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只觉得大脑浑浑噩噩,即使他已经苏醒,意识也不断变得清晰,身体和内心仍然被巨大的疲惫虚弱所缠绕,仿佛还在生死之间挣扎,他如今能睁开眼看到眼前雪白的世界,不过是他生命最后做出的挣扎。
可即使他那份脆弱的生命赢得了死亡,他的视线终于变得明朗,眼前也仅仅只是一片雪白的世界,失去了任何的五颜六色的色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奇迹般的没有死去,活下来并清醒,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周围太安静了,整个世界都太安静,像是冰雪和死亡已经覆盖了一切,可他嗓子动了动,也没能说出什么。
男孩仰望着头,他突然怔住了,随后变得慌张焦急,他竭力的从雪地爬起,一起身带起一大片衣服上积雪,他像是个雪人一样在白色大地上踉跄奔跑,多少次摔倒在地又爬起来继续奔跑,嘴里呼出的哈气两秒内立刻冷却,视线在天空上不断挪移,像是在搜索着什么,像是孩子焦急的寻找失去的东西。
男孩的手脚冻得冰冷,冻到这个程度,几乎已经是麻木无感了,可对身体的负荷依然在,所以他跑起来身体非常摇晃不协调,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像是觉得跑到最高处就能更容易看清楚天空,他爬上了高处,爬上了一座冻结的山坡顶端。
他不曾低下脑袋,可视线所及之处,天空只是被无穷的灰暗填满。
“哪儿?”男孩发出声音。
直到他脚下一滑,这附近的地面被冰冻的太光滑了,他站不稳,就摔了下去。
这是一片完全失去生机的冰寒之地,一个茫然的孩子在追寻着什么,什么缥缈的,然后那渺小的黑点也被无限的白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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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身边竟是一个火坑,男孩努力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甚至盖着一层草席编的简陋遮盖物,这是在战争年代用来代替被子的最次军需物,里面夹杂的有少量棉花和更多草叶,撒着不至于自燃程度的零星量的火晶石粉末。
他揉了揉眼,四肢关节的酸软无力仍没有完全消去,惺忪睡眼逐渐睁开才看到一抹红色,是火焰发出的颜色,是这雪白世界里出现的一道颜色,将他呆滞僵硬的脸,和露出少许惊讶的眼睛,全都打上通红。
“哦,夜之女王保佑,这孩子醒了,”身边传来带有同情的声音,披着破旧大衣的中年男人似乎一直坐在旁边,此刻他看见空起身便凑了过来,下巴处一大抹黑密集的胡子几乎完全先占据空仍朦胧的视野,“你的身体冷的像是冰块,我们险些以为你活不下去了。”
在看清楚男人那张陌生的脸,本能的畏惧让男孩立刻缩起身体,像是小野兽境界闯入附近的外来生物,一直向后挪动到触碰墙壁,或者说是山壁,这里显然是一个小型山洞的最内部,出口甚至就在不远处能看到。
“一个这么小的男孩忽然从天而降,掉到了我们的车上,我也是吓了一跳,不过还好不是什么威胁物,只是个普通的男孩,”胡子男说着,注意到男孩的表现,忽地反应过来,眼前的确是普通的男孩没错,可在男孩看来,他似乎才是个可能存在威胁的家伙,“我不是什么坏人,我还有一些同行的人,他们都不是坏人,我们发现了你,你正好在昏迷,昏迷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很容易死的,尤其是这一片最是寒冷,于是我们就暂时歇脚,并将你一同带来......”男人说着,把自己的信息都抖露出来,只是希望向男孩摊出全部牌,好证明他们是无害的。
胡子男在心中期望着男孩对他收起警戒心,哪怕只是一点,他看的出来,这个男孩是真的害怕了,对周围靠近的东西都感到畏怯,对一切都警戒。
“我没有吃的,我什么都没有,”男孩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半天,紧张的双肩微微松弛,但也仅仅只是稍微,片刻后,他才说出这么一句,“不要打我。”
男人心里凉了一下,男孩的反应是在意料之中,也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这样的孩子他见得太多了,太多太多的人,在这个时代里无家生存饥寒交迫,甚至要过着和一些疯子样大人争抢食物的生活。
能在这样年代里存活下来的贫困孩子们,要么也变成了小疯子,要么就是死了。
“不,不会的,我并不是来抢你吃的,更不会打你,你不要害怕,我是来帮你的。”胡子男挠着皮肤粗糙的脸,想着如何安慰男孩,他知道这样的孩子已经被时代的残酷烙下阴影,很难正常沟通,他想找些话来化解尴尬的气氛,可明显这些体面话并没有什么作用,男孩依然用紧张的眼神看着他。
踌躇之时,男人忽然想到什么,他犹豫了两秒,在这样生存艰难的状况下,让人犹豫思考判断的时候太多,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小小的事或物,可男人犹豫了大概几秒,最后还是挪动着屁股,一转身从火堆旁摸出什么东西。
刺激性的记忆闪现眼前,画面里是数名手持武器的男人女人,发疯的冲进屋内,将周围的一切推倒踩碎,附近延伸而来的大火波及到脚下,男孩抱着头忍着泪与叫声,躲在一个墙角,看着外面张牙舞爪的身影缭乱,每一次身影晃动都伴随着东西破裂的声音。
于是男孩身体也条件反射性一抖,朝着身后壁面又是使劲挪动,可墙阻隔了路,他就立刻更缩了缩身体,像是害怕胡子男也会掏出那攻击性的武器。
胡子男转过身,也被男孩更明显的反应怔了一下,这更加重了他对之前作出的选择的决心,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温和的,轻一点的,把东西递出去。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是来给你食物的,”胡子男摊开手掌,热气快要扑到男孩身上,在这寒冷世界里,竟还有热气这种东西存在,“我是好人,我是你的朋友。”
手心里躺着的,是一个十分小型的番薯,被烤的外皮发红,甚至有丝丝香气泌透而出。
男孩默不作声的看着这边。
“你刚醒来,身体弱,直接吃这种东西是不是会伤到你的胃,或许我该给你先盛一碗......”男孩的沉默让胡子男怀疑是不是对方并不爱吃番薯,自言自语的准备收回手。
男孩喉咙里突然挤出一道宛若呜咽的声音,像是略微着急而发出的一声轻微叫声。胡子男愣了一下,看着男孩的视线不知何时转移到自己手里的番薯上,一直看着,于是他又试着将手重新伸过去,伸到了男孩面前。
吃吧,胡子男极其微妙的轻启嘴唇,发出几乎没有声响的话语,带着渴求。
男孩沉默了几秒,不怕烫似的直接双手抓了过来,实际上在这样的温度下,烧熟的东西凉的更快,但无论是否烫或冰冷,男孩带皮连瓤,饿死鬼一样的啃食。
“吃吧,好好吃,慢点,这个都是你的。”胡子男露出傻笑,看着男孩捧着被吃的稀烂的番薯,男孩嘴角沾满了黄色粘稠的瓤,他觉得男孩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对自己放下了戒心。
那是男人手里,所剩不多的较为好的食物,但他选择送给男孩,他心里只希望,男孩不要害怕他,不要把他当成恶人。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尝试着开口问,但男孩只是在吃,并没有回答。
“你住什么地方的?”他又继续问,但得到的依然是无言。
胡子男耸耸肩,心想融化那份深沉的心里阴影带来的隔阂,果然并不是容易的,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和眼前男孩年纪仿似的孩子,一个因为工作缘故,与他产生代沟的孩子。
“布鲁肯林。”男人刚准备转过去身,想要不打扰男孩,却听到一声模糊的稚嫩的回答,他花费了三秒才辨识了其中的真意,只是普通的一个地名,是来自男孩的回答。
“布鲁肯林,那里以前的确是个好地方,那里的土壤挺肥,麦子就长的好,那边的天空也总是晴的,”男人略微激动的看向男孩并回话,说了几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自言自语并不能引起男孩的回应,于是立刻收住话,但内心还是泛起更多的欢喜,他觉得这个男孩正在渐渐接受他,“你父亲呢?”
“他走了,没再回来。”
胡子男想到布鲁肯林也是战火最初蔓延的地方,他的车队曾路过那个距离那城镇不远的地方,但那时那座城早已彻底消失在地图,具某些传言,那里是被摧毁的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当时有许多有志男儿自愿参军,伤亡也惨重。
“那你母亲?”他自然的说出了这个问题,之后立刻后悔,一个受苦受难险些死在寒冷郊外的孩子孤身一人,他的父母又能怎样呢。
“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我也没再见过她。”
胡子男心里又凉一截,原来,是个被最后的亲人抛弃的可怜孩子。他看着眼前饕餮的男孩,不自觉的又与自家孩子的身影重叠,有些泪眼婆娑,他想伸出手去抚摸孩子的脑袋,可又发觉那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第一天见面,对他的警戒可能还没有完全消除的男孩。
又是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我是一个流浪的商人,和寥寥无几的两三个同伴,组成一个存亡难定的车队,恰好路过这里,”男人粗略的介绍自己的来历,“说是车队,都存亡不定了,实际也就只剩下最后一批马一辆车。”
男孩悄悄的看了一眼,就在男人手臂撤回的时候,从衣服烂了窟窿的腋下处偶然一瞥,看到一个编在里衣的花纹,一簇青色的蔷薇。
他只是点点头,算是对男人介绍的回应,于是男人觉得这男孩多少还保留点尊重,心想之前多半是布鲁肯林区某个上流家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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