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对什么许家大姑娘没什么关注,但妻子秦含真叫他过去,他没理由不去,只是走得慢一些罢了。
等他走到窗边,秦含真所看到的情形,又有一些变化了。
许岫穿着一身灰绿色的兔毛镶边斗篷,斗篷下露出浅月色带银线绣花襕边的裙子,梳着倭堕髻,手里提着一盏貂蝉拜月的宫灯,面上露出略带一点儿羞涩的笑容,与那背对着茶楼方向的男子说话。那男子看不出长相,但瞧那身穿着打扮,似乎是个家境富裕的书生,身量瘦高,即使穿着冬衣,也显得人很瘦削。他与许岫隔着有三尺远,但周围人潮汹涌,很快,他就被行人们撞到了许岫的面前。他迅速又往外挪了一步。许岫低着头,有些紧张地握着手里的宫灯,继续低声说着些什么。
那书生便转过身,陪在许岫身边,一路替她挡开挤过来的行人,似乎要护送她往茶楼的方向来。
途中许岫一直低着头,羞涩地跟那书生说了两回话。书生回答了一回,另一回没吭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时不时地转头去看许岫,但眼神 却是虚的。
等到他二人越来越靠近茶楼,秦含真与赵陌二人就越能看得清楚他们面上的表情变化。
秦含真靠近了赵陌的耳边,小声嘀咕:“许岫这是怎么回事呀?许家居然也会放她独自出门逛灯会?连个侍候的丫头都没带,她还跟外男搭上话了。我怎么觉得好象在做梦呢?”
赵陌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我认得这个男子……他好象是新晋吏部桂侍郎的儿子,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
“吏部侍郎的儿子?”秦含真眨了眨眼,“那我有些相信……这不是一场巧合了。许岫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她这么打扮,倒是比平日里看着更美貌几分。她手里提的宫灯,上头画的貂蝉,是不是跟她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连发型都有些象。这样的隐喻,可不象是往日的她能干得出来的。若这一切不是我误会了,那就是许家落魄之后,什么气节、教养都抛到脑后了。想当初,秦锦仪想要算计许峥的时候,许峥可是深恶痛绝得很,结果如今他妹妹也……”
赵陌抿嘴笑着凑到秦含真耳边小声说:“她这身打扮也寻常,若你也穿这么一身,包管比她美貌十倍!她哪里能跟你比?”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正在说正经话呢,他调戏她做什么?!
小两口打情骂俏间,楼下的那一对青年男女跟前,又添了第三人。许峥面露担忧之色地从茶楼门口跑了出去,与妹妹许岫说话,又向那书生行了大礼道谢。那书生看起来十分惊讶,他大概是认识许峥的,似乎是没想到许峥与许岫之间有关系。他不禁又向许岫看了一眼。许岫把头垂得更低了,脸上犹带几分羞涩的红晕。从他那个方向看过去,还能瞧见她发间别着的一朵珠花步摇微微颤动着。
那书生似乎呆住了。
许峥轻咳了一声,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显然是希望她能尽快进茶楼里去。但许岫听见后,却转过身来,低头向那书生款款行了一礼,柔声道:“谢过桂二哥这一路护送,小妹感激不尽。”说完了,方才转身进了茶楼。她的丫头早在那里等候已久了,一路护送她上楼去。
秦含真随即就听到门外走道上传来脚步声,想必就是许岫主仆在经过。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屋里所有人都配合地摒声静气。阿兴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站了一会儿,等脚步声过去了,方才走到窗边来,低声向赵陌与秦含真回禀:“王爷,王妃,那丫头在门外跟她家姑娘说了一句:‘可担心死人了,幸好姑娘一切顺利’。”
秦含真挑了挑眉。“一切顺利”?什么事一切顺利?看来许岫的经历果然不仅仅是在逛灯会时迷了路,遇上个富家书生送她回亲人身边这么简单而已。
茶楼前方,许峥还在跟那位桂公子说话,他们离秦含真与赵陌夫妻俩所在的窗户不太远,隐隐约约有几句话传过来,无外乎许峥向桂公子道谢,说自个儿的妹妹在灯会上与家人走散,全家人都十分担心,云云。桂公子说话的声音比许峥要小许多,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应的,但很快,他就与许峥分别了。只是他转身离开时,又忍不住往茶楼楼上雅间的方向瞧了一眼,方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秦含真拉着赵陌回到桌边坐下,兴致勃勃:“许峥这是在搞什么鬼?难不成许岫今晚做的事,他也是知情的?!他这是从秦锦仪那里得到灵感了?!”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更想知道,元霄灯会上得遇美人,那位桂编修为何不是心生喜意,反而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含真想了想:“我看他年纪还轻,应该有二十多了吧?这样的年纪,又是翰林院编修,家世也好,想必不可能还未娶妻?可他要是有老婆的,许峥又明显认识他,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情况,为什么还要让许岫来这么一出呢?”
赵陌沉吟,便去看阿兴。阿兴笑道:“小的倒是听说过,桂二公子原有一房妻室,与他是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可惜三年前难产死了!桂家一直想要给桂二公子续弦,他思 念亡妻,总不肯答应。不过近来桂家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好象是他已经有松口的意思 了,只不知桂家给他挑好了人选没有?”
秦含真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许峥是想让妹妹钻这个空子?可桂编修无论是不是愿意续弦,许峥又凭什么相信自己的妹妹能成功引起他的兴趣呢?”说真的,许岫并不是不好,容貌、才情、性格,样样都有一定的水准,只是都不算十分出挑罢了。综合上来说,可能比秦锦华强一些,但论家世名声,又远不如秦锦华了。桂家家世不错,桂编修又有亡妻在前,许岫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关键是,当初许氏跟许大爷许大奶奶再次提起许岫的婚事时,许大奶奶不是说,已经为女儿看好了一户人家,正在议亲吗?那距离现在才过去三个月,难道那门婚事已经泡汤了?否则许岫又怎会在大晚上独自跑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演一场才子佳人灯会邂逅的戏码?
无论是桂家还是许家,都不是肃宁郡王府平日收集情报时所关注的对象。别说赵陌了,就连阿兴也没法回答秦含真的问题。不过她也不在意,这种八卦,事后她总能从承恩侯府那边听到原委的。此时此刻,她只想感叹一声,许家是真的堕落了。要是许氏知道自己的娘家晚辈沦落到这等地步,心里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秦含真与赵陌聊了一会儿许家的话题,丰儿等人就回来了。几个丫头看起来逛得挺高兴的,就是丰儿的表情古怪些。秦含真问她:“这是怎么了?难道遇到了不顺眼的事儿?”丰儿摇头,垂下头去:“没事儿。”说完这三个字,就不开口了,两眼只盯着手里提着的花灯。
那是一盏很普通的小灯,浅红彩纸围成圆筒状,上头画了五谷丰登的图案。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有些太接地气了。这看起来是农户人家会喜欢的类型。在隆福寺灯会上,这种灯应该相当少见,在琉璃厂灯会更不可能出现。这比较象是京郊乡镇等地的小灯会上会出现的式样。
秦含真看了那灯一眼,便不由得道:“咦?你怎么买了这样一盏灯?是因为上头有你的名字吗?”
丰儿还是没说话,莲衣笑着在旁帮她答道:“听说丰儿姐姐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话上来的。她小时候在家时,买的第一盏灯就是这个样子的。她珍藏了许久呢,可惜后来没了。方才丰儿姐姐一看到这盏灯,就挪不动脚了。偏偏那个灯谜摊子的老板不肯光卖灯,只答应让猜出灯谜的人把相应的灯买走,急得丰儿姐姐跟什么似的。幸好有寿管事在,一下就把那个灯谜给猜出来了,才把灯送给了丰儿姐姐。其实,这灯又小又不起眼,灯谜还那么难猜,谁会猜它呢?其他的灯都快被拿走了,只剩下四五盏而已,老板还不肯通融。要不是遇上丰儿姐姐与寿管事,只怕那老板就要带着这几盏灯回家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秦含真笑道:“珍惜的东西丢失了确实很可惜,但能找到一盏差不多式样的,也是件幸运的事。丰儿就把这盏灯收好吧,想起来了就拿出来点上。”
丰儿轻轻应了一声,提着灯退到一边去了。经过阿寿身边时,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冲她微微一笑。她脸红了红,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一行人接着又吃了些热茶点心做宵夜,然后便浩浩荡荡回郡王府去了。离开茶楼前,秦含真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许家人早已离开。他们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肃宁郡王府的人也在茶楼里。
过了十六,正月里最热闹的时段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各家各户都要开始为开衙上差做准备。秦含真又拉着赵陌,回了一趟娘家,顺道还去东府看望了一下秦简两口子。她有意识地打听了一下许家的新闻,便意外又不意外地听说了一个消息。
吏部桂侍郎的夫人,为自己的次子向许家长房提亲了,提亲的对象就是许家嫡长女许岫。那一晚的邂逅,看来真的给桂编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元宵才过去两日,他就急不可待地让家人上门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