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铁鸡寺内蚺化蛟，自在门人再入世
今日云格外多。
站在补石山上，脚下的云卷云舒，仿若海一样。
只不过擎天一柱的补石山周围，被两个和尚搅得一丝云也没有。真如同定海神针插入大海。
两个和尚都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一个来自西域，身高过丈。一个来自中原，魁梧健硕。
二人拳来脚往，从清晨打到晌午，又从晌午打到傍晚。
阵阵磅礴的真气波动，使阳光都出现折射。
已然病入膏肓的悟慧罗汉，凭着一身修为，强行续命，此时确是用生命在与西域和尚打斗。
夕阳西下，二人心照不宣的同时停手。只不过两人原本整洁的僧袍，都已经丝丝缕缕，残破不堪。而且大自在佛那两道五尺长的白眉，也有一道断了一尺，此时一长一短，有些滑稽。
大自在佛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道：“神僧，你已是强弩之末。为何还耗费真元。”
此时悟慧罗汉虽然油尽灯枯，但看上去依然精神矍铄。席地而坐道：“贫僧身为铁鸡寺罗汉堂堂主，自然有义务为铁鸡寺看家护院。”
大自在道：“万鬼索魂锥乃是西域佛宝，神僧你看自己的家，护自己的院，为何见主人来取自己的东西而不还。”
悟慧道：“那金刚伏魔杵在西域叫万鬼索魂锥，在中原叫不归路。和尚你在中原叫宝禅，在西域叫大自在佛。若是金刚伏魔杵属于西域，和尚你便属于中原，何来主人取回自己的东西一说？”
大自在道：“即便老僧不来取走它，日后也会有其他西域人将它取走。”
悟慧道：“即便贫僧今日圆寂，日后也会有其他同道守护。”
大自在道：“那万鬼索魂锥怨念太重，势必吞噬你铁鸡寺无上气运。”
悟慧反问：“若是圣僧你将它带走，后果又是如何？”
大自在道：“老僧愿带它永坠沉沦。”
悟慧道：“圣僧有此宏愿，难不成我铁鸡寺在业障面前会退缩？”
大自在道：“老僧一人入地狱，强过铁鸡寺全部和尚惨死。”
悟慧道：“我铁鸡寺万年鸿运都被不归路吞噬，难不成圣僧一人之力，便可压制这无边业障？”
大自在道：“老僧愿有生之年，将它带到无尽荒芜之地，活着一天，便远离世事一步。”
悟慧道：“圣僧肉身为人，即便已然成佛，怕也挡不住它的反噬，到时候圣僧堕入魔道，功力再涨几倍，那便真的无人可挡，无法无天了。”
此时，大佛指间的不归路嗡鸣不止。
远处，一袭大红袈裟以世间第一的速度，飞上补石山，快过奔雷。
悟仁方丈到。
那不归路瞬间冲出殿门，仿佛有灵，听到刚刚悟慧罗汉与大自在佛的交谈，二人都要消灭自己，简直气炸心肝肺，搓碎口中牙。全力冲出，直奔远方。
一瞬间，一尊六丈高大金刚法相现身，横眉怒目，呲嘴獠牙，一把将要逃跑的不归路握于手心。
不归路依旧嗡鸣不止，带动数十丈范围涟漪阵阵。
最终，不归路被悟仁方丈压制，将它丢回我佛法印。
大自在佛在一旁将事情看得清楚。
刚刚那万鬼索魂锥冲出的一瞬，他便心中明了，自己低估了这从未见过的业障。而只闻其名，首见其面的悟仁方丈，佛法武功，不弱自己。
大红袍下的鹅黄僧衣，微胖身材尽显富态，两道粗白眉上，衬托着和尚头顶的十枚戒疤，昭示天下，此僧为天下佛首。
与之相对，破衣烂衫的长眉和尚满面风霜，尽显疲态，除了颈上磕掉了不知多少碎屑的佛珠，与乞丐无异。
此时老僧看老僧，相对无言。
“咚、咚、咚……”暮钟敲响。
悟仁方丈昂首挺胸，转身，目光看向空中，由近及远，直看到西方湛蓝的天际，与金红色夕阳云海相交的尽头。
大自在双手合十，躬身施礼，口诵佛号，而后亦是目光看向空中，由近及远，直看到西方湛蓝的天际，与金红色夕阳云海相交的尽头。
只是大自在面露慈祥，心中释然，他见到高僧立地成佛。
而悟仁方丈则心生悲怆，眼中渐渐泛出泪花，心中道：“师弟，你独自而去，谁人可再帮为兄分担……”
钟声鸣响九下，同往日一样，不急不缓，不多不少，不为罗汉圆寂而悲。
悟慧的法身亦是一样，盘膝而坐，闭目威严，不动不摇，不倾不倒，如同昨日，不为得道成佛而喜。
大自在默默自语道：“我这肉身，行走三千大世界，感受人间温暖，体会人间业障。发宏愿度化万鬼索魂锥里面封印的数万怨鬼，以一世功德相抵，宁愿沉沦地狱。却不知中原高僧宏愿竟不弱于我。”
大自在飞身上殿，一跃跳到大雄宝殿屋脊上。
悟仁方丈没有阻拦。
那只头生鹿角的黑蚺，长长的身躯盘踞在屋脊之上。见识到刚刚悟慧罗汉与这高大和尚的打斗，它对大和尚十分忌惮。本欲抽身逃走，奈何被一股佛门灵气镇住，身体竟扭曲不得。
大自在来到黑蚺面前，老蚺那硕大的鼻孔，一呼一吸间，吹得大自在破衣烂衫的僧袍飘飘摇摇。
大自在口中道：“铁鸡寺愿以一寺气运度化万鬼，老僧便以一世功德助铁鸡寺巩固气运。”
话罢，大和尚不知以何等神通，双手取下自己的两道长眉，放到老蚺鼻下。
实在神通！那一边五尺一边四尺的长眉，竟然缓缓长进了黑蚺的肉里，成了龙须！
大自在佛两百年的功德，也随着两道长眉，注入到黑蚺体内。
那扁平的蛇头，竟然肉眼可见的额顶隆起，渐渐化为龙头。
不知是疼痛还是如何，老蚺紧闭双目，身体抽搐。
而后双目暴睁，昂首长吟。
张口的同时，四枚硕大的毒牙脱落，仔细看，口内四枚小小的龙牙冒头，将原本的牙齿顶掉。
一声龙吟，冠绝九洲。世间不知有几双眼睛随着这一声龙吟在黑暗中睁开。
长吟之后，这老蚺神态顺变，脖颈高扬，低头俯视面前的大自在，两道不一样长的龙须无风飘动。
原本铁鸡寺建在云海之上，上万年来，也未曾有过黑云压顶之势。
可今日，在黑蚺龙吟之后，其上方二三里，竟然凭空出现一朵黑云。
龙首蛇身，黑蚺化蛟！
大和尚即无头发，也无眉毛，撕掉身上破破烂烂的僧袍，向着高远的地方用力一扔，仿佛扔掉了百世的重担，光溜着整个上半身，哈哈大笑，跳下大殿，大跃步走向崖边，边走边道：“游方万里度世人，曾发宏愿解怨魂，无非贪欲得佛果，原是自设遮眼云。平生妄称大自在，不过六欲一凡人，见得铁鸡真无我，醍醐灌顶清心神。此生虚活二百载，仿若一梦醒无痕，贪嗔痴欲从未断，从此无颜在佛门。放下一身名利果，反倒充实不再贫，随心所欲世间走，今舍功德再入红尘……”
随着这高大身形跃下云海，世间再没有大自在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