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李红娥喘了口气竟又说道:“我们圆圆姑娘初来乍到,年纪又还小,弹琴的时候还请诸位保持安静,不要喧哗。否则吓坏了我们圆圆姑娘可就不好了。诸位都是来听曲的,吓坏了我们姑娘,弹琴弹不下去了,大家扫兴,那就没意思 了。诸位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
李红娥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话,台底下等得心急火燎的看客们便不耐烦了,说道:“好了老鸨子,你说你讲话,可讲了这么一大套话了。我们大老远过来,是听陈圆圆弹曲的,不是听你这个老太婆说话的。”
并不宽敞的“遇华馆”中厅中顿时乱成一片。
吴三桂坐在二楼,胡乱吃着端到桌上的小菜,对姬庆文说道:“大人,这个老鸨子话也太多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姬庆文笑道:“吴将军,这就是你不懂了。这个李红娥是浪荡场子里的高手,她说这么多话,那是在吊大家的胃口呢。你且稍安勿躁,有我在,今天你总能和陈圆圆单独说上几句话的。”
两人正在一片喧闹之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却听楼下传来李红娥的说笑声:“行了行了。看来大家都等急了吧?那老鸨子我就不多说了,就请圆圆姑娘给大家弹曲吧。”
说着,李红娥又慢吞吞地转身对陈圆圆嘱咐了几句,居然又慢吞吞地转身面朝台下,慢吞吞地向众人鞠了个躬,这才在一片叫骂声中慢吞吞地走下了舞台。
这时舞台上终于只剩下依旧低着头的陈圆圆一个人。
只见陈圆圆虽然并不怯场,却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涩,朝众人蹲了个福,退后两步坐在舞台上事先摆好的一张座椅上,抿了抿嘴,双手拨弄着琵琶的琴弦,悦耳动听的音乐便立即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姬庆文这才看清陈圆圆的长相。
指尖陈圆圆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似有似乎的稚气,可一张略圆的脸却长得完美无瑕,有一种既不同于柳如是的清雅端庄、又不同于周秀英的妩媚艳丽的别样的美。尤其是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随着琵琶曲的抑扬顿挫,不断放出清澈而又犀利的目光,即便远隔数丈之外,却依旧让人感受到一种慑人的魅力。
在场的看客,显然是被这种魅力所慑服了,无不闭上了没有遮拦的嘴巴,静静欣赏着陈圆圆的表演,直到她一曲弹毕,中厅之中依旧保持着肃静,只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赞叹而已。
吴三桂坐在二楼,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许久才长舒了口气,道:“原来这就是陈圆圆啊!唉!别说是同她单独见面说话了,我能在这里听她弹上一曲,那便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姬庆文是见过世面的,又知道历史发展的真相,却也禁不住感慨起来——这陈圆圆果然是天上掉下来、画里走出来的美人——要说吴三桂为了这么个仙子似的人物当了汉奸,倒也不算是什么太过出人意料的事情。
姬庆文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的思 想有些太危险了,赶紧晃了晃脑袋,对吴三桂说道:“别说,吴将军还真有眼光,这个陈圆圆果然漂亮,难怪把吴将军迷得神 魂颠倒的。”
吴三桂已然是痴了,仿佛做梦一般说道:“其实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陈圆圆,竟没想到她同我梦里做到的一模一样的。有朝一日,我一定……”
正说话间,方才下台去的李红娥又走上台来,大声对台下一众看客说道:“诸位,诸位,我家圆圆姑娘的曲子弹得怎么样啊?”
她这一问,寂静的中厅终于恢复了喧嚣,叫好声、邀请声、打赏声顿时响成一片。
李红娥见看客们打赏的银子加起来怎么着也得有两三百两了,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便又高声说道:“诸位爷。这么听曲子,似乎有些没多大意思 ,不如……”
底下立即有人附和道:“不如什么你老鸨子就快说吧!有什么幺蛾子,尽管放出来扑腾两下!”
李红娥笑道:“这位爷果然是快人快语。不瞒诸位讲,我家圆圆姑娘除了这首曲子之外,又另学了几首小令,边弹边唱,那才叫一个‘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呢!”
“那就叫圆圆小姐快弹啊!我们就在这儿听,茶钱、酒钱、饭钱一个也少不了你的。要真像你说得那么好,咱们自然也不会吝啬打赏。你就少说几句废话吧!”有看客说道。
李红娥却道:“这位爷不懂我们江南的规矩,也不知道我们姑娘的性子。这种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曲子,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弹唱的道理?只有关起门来,独处一室的,才能听出其中的风味呢。”
台底下的看客们听了这话,眼中顿时放出光来,争相说道:“那敢情好!老子巴不得同圆圆姑娘单独说几句呢!”
李红娥见这几个说话的看客眼中流露出淫邪之色来,立即补充道:“不过我老鸨子可是有言在先。我们虽然做的是下九流的生意,却也是照章纳税,也是我大明朝廷的良民。说好了我们圆圆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不过陪您老说几句体己的话、弹两首新学的曲子而已。要是您老用强来硬的,那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自然有对付您的法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只要能和圆圆姑娘单独待一会儿留够了。你有什么条件就尽管提吧!”有看客说道。
条件,李红娥方才早就和姬庆文谈好了,不过就是价高者得,谁出的银子多,谁就能同陈圆圆单独相处罢了。
李红娥刚要开口,却不料看客之中有人高声说道:“嗨,你就别卖关子了!是不是要斗文啊?你老鸨子尽管搜肠刮肚地出题目好了,是对联、是作诗、还是填词,你出题吧!要是能难得住我,就算我寒窗十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众人听这人说话底气十足,禁不住注目望去。
只见说话之人五短身材、貌不惊人,脸上却洋溢着自信的神 情。
在场看客之中立即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高声笑道:“哈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就连状元公都来了,怪不得那么大的口气!”
听见“状元公”三个字,姬庆文也忙不迭地俯视下去,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崇祯元年科举的状元,叫刘若宰的便是。这刘若宰同姬庆文颇有些交情,也同吴三桂有一面之缘,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里算是故交了。
于是姬庆文便高声招呼道:“嘿,刘兄,我在这里,你上来说话。”
刘若宰抬头一看,竟是姬庆文在同自己说话,忽又想起这个炙手可热的福禄伯爵爷不也纳了个风尘出身的柳如是在身边,那他本人出现在这青楼妓院之中,便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神 情。
于是刘若宰同身边几个一同来的书生拱了拱手,便登梯上楼,朝姬庆文和吴三桂打了招呼,道:“当年连升客栈一别,居然又在此处相会,真是造化弄人啊!”
姬庆文笑道:“好你个刘若宰,你在翰林院里供职,好歹也算是清流精英了,怎么大张旗鼓地跑到这里来了?不怕御史言官找你麻烦么?”
刘若宰满不在乎地答道:“不怕不怕。我们翰林院是专门给皇上写文章的。当今皇上眼睛毒,寻常翰林写的文章老气横秋的,他老人家可看不上眼,非要我写文章才入得了他的法眼。要是我真被关进天牢去了,信不信过不了几天,皇上就会下圣旨赦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