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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落户平康坊
朱雀大街上,梅三娘戴着长及脚踝的幕篱行走若风。秦英低眉顺眼地跟在她后面。
旁人乍看,只会觉得这是一对寻常主仆。
她们走了半刻便到了长安内城的朱雀门。长安分为内外两城,有两道城墙。
平头百姓和达官显贵居于外城坊里,皇室则住在内城宫殿。
梅三娘望见内城露出的一角朱瓦白墙,暗自吃惊——这就是平康坊?
没等回神,秦英便已经给梅三娘递了眼色,示意在这个街口往东转。
经过舆道坊和务本坊后,浓郁的脂粉气甜甜旎旎地飘荡在空中。
“前面就是平康坊了。到了那里,不要轻易开口。一切交给我就好。”
听到秦英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梅三娘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她的感觉成了真。
平康坊北边是整齐的灰瓦矮墙,每家每户都紧紧地闭着门。
从墙角走过去,她们听到了屋内发出的响动。不同于正常的说话,而是更加曲折的闷吟。
秦英知道这不寻常的声音是怎么来的,但没有主动告诉梅三娘。只是带着对方绕过几个十字街,匆匆进了南里。
南里比北边要气派一些,街道两侧伫立着排排楼阁。
楼檐上挂着彩色绦带和青铜铃铛,端地吸引着路人的耳目。
朱门的左右分别立着面无表情的壮汉,这又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抬头仰望,只见阁楼垂挂的纱帐下,隐约地透出窈窕的女子身影。
再观察街上行走的人,大多为身有护卫、腰带玉佩纨绔子弟。
结合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梅三娘已经猜到这平康坊便是花街柳巷密集区。
这么想着,她捏住了自己的幕篱帐角。
抬腿欲转身离去,却听并肩而行的秦英道:
“平康坊的南里,是长安城最为风雅的烟花之地。作为流民的你我藏在这里,才不会被查户籍的官兵抓到。”
梅三娘颜色不善地瞪着秦英道:“——为什么?”
她现在大有一种秦英解释不清楚,就和这人割袍绝交的冲动。
秦英没被她的眼神吓到,反而笑道:“经营春阁的鸨母一般都是手腕通透的人,背后与户部、教坊联系紧密。
“最危险的同时也是最安全的。若有鸨母做后盾,还怕甚巡查?别担心,我会和你一起躲在坊间。”她眯着眼眸得意洋洋道。
这下梅三娘听得糊涂了。她抬手理了理零散的鬓发,驻起步子道:“你有跨州郡自由出入的度牒,为何还要和我作伴?”
“师傅要我下山历尽红尘再回去。为了早点复命,我当然要去尘多沙重的春阁滚一遭。”
秦英超过了梅三娘,走在前方头也不回。
阳光正暖,秦英潇洒的影子被照在了青石路上。
南里是平康坊最繁华的地段,而南里三条街又有优劣分别,以中街为胜。
中街上,每个楼阁檐角,都会挂着几盏红色灯笼。灯笼面题写着自家请的官妓艺名。
看灯笼的数量,就能知道这座楼是否经营得当。
官妓并不是任意春阁都能养得起的。官妓带来的收益多,自身花费也相应地高。
官妓地位比家妓、营妓、私妓高出一截。她们可以出入各种官员府邸,参加不同上流宴会。
名气响亮的官妓会单独登记在户部的簿册。较之下等的歌舞音声者,多了层人身保障。
上辈子,秦英见到梅三娘时,她已是长安炙手可热的官妓。
这辈子,秦英要亲自把她送到官妓的位置上去。
秦英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要在没有亲戚的长安久居,除了进大户人家的宅院做仆婢,就是在东西街市上抛头露面地卖酒食,或者去平康坊出卖颜色。
对普通人来说,平康坊是下下之选。没到走投无路,绝对不会到那里糟践自己。
不过平康坊是梅三娘最好的归处。
梅三娘为人纯粹,对付不了大户人家的宅门争斗,进了后宅就是一只脚迈进鬼门关。
而且她不善交际,对付不了东西街市的混混流氓,进了酒肆就是受人戏弄欺负的命。
想明白这些关关坎坎,秦英才为她慎重作出选择。
曾经听梅三娘道,她在乐营的时候学习过数种乐器,以笛和萧最为精通。
这更坚定了秦英将她带进平康坊的决心。
凭梅三娘的身形容颜,不出多久便能被慧眼识珠的鸨母看重。
到时候鸨母会用尽各种办法,把梅三娘的名字编入官府的乐籍。
如此,梅三娘就有了官妓的新身份。
春阁由官妓的数量评判优劣,官妓多了,鸨母敛财更加顺心。
秦英不相信鸨母将把上好的珍珠埋藏在沙砾之下,平白阻碍宽广的财路。
长安平康坊,南里中街,钟露阁。
这处朱门碧瓦之下,挂着两个大灯笼,右边那只写着“陌香”,左边写着“昭檀”。
秦英毫不费力地认出了这几个字,心道这里的官妓还和上辈子相同。
两个大茶壶在门外等候客人。负责杂役或打手的大茶壶是北方称呼,南边则有个不太雅的名字:龟奴。
秦英先是向大茶壶作了深深一礼,而后道:“小子秦英和我家三娘子是从益州来的,家族破败后来到长安,想在这里讨个生活。烦请您给鸨母通传。”
大茶壶没有马上回答她,往秦英身后瞧了眼才回身进门。
梅三娘即使戴着遮住头面的幕篱,也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
她们默默等了片刻,鸨母甩着手帕站在了秦英面前。
“——请进。”敷了厚厚妆粉的中年鸨母笑盈盈道。
招呼秦英等人坐在前堂中央摆的垫子上,鸨母抬手捏了兰花指,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
“你们在长安无依无靠,所以想安身于此?”她弹了弹青瓷杯,对秦英笑道,“可是……我钟露阁不缺两个小厮的。”
秦英见鸨母轻视她们,淡然回道:“我家娘子的八字贵不可言,非小厮之命。”
鸨母牵动着一边嘴角笑了:“哈。戴着幕篱的小娘子揭开帐子,让我看看。”秦英的话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想看看——究竟什么样的小娘子,有着贵不可言的八字,还到了入平康坊谋生的地步?
梅三娘不欲理会鸨母的要求。只见秦英用眼神示意她听话行事。
“算不上倾国倾城,但还是惊为天人。”鸨母点点头,显然很满意她的素颜。
她又问了问梅三娘的事情。包括她什么名字,年纪几何,是否学过琴棋书画、歌舞乐诗。
炉子上的茶汤煮了两滚,跪在小案旁边煮茶的娘子为鸨母倒满杯子。
两人问答地差不多了,鸨母朝眉眼低垂的奉茶娘子道:“阿碧,把新来的两个人送到后院。”
(作者话:第一卷结束,地图从深山老林转为唐朝都城。周二求收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