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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在梦境里头,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一旦知道了自己是在做梦,一般就会惊醒,但陆老夫人却没有醒来,眼前的一切都那般真实,尤其是面前的这个秦征,可她还是被拖在梦境之中无法醒觉。
她毕竟是乌衣巷的老积年,见多闻广,很快就想到了什么,骂道:“大胆小儿!你竟敢对老身用法术!”
秦征道:“上一次来,晚辈连一点心眼刺探都不敢用,那是出于对宗念先生和叶儿的尊重。但这份尊重却被老夫人当破鞋一样践踏。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打算客气了。”
陆老夫人气得眼睛直瞪:“竖子!你敢对老身如此无礼,就不怕老身命宗念斩了你么!”
“本来后辈应该尊重长辈,但长辈也应该有一点长辈的样子。”秦征道:“从三入陆府到老夫人以侍婢骗嫁,已经把晚辈最后一点耐心都磨没了,这次我既敢来,就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虚言恫吓之类,我们就都省省吧。”
陆老夫人愕然,自她成为陆氏女主以来,这可是第一次有后生晚辈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上次见面,秦征事事委屈求全,她也万料不到,横起来的秦征竟是这副模样。
刚才秦征与陆叶儿相识、相交的画面,再一次在眼前掠过。
“让老夫人看到这些,是希望您能明白我和叶儿之间的情感,不是那些财帛、庄园、珠宝以及一个侍婢能够交换的。我欠她一段后半生的照顾,而她还欠我一个让我照顾她的机会。在这里,希望老夫人能够成全我们。”
“成全你们?”陆老夫人一声冷笑:“办不到!”
秦征脸色一沉:“为何?”
“贱胚子就是贱胚子!”陆老夫人冷然道:“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凤凰岂能与雅雀联姻?龙狮岂能与鼠狗为配?不要以为你学了一点本事,就能胁迫老身,当年湛若离进不了我陆家的门,今天你也休想拐走我陆家的女儿!”
听到湛若离三个字,秦征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那么叶儿的终身幸福,你老人家也不管了么!难道思儿是你的孙女,叶儿就不是?”
“住口!叶儿的事情,怎么能与思儿相提并论!”陆老夫人道;“思儿与沈家儿郎的婚姻,那是天作之合,至于你,怎么能与沈家儿郎相比?你那是癞蛤蟆的痴心妄想!我陆家的女儿,何等高贵!就算老死家中,也绝不能与你这等下流贱种有什么瓜葛,招你为婿?那将使我陆氏贻笑天下!”
秦征盯着陆老夫人,忽然说:“你……难道你不知道叶儿和思儿二心一体之事?”
陆老夫人愕然:“什么二心一体?”
秦征更不多言,将当日尔何辜的谈话就在这个幻梦空间之中重现,陆老夫人如遭雷击:“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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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夫人于梦境之中心情大激荡,现实世界里的她便大汗淋漓而出。照顾她的贴身侍女大急,忙找严三秋,严三秋匆匆赶来伺候,喂了婆婆一颗护心丹,再一撘脉搏,脸色一变,对诸侍女道:“你们出去!”只留下了味紫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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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之中,陆老夫人终于在震撼之中撑持了下来,人也渐渐冷静,旁边的黑暗忽然产生某种扭曲,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进来。
秦征斜了一眼,就知道是严三秋,这里是他所造梦境,严三秋虽然也通晓入梦之学,但如今的功力已不如他,因此硬闯不进来,秦征心念一动,放开了一条缝隙,一阵恍惚后,严三秋出现了,盯着秦征惊疑不已:“果然是你!”又向婆婆行礼。
陆老夫人见到她,陡然间也未想起儿媳妇怎么会到自己的“梦”里来,劈头就问:“叶儿和思儿二心一体之事,是真的?”
严三秋默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陆老夫人马上就知道这是真的,捶着胸口说:“我可怜的思儿,我可怜的叶儿!我的宝贝心肝儿!”又骂道:“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东西,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严三秋道:“当时婆婆身体不好,不敢让婆婆再受刺激。一开始,只是想着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来说,但越到后来,越开不了口,一个不觉就过了这么些年。”
陆宗念一直担心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身体会扛不住,但实际的情况却没他预计的严重,陆老夫人一阵震惊之后,竟然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道:“也罢了,也罢了。她们姐妹一体,虽然此事千古罕有,但都能活下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秦征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反而愤懑:“老夫人,你忘了今天是思儿要成亲的日子了吗?”
陆老夫人不悦道:“那又如何?”
秦征道:“她们是二心一体,二心一体啊!今天晚上,是思儿要用叶儿的身体去成亲啊!”
陆老夫人仍然淡淡地说:“那又如何?”
秦征看着这个年老的贵妇,尽管他精通心宗绝学,却似乎不大能理解对方的思维模式。
陆老夫人道:“沈胤那孩子,家世好,人品好,学问好,相貌也好,这般好儿郎,配得思儿,也配得叶儿。我原本还在忧心叶儿身体不好,思儿出阁之后,她可怎么办,现在看来是都不必担心了。”
秦征盯着陆老夫人,目呲欲裂,一字一字:“你,什,么,意,思!”
陆老夫人道:“沈胤这般好儿郎,着实难得,叶儿与思儿便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那也是上追虞舜的一番佳话了。”
秦征呆了半晌,忽然笑了,他脸色极其难看,仿佛听说了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情,一开始是轻笑,冷笑,慢慢变成哈哈大笑,最后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狂笑。
严三秋被他笑得全身发毛,陆老夫人却恚怒道:“疯笑什么!”
秦征慢慢收了笑声,看了看陆老夫人,再看看严三秋,冷笑着,叹息着,最后道:“我终于知道丑八怪为什么一提起家里头,就总是那般落寞的神色了,这些年,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望向远方,似乎那里就是陆叶儿的所在:“今天我终于理解了,秦征在此发誓,无论如何要将你从这个家带走!我要让你真真地、重新地过好下半辈子!前方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事情,再都休想拦住我!”
他甩了甩手,梦境就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碎成了千百片。
被驱逐出来的陆老夫人和严三秋同时醒来,两人对视一眼,陆老夫人喘息着,说道:“刚才……是真的?”
严三秋点头:“是真的,那是……是他们宗派的入梦之术。”
陆老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头?”
严三秋低下了头:“媳妇其实……也懂得一点神通,不过过门之后,从来不敢妄加使用。”
若在平时,陆老夫人听了这事多半还要不怿个大半天,这时却没工夫置气了:“这个秦征,果然不识好歹,依你看他就这么去了,是不是会去……”陆老夫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来:“他是不是会像湛若离那贱胚子一般,去扰乱婚礼?”
严三秋,道:“只怕……只怕会的……”
陆老夫人急了起来,可是她心神不乱,马上就起了算计,问道:“这小子的能耐,比湛若离那贱胚子如何?宗念斩得了他么?”
严三秋道:“此子功力,已非媳妇所能揣度,不过夫君至少不会输给他。”
陆老夫人道:“既然如此,你速速派人通知宗念,让他赶在此子捣乱之前,将他斩了!”顿了顿,又道:“不可,今日乃是大喜,不可有血光之灾,让宗念先把他囚住吧,异日再作处置。”
严三秋又说:“此子如今的修为,夫君就算能斩了他,只怕也要大费一番手脚。而且夫君一直对此子青眼有加,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只怕……会另有想法。另外,沈胤他……”
“沈胤怎么了?”
“沈胤那孩子,与这个秦征交情颇深,说是兄弟之谊也不为过,难保临事不作他想……”
“不行,不行!”陆老夫人怒道:“必须阻止他,必须阻止他!必须让这场婚礼如期完成。”
严三秋道:“皇宫有金陵帝气、六道大阵护卫,秦征要闯进去不易。但要阻止进入容易,要把他传递的消息也隔绝,这却难办了。如果让夫君和沈胤知道了他和叶儿的事情,这场婚事……”
陆老夫人斩钉截铁:“再难,也要办到!”她盯着儿媳,说:“难道你要让思儿的一场良配,就此竹篮打水一场空?”情急之下,剩下的几个老牙咬了咬,竟说出平常说不出来的话来:“看秦征此子的心念,他要的可是叶儿!若遂了他的意思,你的思儿,又会如何?”
这一句话,让严三秋打了个寒战,她素来知道叶儿和思儿两姐妹一直相让,如果让思儿知道秦征与姐姐情感如此深厚,说不定会就此让给了姐姐了,这是严三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就算事情不至如此,”陆老夫人道:“可你还记得葛长孙给思儿批的命么?命批里说过了今年,思儿的婚姻便终身无望,余生若要安康,除非遁入空门,葛长孙艺成以来数十年,铁口直断可是从未失手的!你这个做娘的,难道愿意看亲生女儿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儿媳妇明白了!”严三秋咬了咬牙:“婆婆且保重身体,我……这就去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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