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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头,老者闭眼凝神,感受着前面浓雾里的杀气。一刹那,老者拨开两旁的孩童向后退,一支尾部连着绳索的孩臂粗的弩箭擦过船头尖角,木屑纷飞。船的左前方忽然冲出一只海船,海船船头竖了一杆旗,旗上画了一只鬼鲛,黑色的鱼身在白布上显得苍劲有力。海船速度极快,眼看就要两船相撞了,海船一个急转擦身而过。就在两船接触的一刹那,五个人影跃出海船,落在了老者的身后。五人向前一蹦蹦入人群,见男人便挥刀直劈。人们慌忙四散开去,有人来不及跑开登时被杀了。
此时人群里忽然跃出一人,这人一把抓住身后的粗布用力一扯,抽出一柄宝剑,原是那名剑客。剑客把剑刺向那五人中的一人,那人持刀格挡,不想这剑来得太快,刀未举至胸前,剑尖已经没入了他的咽喉。剑客刺倒一人,也未停顿,一蹬腿转身又是一刺,被刺之人也是举刀来挡,快是够快了,可剑却穿刀而过刺入心脏。剩下三人见两人瞬间被杀,知是遇见了高手,迅速跳入海中。
老者看在眼里,指着剑客的剑对身边的林枫说:“那就是剑,它杀了恶人,却救了船上的人!”
船长见那海船转了回来,指挥水手拉转风帆,让船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行驶。可是那海船速度更快,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剑客看见形势危急,一个箭步来到船尾,然而他突然发现船头的老者已经在自己前面站着了。剑客感到空气中有一种微弱的压迫感——又是一支儿臂粗的弩箭从海船上飞了过来。剑客看见老者微微抬起右手当空一划,一道无形的气刃飞速撞上弩箭,而弩箭裂成两半,分别从船尾的左右侧掠过。老者再一抬手,微吐一声“寒冰刃”,一股劲气打向追击而来的海船。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海船周遭近十米的范围,海水迅速结冰使海船动弹不得。于是这一艘载满难民的船只得以隐匿于浓雾之中。
众人还在紧张着,生怕那一艘海船又从哪里冒出来。老者回到了孩子们身边,几个孩童因看见死人而被吓哭了,妇女们赶紧抱了孩子安慰,只是她们也哭着个泪脸。剑客穿过那些抬着伤者的难民,向老者走来。
林枫一直注视着剑客的剑,而剑客注视着白发的老者,老者微笑着兀自哄着孩子。终于剑客站在了老者面前,神情激动地说:“莫非您就是剑神龟无涯龟前辈!”
老者不改笑颜,抚摸着林枫的脑袋说道:“什么神不神的,不过是只老不死的乌龟罢了。”
“不不不,剑神的称号不是虚传,刚才您在船尾着实让晚辈大开眼界!”剑客满脸喜色,真正是为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剑神而感到高兴。突然,剑客发现一个小男孩走到自己的身前,两眼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剑,而这个男孩还是昨日问剑的林枫。剑客蹲下身子,手微按着男孩的肩,轻声说道:“有什么事吗,小兄弟?”
“我想要你的剑。”林枫直言说道。
剑客与老者同时一愣,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孩会有这样的要求!剑客小着说道:“这恐怕不行,这柄剑已经与我的生命连在一起了,除非我死,不然这剑绝不会离开我。”
“那……你能给我另外一柄剑吗?”男孩的眼中尽是恳求之色。
“实在是对不住,我只有一柄剑。”剑客的表情此时已由惊讶变为了奇怪,不由问道,“你为何这么想要一柄剑呢?”
这一问使男孩抬起的头突然低下,张开的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又梗住了。似乎是很突兀的想起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林枫的身体开始颤抖,沉默着走开了。剑客见他如此,不由皱了皱眉头,然而自己的性子着实是不善和这些娃娃相处的,叹口气,还是不愿搭理了。
船长让水手们密切注意海上的情况,自己则在船上查看。这只难民船还不算太惨,只稍微有些破损,船上死了五个人,还有几个受了伤。被剑客刺死的两个海贼,左肩都有鬼鲛刺青,拿的均是鱼牙状的锯齿弯刀——渤海上航行的人都知道这两样标志代表了什么!
“果真是他们!”船长苦笑两声,这已经是第二次遇上了吧,还会有上一次那么走运么?拿起一柄弯刀,那一次疯狂的经历仿佛还在船长的眼前上演——那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那数船凶神恶煞,还有如同地狱里涌出的魔鬼一般的鬼鲛。
稍微安顿好受伤的人,人们再次聚集船头,几个水手在佹杆上张望,然而迷雾阻挡了视线,天空阴沉,寂静。船长看着大家的神情,心想是时候了——
“我明白大家都想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我现在就告诉大家,那艘海船正是渤海中最凶恶的海贼船——‘鬼鲛’!”
一提到“鬼鲛”人们脸色立时就变了,一众难民惊慌失措。
“如今我们的后路已经被堵住,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往前。”船长顿了顿,“可是,因为这一股浓雾的关系,航行会比较困难,船上的粮食不是很充实,所以从明日起我们得省着些吃了。”
说道这儿,人们已经开始有些骚乱了,但这些都是事实,大家也没有办法。然而人群里却有一少年不为船长的话语所动,只是不断地安慰身边的少女。那少年正是阿海,他身边白布素衣、清新秀丽的少女则是小铃。小铃还在为昨夜之事恼怒着呢,阿海本就不善言辞,这样的事怎么说得清楚呢?说不上多少句,阿海已经语塞了,心想完了,依小铃的个性,只怕没有个十几天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海风大了起来,乌云聚拢。刚刚的一幕,小铃虽然看不见,但她感觉到了,在这样一条船上,她却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了——当初自己可是敢爱敢恨,笑就笑,哭就哭的!她知道阿海对自己的心意,可自己却总是——想说的话一出口就变了,真有些恨自己!再有这一船人的命运,真是让小铃的心平静不下来。手不自觉地抱起了琵琶,纤手轻抚,婉转柔和的音调在弦上跳动起来,似乎是一种得到真爱的幸福之感;然而下一刻,却变成了若泣若怒的哀鸣。
阴沉的天际再也经受不住了吧落下了泪!
是夜,海上阴雨绵绵。海面上微小的波浪,轻轻地拍打着那一只独行的帆船,似一位慈祥的母亲在雨夜哄着孩子安心入睡。
可那帆船之中经过一日的惊险的难民们,却久久不能入睡。在前路迷茫之时,人的心境会怎么样呢?
船长的卧舱里灯还亮着,白日里的一幕幕情景还在脑中放映,终于勾起了往日的种种回忆。会不会遇见那些海船,会不会遇见那些人?也许有凉风从窗口吹了进来,船长的身体居然有些微的颤抖。
“但愿不会再遇见他们吧!”船长微叹一口气,又开始细细看着航海图了。可是他这一声叹气已然惊着了身边的人。在他的身边,假装睡着的妻子睁开了眼。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是无限的关爱。悄悄拿起墙上的大衣,缓缓搭在了丈夫的身上,将头缓缓靠了上去,柔声说:“别想太多了,早些睡吧,身体要紧!”
船长轻轻握住肩上那只纤柔的手,又叹了口气说:“我怎能不担心啊,这一船的生命可是我带出来的!”说罢,转头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真是委屈你了!”
“从嫁给你那天我就做好准备了。”妻子将脸贴在船长那只苍劲的大手上,摩挲着。
船长转身拥住妻子,慢慢躺下,盖上被子,吻上妻子的额头,轻声说道:“睡吧!”
然而,上天总会安排许多苦难来打扰世人清梦。就在船长刚刚躺下身子的时候,整艘船忽地猛烈地震荡了一下。木板弹起一股巨力,将船长跟他妻子的身体崩起,重重地撞在了木墙上。船长把妻子护于怀中,承受着背部传来的巨力,感到喉咙一甜,口腔中溢满了腥血。他强忍着后背的剧痛,用力咽下一口鲜血。
“汉子,你怎么了,没事吧?”妻子匆忙起身,跪坐在船长的身边,急切地询问。
“没……没事!”船长缓缓舒出一口气,用手撑起身体靠在墙边,“我得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你就不能休息一下么?”妻子扶住船长有点摇摆的身体,眼中是略带幽怨的柔情。
船长深深看了一眼妻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着这种时候哪能好好地休息啊,或许天上可以睡个好觉吧!”
“不管在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妻子挽着船长的手,搀扶着向外走去。打开船舱,过道上已经站了好些人了,有的还受了点伤。大家面面相觑,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地听见甲板上有人大声呼喊:“不好了!船被卡住了!”
船长听到呼喊,心“咯噔”狂跳一下。这时,走到边地木板被打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水手提着鲸油灯跑了进来,还边喊着:“船老大,出事了!”
船长皱起眉头,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座冰山,船头撞在两山的缝隙间,卡住不能动了。”水手大喘几口气,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什么!”
“天啊!”
过道里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慌慌张张地乱成一团,一些人开始往甲板上跑,另一些则脸色阴沉地走回舱内,胆小的妇女已经开始嘤嘤啜泣了。船长深吸一口气,对水手说:“带我去看看吧!”
说罢却已经当先向甲板走去了,水手快步跟上,他妻子却先回舱内拿了样东西。
海上仍下着小雨,风不大,却是冰凉的,令船长不禁打了个抖。忽地船长感觉到雨水的滴落少了许多,肩上一暖。船长转头看去,原是妻子为自己戴上了斗笠,披上了蓑衣。感激地看了眼妻子,船长柔声说道:“回舱里吧,外面有点凉。”
“嗯!”妻子也未多说什么,打开木门便走了进去。
“大嫂真好啊!”水手看着缓缓关起的木门,感叹道。转身却发现船长已经走远了,连忙追赶:“船老大,等等我啊!”
没有月光的海面是漆黑的,站在船头的人们并不能看清楚前面的情形。水手嘴上船长,将手中的鲸油灯递给他后,船长才能勉强看到个大致的形状。原来这两座冰山斜靠在一起,下方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缝,刚好将船头夹住。伸手敲敲紧贴船头两侧的冰壁,也不回头,向身边的水手问道:“船体有什么损伤?”
“有几块木板被冰块擦破了,老牛带了两个人正在修补,其他的没什么大碍。”
“去老牛那催一下,我们时间不多,要赶快离开这里。”船长转过身,将鲸油灯交给水手。水手提了灯便顺着绳梯往下爬去。船长又向着身边议论纷纷的人群喊道:“大伙儿都回到舱里吧,有事明天再说。”
说罢,船长当先往舱门走去。然而没等他伸手打开门,门自己就开了,门后之人却是自己的妻子。妻子见到船长先是一愣,忽又猛地抓住船长的手臂,带了点哭腔的喊道:“枫儿不见了,广财,枫儿不见了!”
“什么,枫儿不见了?!”船长反抓住妻子,以更大的声音问道,“在舱里好好地怎么会不见,他丁点大的人能飞了不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舱里就是找不着他人影了。”
妻子经船长这么一喊,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船长眼见妻子面带泪容,心中顿时软了下来。将妻子轻轻搂入怀中,柔声劝慰:“没事的,我叫人到其他舱室再找找,一艘船就这么大,枫儿不可能突然消失的,问问其他人,一定有人见过枫儿……难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船长晃晃头,打消了自己不实际的想法,拍拍妻子的背,牵着手走进船舱——
“放心,枫儿会没事的,你先休息,明早或许就能见到枫儿了。”
“真的,你没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你现在瞎担心也是没用的,先休息好才有精力照顾枫儿!”
船长吩咐水手找几个人去寻自己的儿子,又费了些许口舌才让妻子睡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凉爽的感觉顺着喉咙流入肺腑。然而船长的心却难以冷静下来,麻烦接二连三地找上门,让他产生了急躁的情绪。
敲门的声音将船长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深深吸一口气,他慢慢打开舱门走了出去。几名水手在门边笔挺地站着,就像在做着他们最骄傲的事情。船长大量着这些他一手带出来的水手,心中有了些欣慰,向着左侧的一名水手问道:“大龙,有什么消息?”
“船老大,小枫可能下船了,我们船上船下已经搜遍了,可仍是没有小枫的踪影。”
“怎么会?这不可能!”船长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们也不敢相信,但龙哥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船长身侧的一名水手上前说道:“我们在小枫的舱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好像是小枫留下的。”
“嗯?带我去看看!”船长实在是很担心自己的儿子,因为他害怕自己人生中悲惨的历史会重演。
水手快步在前头领路,很快便来到了小枫的小舱。打开门进去,几个小娃儿正在做着游戏。这时林枫在大陆仍是的几个孤儿,他们一直都睡在一起的。水手走到墙头,拿下墙上挂着的画框,卢储一些细小的刻痕——
“如果不是船撞到冰山时震荡得厉害使画框掉落,还很难发现这些刻痕。”
船长凑近仔细看了看,木板上刻了一行“总有一天,我会拥有一柄剑”的字样,一句话居然包括了大陆七国的不同文字。想想,林枫这些天也确实跟那白发老头学了不少字的。也就船长这样曾经见过大陆七国各种各样的人,才有可能看得明白了。不过字的下方还刻画了五枚形状各异的小剑的图案,这倒是船长看不明白的了。船长深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大龙再也忍不住,问道:“船老大,小枫到底刻的什么,有线索么?”
“没什么,不过是枫儿平时没事随便刻地。”船长伸手拿过画框,这画是许多年前他碰到的一位画师突然兴起帮着画的,画上是一个追蝶嬉戏的可爱女孩——那是林枫的姐姐,他十年前死去的姐姐,是死了,被“鬼鲛”的海贼带走,哪还能有生机?
“你们不必担心,有剑神的保护,他不会有事的。”发声之人是白日里击杀了海贼的剑客。
“侠士,此话怎讲?”船长看着这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的剑客,眉头越皱越紧,事情的发展方向越来越偏离他的掌控了,“你知道枫儿去哪了?”
“他去哪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和谁在一起。”
“还请侠士明示。”船长上前一步,躬身作揖。
“我说了不必担心,他是和剑神,就是那灰袍白发的长者,一起下的船。”
“什么,下船去哪了?”船长忽地伸手想要抓住剑客的手,然而剑客轻轻一晃,便躲了过去。船长讪讪地收回手说:“我是说,大海茫茫,他们能去哪!”
“我是真的不知道,其实我也有点疑惑,剑神带着个孩子要干什么?”剑客摸了摸下巴的胡渣,两眼有些出神地看着地板。
“简直是胡闹,这种时候还要儿戏,他要疯自己去,为什么要拐上我的儿子?!”船长有些怒了,自己的儿子不知不觉就被拐走了,是谁谁也不会好受的。
剑客也被船长这一声吼吓了一跳,有点怪异地看着他——
“剑神要做的事是儿戏?我都羡慕你儿子能受到剑神的青睐。”
“我管他什么神不神的,我只要我儿子!”船长忽地跌坐在床上,声音也变得有些幽咽,“我只要我儿子……”
剑客被船长的反应愣住了,看着啜泣的船长,脸色一变再变,缓缓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但是我想,他待在剑神身边或许会更安全。剑神的名号,我想,你还是听过的吧。”
剑客说罢便走出了船舱。舱里的水手们从没见过自己的船长如此脆弱的一面,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有大海还拍打着浪花,附和着那低沉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