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背后绝望的哭声,一直萦绕在孟俊峰的耳边,同样作为父亲的他,很清楚失去自己骨肉至亲会是怎样的痛彻心扉。然而孟炎宗是他的亲生儿子,哪怕再顽劣不堪,血缘上的牵绊都无法磨灭,他的本能仍然是保护自己的儿子。100万,不只是他对李媛家人的同情,更是买自己一个心安。
孟俊峰一路开车回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自己的儿子,一个才十三岁在他眼中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的人,居然已经成为了杀人凶手!难道他就不知道是非对错,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命关天?别再说孩子不懂事,13岁的孩子,大道理比他懂得都多,说话一套一套的。生平第一次,孟俊峰看到了儿子从来不为人所知的阴暗面。
推门进家的那一刻,他希望看到的是泪流满面懊悔不已的儿子,也许当时儿子只是一时冲动压抑不住内心的狂躁,才会不小心做错事——虽然这个所谓的不小心是那么的牵强,他早已经从公安局处得知,儿子不但将对方一个花季少打得浑身是伤,更残忍地强奸了她,不论哪一种行为都跟不小心无法联系在一起。
儿子若无其事地在看着熊出没,看到搞笑处,还会笑得前仰后合,他左手拿着桃子,右手拎着薯片,吃得不亦乐乎,哪里有半点的后悔伤心!儿子开怀大笑的脸和李媛父亲绝望的哀嚎声重合在一起,让孟俊峰无论如何都觉得是那么的违和,一条人命,一条花季少女的性命啊!在儿子的心目中,究竟算什么?他今天那么冷血无情地杀掉一个无关的女孩,会不会哪一天等儿子发现父母是他好好生活的最大障碍,也将他们冷血无情的杀掉呢?
孟俊峰深深地打了个冷战,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儿子在他们面前装得再乖巧,这一次也暴露了他残忍冷血的性格特点。
孟俊峰突然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大步上前,关了电视,顺手一巴掌,将儿子扇倒在沙发上。这是他第一次被父亲打,从小到大,父母天天吵架,他就像这个家庭中多余的一员,只要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不出声不打扰,他们便也不去管他,父母表达对他喜爱的方式,就是给他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自由。在孟炎宗看来,父母的这种方式,根本就是花钱买清静,他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多余的。
似乎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孟炎宗都是多余的,人嫌狗不爱,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他以为他早已经能够承受父母的无视,老师的嫌弃以及同学们或近或远的躲避,他觉得只要有钱他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可以摆平任何事,天大地大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但是父亲的这一巴掌,仍然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他倔强地瞪视着父亲,认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污辱,死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孩,也许她死了所有人都会感激孟炎宗的所做所为。李媛在学校并不受欢迎,家里边又那么贫困,这样的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既然她敢于挑战自己的威严,就要做好承担代价的心理准备,反正他爸爸有的是钱,赔钱就得了,又不是赔不起,难道在爸爸的眼里,钱还比儿子要重要吗?不然为什么送钱回去之前,父亲什么都没有说他,钱送过去了回来甩手给自己一巴掌,招谁惹谁了??
孟炎宗的眼神中透着倔强与怨恨,正是孟俊峰最不想看到的,他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作势再打第二下,却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自己再怎么教育,还能将他重新扳回正道上吗?他的心早就长歪了。
所以这一天,晚上马上要出去吃饭,儿子突然不见,孟俊峰一点都不觉得着急,他认为是这小兔崽子故意的,因为今天晚上的饭局究竟有多重要,他早就跟他们说过了,在那小兔崽子下午出去玩之前。
崔巧义还在派出所里哭哭啼啼的,脸上画的浓妆被泪水染开,整张脸那叫一个精彩,孟俊峰都不忍再看第二眼,他只觉得丢人,跟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没得拉低了他的品味,他开始一遍又一遍不耐烦地去看表,眼瞅着预订的晚餐时间越来越近,他越来越想快点离开。
这个客户实在太过重要,以至于他不想出任何意外,便不再去管崔巧义,抬腿就想走。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派出所,他跑得太快太焦急,与孟俊峰撞了个满怀,对方一身泥全部都抹在了他的衣服上面。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回去重新换身衣服了,惹眼的脏西装让他一张脸黑成了锅底,想冲着那冒失鬼破口大骂。不过对方显然是真有急事同,看都没看他一眼,将他一把推开,扑到警察跟前:“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有,有死人!”值班民警一听有人报案发现尸体,连忙过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将拉拉扯扯哭闹不休的崔巧义晾在一边。
“咦?怎么又是你?”值班民警定睛一看,这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冒失鬼,不正是前几天报案,说后山的山坡上发现一具女尸的人吗?难道那里又出事了?果然他猜想没有错,那人狂点头:“对对对,就上回发现那女尸的死人坑,又死一个。不过这回看样子是个男的,头发短短的,你们快去看看吧。哎呀我去,这地方太吓人了,去一回发现个死人,又去一回又发现个死人。回头我得找人做个法事去,那地方邪门儿。”既然对方来派出所是真有事,孟俊峰也不能不讲理地现在扯着人家理论衣服的事,只得带着满腹的怨气,上了车绝尘而去。此时的孟俊峰并不知道,他这一餐饭注定是吃不成了。
在李媛尸体被发现的同一位置,一具新鲜的男尸成俯卧姿势,头南脚北。等到分局的法医匆匆赶到,小心翼翼将尸体从浅坑中移出,翻转过来时,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这具尸体,没有脸!
出了连环凶杀案的消息,所有公安战线上的民警都知道,但在郊区派出所的辖区内发现一具剥皮凶手的受害者却还是第一次,,他们都能亲眼看到凶手是如何残忍地对待死者的,想象着锋利的刀锋划过他们脸颊时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又对凶手的残忍和变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因为凶手这一次奇特的弃尸地点以及法医推测出的死者年龄还很小,警方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孟炎宗。
于是孟俊峰刚刚到达饭局,还没寒暄两句就接到了崔巧义的电话,他原本是不想接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烦人了,一点都不懂得看人脸色,明知道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还非得不依不饶地打电话过来干扰他,但他同时也知道,如果这一次他不接崔巧义定会没完没了地打过来,甚至逼急眼了会亲自前来,到那个时候孟俊峰这家丑可就外扬,丢人丢到客户面前去,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他无奈之下只好跟客户道了个歉,离开包间出去接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呵斥,崔巧义带着哭声的声音就从听筒中传来,他已经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将听筒放到自己耳朵二十多厘米远了,仍然清晰地听到这个女人尖利的声音穿破层层阻隔:“俊峰,俊锋你快回来,快回来呀,他们找到儿子了!”
孟俊峰掐死这个女人的心都有了,她从来都是这么拎不清,分不清主次,儿子找到了,带回家去也就是了,给他打电话来干什么,难道她连回自己家都不会了吗?
“快别胡闹了,我这里有重要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带孩子家去吧。”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孟俊峰便想挂断电话,不料崔巧义继续哭着喊着说:“炎宗,炎宗他死了,他被人给害了,你快回来吧!咱们唯一的儿子出事了,你还想着什么饭局,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呢?”
死了?开什么玩笑,儿子才十三岁,今天下午还活蹦乱跳地出去玩呢,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孟俊锋第一反应就是崔巧义不知道又想耍什么花样,不过紧接着,他的心猛的一揪,崔巧义也许有各式各样的缺点,也许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她从来没有拿过孩子的事情开过玩笑,更没有以儿子的事为理由哄骗自己回家过。
儿子出事了!孟俊峰什么也顾不上,直冲出饭店,开车回了派出所。派出所里安安静静,没有崔巧义的哭声,只有一个值班民警坐在值班室里,看着一份报纸。他连忙又跟崔巧义通了电话,得知她现在已经去了分局,看到了儿子的尸体,他又连忙驱车赶往分局。
孟俊锋觉得每迈出的一步都有千斤重,这条路是去往法医解剖室的,他的儿子现在就躺在那里,他无论如何都想再去看一眼,他要亲眼确认一下,也许妻子是思子心切,认错了人呢。他的儿子,可是敢杀人的狠角色,怎么可能会被别人伤害了呢?
一张白布单,盖在微微凸起的人形物体上,旁边有人小声的劝慰孟俊峰,问他是不是确定要看。他有些胆怯,却仍然面无表情的点了头,然后有人轻轻地揭开了白布单。
里面露出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孟俊峰虽然早已被警告过,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仍然抑制不住地尖叫出声,他刚想否认,这绝不是他的儿子,就看到了布单底下,那熟悉的蓝白相间的外套。这件外套是孟俊峰为儿子买的,也是在儿子13年的生命中,他唯一一次为儿子买的衣服。儿子嘀咕了几会,说他的审美眼光不好,说这件衣服怎么怎么丑,可是儿子穿得最多的仍然是这件外套。
孟俊峰瘫倒在地,双眼无神。他是后悔的,后悔以前光顾着因为讨厌崔巧义,连带着不喜欢这个长相与妻子有五分相近的儿子,他习惯性地忽视他,在儿子需要的时候总也没有陪在他的身边,然后出事了,他们一味地怪罪儿子如何如何不懂事,却没有想过,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去好好教育儿子,难道指望着天生天长就能变得无比优秀吗?自己教育都已经缺失了,还指望着儿子能如何的茁壮成长?
他唯一的儿子死了,在他刚刚醒悟想要做一个好父亲的时候,在他希望可以为之前打过他说声对不起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他发疯似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了分局,来到李媛的家。是谁?是谁害了他的儿子?又是谁为李媛鸣不平?他的家人肯定知道!
他已经给了他们100万!100万呢!他们这辈子都挣不到的一大笔钱,为什么他们还不知足,不接受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的事实,偏要拉上他的儿子做陪葬,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何其无辜,哪怕他有错,也只是因为以前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心态稍有些偏差,罪不至死啊!
他就是想要问一问,究竟是谁害了他的儿子,得不到这个答案,今天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隔着门,孟俊峰都能听到那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将肺都要咳出来的咳嗽声,就连与他母亲的对话中,都充满了颓废的气息。
“儿啊,把这碗药喝下去吧,喝下去会好受一些。”
“咳!还喝什么药,连自己的女儿咳、咳、都保护不了,不如死了咳咳咳算了,妈,咳,咱们这个家早就散了,咳咳,你就让我死了吧,咳,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说什么瞎话呢,媛儿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有你。你忍心丢下你老母亲一个人呢?现在咱们有钱了,你好好调养身子,再陪妈几年啊!妈也没几年活头了,就别让妈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行吗?”
“妈,你说什么呢。咳咳,这钱怎么能花?这每一分钱,都是媛儿的血肉筑就的呀,我吃着用这些钱买的药,跟吃媛儿的肉有什么区别?那个杀千刀的还活着,如果我的身体好一点,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为媛儿报仇,反正也是烂命一条了,过了今日没明日。”
母子两个说到最后抱头痛哭,怒发冲冠站在门口的孟军锋,转身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