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东山再起”这四个字,袁崇焕眼中忽然又充满了灵光,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老弟,你此次前来旁听会审,似乎是有意向着袁某说话的。莫非这是孙老师的安排么?”
姬庆文摇摇头,道:“不。孙老师尚在关外,我前几日派人去请过之后,才正赶来山海关,也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
袁崇焕蹙眉道:“怎么到这个时候了,孙老师还在关外?怎么也不去皇上面前替我开脱几句,莫非是任由我自生自灭了吗?”
三句话一说,袁崇焕便暴露出自己这种惹人讨厌的性格来,让姬庆文只能皱着眉头说道:“袁督师不要这样讲。孙老师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办事也极老成稳妥,想必是他别有打算。具体怎样,还要等我见到孙老师再当面询问之后,才能知道。”
袁崇焕吸了一口冷气,道:“老弟这话在理。那就劳烦老弟这就去山海关走一趟,问问孙老师他老人家有什么主张。”
姬庆文答道:“孙老师那边,我是肯定要去的。不过袁督师这边我也放心不下,就怕我不在这里旁听了,周延儒、温体仁会给你亏吃,搞出刑讯逼供那一套来。要是袁督师你吃打不住,胡乱签了笔录,那可就回天乏术了。”
袁崇焕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劳老弟记挂,袁某自然有自保的办法。等刑部审问起来,咬紧一个‘默’字,就是不开口说话。一切等老弟问明了孙老师的打算之后,再做决议。”
姬庆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便说道:“这样还是不稳妥,温体仁似乎是铁了心要给袁督师问个死罪。他今日审问的这几条罪过,恐怕不过是敲山震虎而已,应该还有更厉害的撒手锏没有掏出来呢!就怕我不在了,袁督师现在寄人篱下,或许弄不过他。”
袁崇焕却道:“不过刚才在刑部大堂之上,似乎首辅周延儒是温体仁的对头。有他在,想必温体仁也未必就一定能够为所欲为。”
姬庆文摇摇头,道:“周延儒也不过是就事论事,想拿袁督师你来同温体仁争权夺利而已,并不十分靠得住。依我看,现在能完全信赖的,就只有你、我和孙老师而已。”
说到这里,姬庆文忽然有了主意,说道:“我有法子了,不过可能要委屈袁督师一下。”
袁崇焕在刑部大牢里待了大半年了,该受的委屈也都受了个遍,便点头道:“好,老弟尽管说来。”
“装病。”姬庆文说了这两个字。
原来他想到的主意,是在给袁崇焕送的伙食里,稍微放上一点点泻药,今天吃了以后,第二天必然就会下痢疾。然后姬庆文旁听时候,就能以此主张将审问袁崇焕的日期略微推后几天。再乘着这段时间,跑去山海关同孙承宗回合,问明白孙承宗有什么主意之后,再回来同温体仁撕扯。
这法子虽然并不光明磊落,而且甚至有些丢人,但在强烈的求生欲的驱使之下,袁崇焕依旧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刑部大堂照常开审袁崇焕一案,而周延儒、温体仁和姬庆文也如昨天一样按时到堂会审。
谁料袁崇焕刚被带上堂来,还一句话都没说,便“噗通”一下坐倒在地上,脸色黄得好像蜡烛一样,脑门上不断地渗出汗水来,气色显得十分糟糕。
温体仁见状慌了神 ,忙问道:“袁崇焕,你这是怎么了?”
袁崇焕吃了下了泻药的饭菜,拉了一整晚,早已被折磨得元气大伤,断断续续地说道:“温阁老,罪臣似乎是得了痢疾,恐怕今日不能听审了……”
在没有抗生素、消炎药的古代,要是真的得了痢疾这样的细菌感染性疾病,往往是凶多吉少,极有可能一命呜呼。
因此温体仁十分紧张,唯恐袁崇焕这么个紧要的人物,身上的案情还没审明,就不明不白死在自己手里,那崇祯皇帝搞不好认为自己事受到了愚弄,追究下来可就难办了。
于是温体仁赶忙关切地问道:“是啊?莫非是吃坏了东西不成?”
姬庆文插嘴帮腔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监狱里头吃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还是馊的,拉肚子也正常。温大人要是不信,让大牢里这就端上几碗牢饭上来,搞不好大人这身娇体贵的,闻一闻就要得病……”
周延儒也添油加醋,说道:“刑部这也是积重难返了。朝廷每年给的银子也不少,可就连基本的伙食都搞不好,太不像话了。温大人,你是刑部尚书,虽管不到那么细,可毕竟也在你的责权范围之内,等得了空你要好好整顿一番。要是整顿不力,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写奏章弹劾你!”
深究起来,这倒确实是温体仁的责任,面对接连的苛责,温体仁只能垂头认错。
可话说一半,温体仁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刑部是他管的,消息自然也就灵通,知道自从姬庆文进京之后,花大钱将天牢里里外外全都买通了,袁崇焕吃的、用的都是姬庆文从牢外买来的最好的东西,早就不吃牢饭了,又哪里得的痢疾?
疑心之下,温体仁立即就调了两个刑部里的郎中,让他们当堂就给袁崇焕把脉看病。
这两个郎中自然也被姬庆文买通搞定了,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回禀道:“回尚书大人,袁崇焕这是吃坏了肚子了,牢里常有的事,放到干净牢房里,喝今天粥、吃几顿药,或许就能好了。要是不好……那可就麻烦了……”
那郎中还没说完,袁崇焕又抬手道:“几位大人见谅,罪臣怕是又不行了,能否开恩让罪臣下去行个方便?”
温体仁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只能摆摆手,让袁崇焕下堂拉屎去了。
目送袁崇焕离开,姬庆文开口道:“两位大人,奉旨我是旁听的,照例不该说话。可袁崇焕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法审了,要是他就这样死在堂上,恐怕很难向皇上交代了。”
温体仁扫了姬庆文一眼,道:“袁崇焕虽是正经进士出身,可一直以来都在辽东领军作战,身体一向硬朗,在天牢里关了大半年也没听说生过什么病。那为什么不早不晚就今天生病了呢?据我手下人说,昨天退堂之后,姬爵爷曾经在狱神 庙同袁崇焕当面说过几句话,不知袁崇焕今天生病同姬爵爷有什么瓜葛没有?”
姬庆文笑道:“温大人这是在审问我吗?你可别忘了,我同袁崇焕有同门之谊,难道不该去看看他么?就是袁崇焕真的有罪,要送到菜市口上开刀问斩,那第一杯送行酒也是我敬的!至于瓜葛……你温大人就是刑部尚书,自然可以派刑部的人去查!”
温体仁听了一愣,心想:姬庆文这人手里又有钱、又有兵,眼下又是皇恩正隆,包括自己在内的朝廷百官也曾经从他那里拿过价值几百万两白银的黄金,实力可谓深不可测,得罪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万一姬庆文同周延儒连起手来,再联合在外带兵的孙承宗一同攻击自己,恐怕自己这个内阁次辅也就当到头了。
想到这里,温体仁只能服软道:“别,姬爵爷不要误会,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唉!算了,看来袁崇焕确实是病得不轻,再这么审下去,也太丢朝廷体面了。不如这样,今天内阁是我当值,先将袁崇焕押在狱神 庙里,待本官向皇上请示之后,再由圣上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