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山峰,高未足百丈,也在坎凌镇之内,可以遥遥眺望那条大河。
清原站在峰顶上,远眺坎凌大河。
苏相倚在一侧的树上,喘息不定,浑身大汗淋漓,偶尔扫过这仙长一眼,心中万分敬佩,因为自己攀上这座山,几乎就把自己累趴下了,但仙长好似仅仅迈出了一步。这种对比,对于这个书生自身来说,十分明显,甚至比一记道术显化在眼前,还要更为震动。
他登山而来,原想就地坐下,但仙长有所嘱咐,暂且站立片刻,以免气血受阻不畅。
“二百四十条人命。”
清原遥遥看去,那河岸两侧,聚集了许多坎凌镇的百姓,而河上已经摆放了许多木筏,一百二十童男,一百二十童女,逐渐坐上木筏。
盛会逐渐开始,但这一次,虽然更为严肃,气氛凝重,但实际规模,比之于先前那一场,还要稍小一些。大约是因为连番变故,坎凌镇已是没有太多的财力,已不足以支撑这么一场浩大的盛会。
“错了”
清原看着眼前,低低问了一声。
他想要降妖除魔,解决这老牛,也解决掉坎凌镇这祸患,但到头来,反而让坎凌镇付出了这般大的代价。
如果一开始没有动手,此时此刻,不论是自己,还是坎凌镇,是否都会更好
苏相倚在树上,听着仙长的话,原本自身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咬着牙道:“我”
清原遥望坎凌大河,头也未回,淡淡道:“与你无关,只是我的心障。”
苏相闻言,只叹了声,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古镜之中,忽然传来一缕声音,柔弱,虚幻,清灵。
“我不高兴了”
那是何清的声音。
清原闻言,原本沉重的心情稍好一些,问道:“醒了”
“我”何清想了许久,才道:“醒了好多天,但总是昏昏沉沉,不能说话,只是,外面的事,我都听见了。”
清原大约明白,她经受这段时日的温养,魂魄真灵已然强盛了许多,故而得以恢复,但魂魄受损,终究是受损了,所以在许多方面,稍微有些变化,比如迟缓,比如残缺。
一个断臂之人,哪怕吃肉进补,整日锤炼,让自身更为强壮,也不能恢复到以往双臂之时。尽管自身是强壮了,但断臂终究是断臂,不会因此长回来。
何清的状况,便与此有些类似。
“你跟那妖牛一样厉害,但你杀不死他。”何清的话有些缓慢,仿佛每一句都要想许久,才能开口:“他们不想这么僵持下去,可是,那妖牛很坏,而你不坏所以他们害怕那牛,不能赶它离开,只能赶你离开。”
清原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也跟妖牛一样,让他们害怕,他们就不敢赶走我了”
何清低低嗯了一声。
清原说道:“他们不是赶走我,只是说服我因为老牛不讲道理,我是讲道理的。”
何清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
清原想了想,目光投向坎凌大河,轻声道:“这些孩子就要死了,你觉得我要去救他们吗”
“我想你去救。”何清缓缓道:“但你不去救的话,也不能怪你”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继续说道:“也不能怪他们。”
清原吐出口气,说道:“是啊,也不能怪他们。”
“献祭”
随着神婆一声话落。
木筏绳索逐一斩断。
水势汹涌,木筏随波而去。
随着无数哭喊悲泣之声,那木筏逐渐沉入迷雾当中。
两岸众人跪伏。
河上的风,湿润且阴凉。
迷雾常年笼罩,风吹不散,乃是老牛神威所化,除非道行远胜老牛,否则谁也难以看清内中虚实。
这妖牛踏水出了洞府,迷雾范围之内,随心而动,于是木筏停在了河面上。
数百孩童,哭喊大叫。
青牛仿若未闻,它身子仿佛还比之前大了少许,顶上断角已是生长完成,两根尖角长如枪戟,弯曲如钩,一般无二。它双眸幽暗森冷,额上顶着一块黄色物事。
此宝将恒陌吞食殆尽,化作元气融入自身,使它消去了化血元术的折磨,并将这些时日消磨的血气,都尽数弥补回来。
到了这时,它已恢复到了全盛之时,甚至还有所精进。
隐约间,距离五重天,似乎也有了些许明悟。
待到踏破五重天,便能勾动山河大势,兴许就能破去当年那道士的阵法,从此脱出坎凌镇,逍遥天地之间。
“还有那个小子”
青牛抬起头,透过迷雾,看向了远处山峰的那个年轻人。
尽管相隔较远,但以它的眼力,不亚于身在眼前。
尤其那年轻人,带着它的一个铜环。
铜环乃是它贴身宝物,在修行之前便是穿在身上的牛鼻环,后来逐渐被自身气息渗透,渐成宝物,最后请了一位上人,炼成了法器。
这件法器与它十分相合,如臂指使,圆融如意。
据传,有一种宝物,能与自身相合,宛如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唤作本命至宝。
青牛自觉铜环乃是因为自己才能成为法器,便将这铜环称作自家的本命至宝,尽管它不曾见过这一类宝物,也不识得本命至宝的真正意思,但这宝物确实与它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铜环在那小子身上,哪怕他这次逃掉了,只待老牛脱困,他也逃不出老牛的追杀。”
青牛这般想着,踏水而至,来到了第一张木筏面前。
清原看着坎凌大河,看着数十张木筏,顺流而去,进入了迷雾当中,心中忽生悸动,莫名沉闷。
苏相握紧了双拳,眼神满是怒火,紧紧咬牙。
古镜之中,何清的真灵,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开口,兴许是过于虚弱了。
清原双手背负在后,俯视下方,问道:“苏相,你看见了什么”
苏相咬着牙,沙哑道:“世间大恶。”
清原微微摇头,说道:“不,我看见了他们眼中的痛。”
苏相怔了一怔。
“献祭二百四十个孩子,这种事情,谁都不能无动于衷,不论是他们的父母,还是旁观之人。”
清原说道:“他们心中也有渴望,渴望有人拯救这些孩子。”
苏相咬牙道:“可是他们对白先生”
清原说道:“因为我没有能够斩杀妖牛,杜绝祸患的本事,所以他们不得不作出抉择。可是他们尽管让我离开,尽管拜妖牛为神,但他们心中,仍然有着希望,他们希望有着能够杀掉这头妖牛的人。”
说到这儿,他叹了一声,朝着苏相说道:“先前,你我只看到了他们不愿外人理会此中之事,宁愿献祭数百孩童,以求安稳,但却并未看见,他们真正的心意。”
苏相沉默无言,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但总是一片迷茫。
就在这时,又听这位白先生叹了一声,道:“真正的心意啊我终究是,道行太浅薄了么”
叹息之声未落,苏相就见眼前的人,往山崖前方虚空之处,迈步而出。
清原从崖上,落了下去。
“白先生”
苏相惊呼了一声,赶忙往前,趴在地上,俯视下方。
只见一个身影,迅速坠下,直到苏相看不见他的身影,然后才有一道闷响,从下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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