说出口,爷爷就打断了我,他朝着我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之后,叫我莫要惊扰到了它们。
它们是谁?
爷爷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我看的出来,爷爷的神色很是凝重,于是点点头。
我尽量以微不可查的小动作靠了过去,当我和爷爷并排站着的时候,也看见了眼前的场景。
而那样的场景,顿时让我喉咙发干,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血鲶,很多的血鲶!
本来就算是再多的血鲶也不会让我如此失态,最多也只是感觉有点惊悚而已,可眼前的场景让我充满了恐惧,因为那些血鲶不同,或者说它们的举动,便足以使人心中涌出阵阵的不安,因为它们都是跪着的。
那些血鲶围着土包的边缘,用鱼尾拖着身体,高高的举着头,腰部则是弯曲。头颅就如同人作揖一样,不断的朝着土包拜着!而且在土包的顶端,我看见有一个纸扎人,在纸扎人的身上,还穿着花花绿绿的纸衣服,最里面的一件还是红色的,一共七层。
只有寿衣才会穿七层,而且要用红色打底。
从我的角度,纸扎人用颜料染成的绿茵茵地脸蛋,正好对着我,或许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纸扎人在对我笑,那笑容就像是看见了久违的熟人,别提多渗人。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声的问爷爷是咋回事。
说实话,那诡异的一幕要是爷爷没在旁边的话,我早就吓的不知所措了。
“血鲶拜仙!”爷爷拖着低沉的嗓音回了我一句。
我摸了摸脑袋,希望他给我讲明白点。
爷爷刚想给我解释,忽然闭上了嘴巴,当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转变了话锋说道:“不好,林娃子,我们赶紧上岸,要赶紧!”
我没反驳爷爷的话,倒不是因为啥血鲶拜仙,毕竟这代表啥我都不知道,真正促使我附和他话的原因,是那熄灭的‘安心灯’。
而我之所以着急的追上来,本来就是想告诉爷爷,‘安心灯’熄灭的事情,所以这会儿也就没再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听我说完之后,爷爷的脸色一阵儿青一阵儿白,他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的盯着我,问我是否真真切切看清楚了。
在从我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爷爷咬着嘴唇,嘴里呢喃自语:“有人要死,有人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