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打开了,耶稣走了出来。他的脸红扑扑的,在流汗,眼睛往左右扫视。
守候在门外的人一下子都围拢过来:“怎么样?”
“别担心。我过会儿会再回来……她刚喝了点葡萄酒。”
“我以为你说服了她,同意了呢!”莉莉娅有点恼火;她总是希望自己的心愿即刻就能实现。
“她现在还想再要一杯呢。”耶稣苦笑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开玩笑?”大家面面相觑,没明白一向不苟言笑的耶稣是不是开玩笑。
“不,这不是什么玩笑。”耶稣丢下这句话,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耶稣离开后,琼斯就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偶尔会喘口气。
对于周围正在发生着的一切,琼斯其实都能够听见,但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
她很想告诉周围的人,一切都很好,不必担心;但嘴边好像被一条围巾缠绕,而且越缠越紧,她想抬手把那条围巾取下来,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自己手抬起来,哪怕动一根手指头都做不到。
“鬼压身?”琼斯的意识还是很清醒,这种情况以前也偶尔出现过。一般都出现在大强度运动后。
与此同时,另一种新的感觉使他震惊不已。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云朵一样轻盈而虚幻,要么黑色,要么白色’这个世界里只有黑白,就像是在一部黑白影片里行走;
只不过这部影片实在是太糟糕了,黑不是纯黑,白也不是纯白,一切都由灰色的阴影组合而成。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这样走动是他这几个月以来梦寐以求的,他感到十分欣喜。
一条灰蒙蒙路,这个路在哪?好像很熟悉,又想不起来是在哪,他瞥见了一些熟悉的影子,有的呈现出僵硬的轮廓,有的则是人体的形状。
他又一次看到了自己以前的老姐妹,这个是…她终于看清了,她的铁姐妹---玛利亚。
她还像年轻的时候一个样,神态优雅,气质高贵,她好像也看到了自己,因为,她张开了双臂,想要拥抱自己。
看到玛利亚的时候,琼斯感到心满意足,咦?琼斯惊奇的发现,又有两人从玛利亚的身后出现,一个是刘玲,另一个…等等,琼斯的意识突然清醒过来---甘妮杜?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老姐姐甘妮杜也死了?
琼斯之前还担心这会是一场梦,或是一个幻象,现在他就能从那种虚无缥缈的担忧之中解脱出来了。
后者显然也认出了自己,以为刘玲和甘妮杜同意做了一个表示欢迎的手势,琼斯看见她们正在向自己走来。
怎么回事?琼斯突然有了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并靠在一个温湿的地方。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不,这不是一个梦,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琼斯努力地睁开眼睛,用力很多的力气,才把目光聚焦在一张满是泪水的脸上。
“琼斯姑姑,琼斯姑姑!”刘妮不停地呼唤着,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两只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手。
突然间,琼斯用非常清晰的声音说道:“妮子,我的孩子,姑姑要走了。”
笑容在琼斯的脸上慢慢凝固,眼睛也缓缓地闭上。
姑姑死了,刘妮想。她摸了摸琼斯的手;空空的,脉搏已然消失。
“阿廖沙,关掉那个,琼斯死了。”刘妮悄声对年轻的护士说道,但太小声了以至于没人听见她说话。
“嘿,琼斯死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还是很小声。房门打开了,莉莉娅走了进来。
“琼斯死了。”刘妮告诉莉莉娅,大家最终都听到了。
“已经死了?”大家立时陷入了巨大的悲伤和痛苦,因为琼斯曾答应她会永远活下去,但现在却过早离世,打破了这个诺言。
摩尼同那三个年轻健壮的男人,以及他们瘦弱的老板一起关了门,待在卧室里;
琼斯如果这个时候可以睁开眼睛,一定好好取笑一通这个滑稽的四人组,他们穿着滑稽的礼服,还带着可笑的帽子,个个高大强壮。
而摩尼呢,脸上更是显得憋屈---他们这一身,是他们老祖宗生前就为他们预订的。
这个四人组正在急匆匆地进行着葬礼的准备工作,两个年轻人从箱子里拉出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就像那种每天早晨排列在大街两边的垃圾袋;
两人三下五除二,琼斯就顺利地滑进了塑料袋里,就像是往购物袋里装商品一样。
棺椁是早就预备好的,第一次是金丝楠木,这个棺椁是琼斯在地球的时候,琼斯觉得刘玲的棺材不错,给自己准备的,虽然那时候她还很年轻。
第二层就豪华了---全金刚石打造,当然了,各位读者也许还记得,当年他们遇到一条金刚石矿脉,实在找不到拿这些金刚石做什么,她们三人便给自己都准备了一个金刚石棺材。
甘妮杜的那个,被她当年带走了;玛利亚的,前些年也自己用了,现在,自己这个也发挥了作用。
实际上,还有一个,觉得俗气,被她们统一遗弃了,那就是黄金的,当年离开地球的时候,剩下太多的黄金,舍不得丢弃,便打造成黄金棺材。因为,除了做成棺材,她们同样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停,等下,”摩尼终于感觉有些不对,说。
“怎么了?师叔。”另外三人是摩尼的晚辈,听见摩尼这么一说,停下手里的活,不知道这个师伯要说什么。
摩尼说:“老祖宗安排我们四个给她老人家抬棺,是吧?”
三人点头,说:“是呀。”
“你知道老祖宗是怎么安排的吗?”摩尼说着,看着里外两层的巨大棺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然,这个眼泪不是悲痛老祖宗的离世,而是悲痛自己的肩膀,“她,她老人家让我们用肩膀抬。。。而且。。。”
“而且什么?”其余三人也感到事情的严重。
“我们还得边走边舞蹈……”
葬礼安排咋三天后的下午三点举行。三天后,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三点,殡仪馆大厅的休息室里都挤满了人,耶稣用低沉而洪亮的声音将所有最美好的词句都吟诵了一遍,起身的逝去虽在意料之中,但实为悲伤之事,这些词句都是为她特别准备的。
耶稣声音的最后回响渐渐消逝在了充满悲伤的空气之中,刘妮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方形布袋,里面装着一些泥土、一块印有经文的白色缎带,以及一个准备放入棺椁的小圣像复制品。
大厅的尽头立着灵柩台,顶上是一个打开的大盒子,形状像是古龙水瓶。箱子里躺着一个已制成的木偶,模样栩栩如生,看起来像是一个长着黑色头发的少女。
琼斯的墓地是与玛利亚相隔不远的另外一个小山头,二者之间大约有一百里,遥遥相望,这是琼斯生前自己选定的。
棺椁通常都由服务人员用灵车运往墓地。但琼斯生前的要求,是想让她的弟子亲自把她送到自己的安寝之地,这下,她的那些亲生弟子们都争先恐后地为他们的先生抬棺。
白色的灵柩在人们手中交相传递,仿佛独木舟一般在人们的头顶危险地前后摇晃着,通往最后的栖身之处。
当走最后一里的时候,摩尼和他的三个伙伴结果那个白色的灵柩。
这个灵柩是他们最后改造的,要比原先的那个要小得多。
当穿着奇装异服的摩尼等人,将灵柩扛在肩上,四人整齐地迈动诡异的步伐,原本肃穆的人群都发出惊慌的叫声,生怕他们一步留神,将灵柩掉在地上。
将三层棺椁按顺序安躺在墓地里,耶稣先生匆匆赶来,出席下葬仪式,并以戏剧性的姿态指挥挖掘工慢慢放低棺椁,以此来表达自己对这位不同寻常的客户的尊敬。
刘妮打开自己的一个绣花的荷包,拿出了那一袋泥土。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将泥土一点一点地撒在了棺椁上,像是往汤里撒盐一样。
“愿她伟大的名能够在这世上广为尊崇传颂,再造新生,使已逝之人复活,得以永生……”她吟唱的声音悲伤而尖锐,但只有耶稣一人听懂了这古老悲叹的意义。
葬礼上的祈祷者们仍在继续,但很快就结束了。之后,站在前面的人开始从墓地往后退,而站在后面的人则开始慢慢向前走。墓前堆着的花逐渐多了起来,一直到齐腰那么高。
大家都开始离开了。
他们穿越墓地往回走,一列黑色的衣装呈现出一种流动的感觉,陆续爬上小型交通车。
客人一时间都到齐了,有一大群人;他们主要都是琼斯的学生,当然也有其他肤色的人,因为没有足够大的场所,不得不对人员进行了限制---他们要为琼斯守灵。
大约有五十个人坐在桌边;那桌子还是用木板和各种杂木料做成的;其余的人拿着自己的盘子和杯子四处走动,就像是在美式鸡尾酒会上一样。奇怪的是,如此拥挤的人群却莫名生出一种空虚感。
人们在桌边充满期待地窃窃私语;房间里没有高声的交谈,也没有此起彼伏的喧闹,只有单调低沉的声响,偶尔会有玻璃杯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他们在倒葡萄酒。
就在此时,一个机器人出现在了门口,却是一直在琼斯身边照顾她起居,并时常推着她到处溜达的机器人。
“每个人都听着!”那个机器人开始说话。
所有人都僵住了:什么话会从一个机器的嘴里蹦出来,但肯定不会是一段规规矩矩的致辞:“大家都听好了!这是琼斯·黛儿让我带给你们的话!”
接着,琼斯清晰高亢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伙子们、姑娘们!我可爱的小猫咪和小兔子们!欢迎你们来参见我的葬礼。
“我只求你们一件事,别掉眼泪,不要哭泣,行吗?一切都很好,就像你们参加其他的聚会那样!”
女人们都像没听见琼斯的请求一样,一齐痛哭起来,而有几个男人也把自己加入了她们之中。
琼斯好像能够看见他们似的:“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了?别哭,我说了!把酒喝起来!干杯!耶稣先生,敬我一杯!小豆芽,关掉那个讨厌的哀乐,它太难听了,亲爱的!”停顿了一会儿,琼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喝起来!那样就会好多啦!”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了?别哭,我说了!把酒喝起来!干杯!”
“喝起来!那样就会好多啦!”
“你们都喝起来了吗?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喝起来,一定要一醉方休!别再摆出那副伤心的面孔,姑娘们,小伙子们,为什么不跳舞呢?跳起来吧。”
“我希望这是一个充满快乐的聚会而不是充满忧伤的葬礼。就这样,去他妈的葬礼,我的葬礼我做主。”
人们站起来开始喝酒,并没有互相碰杯;伴随琼斯死后而来的巨大空无感此刻消散了一些,被某种形式的欺骗给填满了。
大家都感到有点惊讶:即便是欺骗,但至少也是填满了。
“朋友们,我无法感谢你们,因为这样的感谢是不存在的,”琼斯的话音继续着,“我对你们怀有崇敬的热爱,对你们所有人,特别是姑娘们。
我甚至对这该死的死神也很感激。我如果不是生了病,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你们这样好。
不,这些话太蠢了,我一直都这么觉得。我想敬你们一杯。敬你,妮子,要坚持住!帮我照顾好那几个小家伙。敬你,摩尼!谢谢你,还有你!罗吉科娃,我爱你。伊万卡,谢谢你,可爱的小猫咪,你拍的照片都好极了。柳达,阿里萨,敬你们每一个人。小伙子们,也敬你们!只有一件事儿——我希望这能是一个充满欢乐的聚会。就这样,其他的见鬼去吧。”
说着说着,声音出现了变化,出现了轻微的沙沙声。
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没人喝酒了,大家都手持杯子静静地站着,听着录音机里喘不过气儿来的急促呼吸声。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想再听到点重要的东西,琼斯说道:“好了,小胖墩,把录音停了吧。”这是他平日里一贯的疲惫声音,不带丝毫痛苦与悲伤。
“咔嗒”一声,一片寂静。欢乐并没有立刻出现。有那么片刻实在是太过安静了。琼斯,一如往常,做了些不寻常的事。
三天之前她还活着,接着她死了;而此刻,她却处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声音还是她的声音,而人却不是她本人。每个人对此都感到震惊与悲痛,尽管他们也没有阻止酒精来发挥作用。
人们来到桌边,拿着盘子、杯子又走了,成群结队地来了又离开。
整个聚会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有几个人感到不适,先走了。
妮子和莉莉娅也走了。刘妮是学医学的,当然知道琼斯是寿终正寝,她身上表现出来的病态只是人体机能到达极限,表现出来的正常现象,但让她表现出欢乐,她还是做不到。
对于莉莉娅,则纯粹是不适应,不适应一个欢乐的葬礼。
两人都已经作出了决定,只是不确定是否是正确的决定。
但一切都进行得十分美妙,到了早晨,两人都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的单身生活没有白过。
刘妮站在自己的书房,总感觉有哪些不对劲。多年的习惯,凡是自己动过的东西,都会放回原来的位置。尤其是那些纸质文献,自己更是备件爱护。
离开了几十天,那本《病宇宙》居然不在它原来应该在的地方。
多年的孤独生活,让她更喜欢清静的环境,这个书房就是专门为自己开辟的清静场所,除了自己,是没人进来的,就算是莉莉娅,也从来没进来过。
“大师姐,大师姐”就在刘妮拿起那本《病宇宙》,想把它回归原位的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
刘妮顺手把书放到桌子上,急忙走了出来。
来人却是朱古力,那个匈奴女子。自从她的最要好的姐妹班妮跟随她的丈夫汉慕斯,留守在甘妮杜星后,这个朱古力倒经常与她联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么?”见朱古力面色焦急,刘妮问道。
“快快快,别问了,快跟我走,上车跟你说。”朱古力拉着刘妮便上了车。
待大家坐稳,朱古力给车子下达了指令,车子缓缓升空,刘妮才向朱古力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孙媳妇昨天生产了,你知道吧?”朱古力面带喜悦,话语里还是带着焦虑。
“这是喜事呀,恭喜你啊,又当祖奶奶了,你慌慌张张过来找我干嘛,要红包啊?不早说,我身上可没有!”刘妮心想,你孙子生孩子我上哪知道,基地孙子辈的人多了,好几千人呢,摸了摸身上,身上什么都没有。
“我找你要什么红包,跟你要红包是那些孙子的事。”朱古力轻轻推了刘妮一下,说:“我这个重孙子有些不正常,你不是学医的么,找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哪出毛病了?”
刘妮皱眉道:“不应该呀,基地的每一个孕妇都建有健康档案,可以说全天监控。再说,你们两口子都是直属弟子,也不应该有遗传上的问题,要是有问题,早就发现了。”
朱古力说:“反正……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正常。”<b>最新网址:f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