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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嵩在虻山时节只时在探察出路时于远处遥遥望过沉眠之森的偏隅一角,慑于那里的深幽诡异,故而未曾靠近,并且他很快就发现了神息崖的玄妙,也就将沉眠之森的所在置之一边了。而他也并没有遭受囹圄之灾,自然也不可能在魔境树牢见过这个籍籍无名的狱卒。
地爬子几乎一直处于和整个虻山隔绝的状态,因此也不曾识得这个跟随虻山守护神的人间武者,今日的相会倒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听地爬子的语气有异,陈嵩不由又看了地爬子一眼,他不知道对方的惊讶从何而来。
“你去过撷芬庄?”地爬子侧着头,从另一个角度看着陈嵩的脸,小眼睛连眨了好几下。
“是的。”不远处,灵蟾真君正和那个银甲红袍的英俊年轻人交谈着,陈嵩觉得对方知道这件旧事也不奇怪。
“那就应该是你了。”地爬子在怀里摸索了一番,等他再抽出手来时,手上便多了一爿黑黢黢的物事,摊在了陈嵩眼前。
陈嵩满是费解疑惑,先留神看了看那黑黢黢的物事,可以辨认出是藤蔓编成的块片,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再看这藤片上还有轻微的莹光浮动,倒是别具瑰美之状,略晃了几眼,又觉得似乎是一些大小不一的文字,并不是符合时下字体的行楷草书,倒像是故汉时节流行的篆隶之文。
陈嵩武学修为冠绝天下,经史诗书却是平平,也只大多认识些字罢了,要他一下子就看出这些先朝篆隶可就有些费劲了,当下左右端相,口中默念:“……心……嵩……知……”
地爬子很善解人意的将藤片变了变位置,让位于中央最明显的八个字正对陈嵩。
这下陈嵩认出来了,表情一怔,八个大字书写分明:
我心缱绻,嵩君知否。
这些都不是什么生僻字。一旦看准了就很好辨认,字迹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可这是什么意思?谁在缱绻相思?嵩君又是何人?陈嵩大惑不解。
“在沉眠之森的一个女囚徒写的,她是撷芬庄的俘虏。因为拒不降顺骐骥王,而被骐骥王用作了飨食之会上的牲胙。我听说了,她突然爆发的实力连骐骥王都看走了眼。只可惜被偷袭身死,不然还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周折风波呢。”
陈嵩一头雾水,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颜皓子在一旁却忽然道:“啊。你是说那个叫玉芙的阒水妖精吧?我记得,她是被安排在第二个出场的,厉害得很,要不是那嗷月老狼也弄出了古怪,趁其不备在她背后下了杀手,她可没那么容易被击败呢。”
颜皓子说出了她的名字,地爬子凝视着陈嵩的双眼,却发现他全无所动。
“她实力的大幅增强是因为彻悟了****之真。自古尝有言,妖若有情,妖则成仙。她已经在通往了仙格的道路上。遗憾的是留给她的时间太少了。”地爬子晃了晃掌心的藤片,“后来我在囚禁她的藤牢中发现了密密麻麻遍布的字迹,这是用引泪成印的术法留下的,可以想见她当时的相思之深,情恋之苦。这都是缘于字迹中所说到的那位嵩君,所以我取下了其中一片,存了个心思,如果有朝一日我能遇上这位嵩君的话,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曾有一位美丽坚强的女圣灵是如何的渴慕倾心于他。”
陈嵩有些明白了,却怎么也无法相信:“难不成阁下认为这个嵩君就是我?这不可能。”
地爬子轻轻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可以从她留下的术法看出来很多东西。在她生命中唯一留下嵩字印记的,只有一个叫陈嵩的男人,这是你的名字吧?而你又承认你去过撷芬庄,如此一印证。我想不出来这个人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陈嵩如坠五里云雾的愣怔了半晌,又异常坚决的摇了摇头:“绝不可能,撷芬庄我与豹兄不过置身少时,除了那蛤蟆精和撷芬庄女主,我再与其他女妖没有交集……再说,陈某有妻有子。又几曾会引得一个女妖渴慕倾心,相思缱绻?”
颜皓子见陈嵩有些激动,好心的提醒:“陈老兄是不是不记得了?那个姑娘个子不高,蛮漂亮的,穿着墨黑色的裙子……”
陈嵩皱眉,反复回想在撷芬庄时的历历过往,那是光影陆离,气芒翻旋的一个夜晚,又是战况紧急之时,可是除了记得和将岸联手,一起诛杀了一个鹰妖之外,其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回忆在一瞬之隔戛然而止,陈嵩只记得与将岸共诛鹰妖潜飞龙,却完全忽略了在那之前的短短一幕:
……
陈嵩大步赶来,一把抓住枪柄,臂上一抖,将攫住了娇小女妖的潜飞龙甩落开去。
他没有任何停顿的继续向前追击,死里逃生的娇小女妖却一直看着他,眼波盈盈闪烁,一霎也不霎。
……
地爬子叹了一声,不由分说的将藤片往陈嵩手中一塞,陈嵩想要推开,却在手指与藤片相触的一刹那,脑海中倏然浮现了一张明丽娇艳的脸庞,贝齿微露,脉脉浅笑,那盈盈相视的目光令他心中没来由的轻轻一颤,
身体一顿,陈嵩终究还是将藤片捧在了手里。他想,他应该是见到了她。
……
玉芙将自己的满怀相思都倾入了潸然而落的泪水之中,她不是鲛人,没有坠泪成珠的能为,但并不妨碍她把泪水化作了字迹,又在字迹里留下了自己的音容笑貌,只有那个她思念着的男人才会看到。
……
可是……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子,她是一个女妖,又为何会对我这般用情至深?陈嵩搜肠刮肚,还是没有任何印象,然而面对着脑海中那张正渐渐淡去的笑靥,他又有了一种莫名负疚的哀伤。
“老蛤蟆!”颜皓子决定帮陈嵩一把,无食则助长声威似的汪汪大叫,引得灵蟾真君愕然回顾。
“那个……叫玉芙的,你认不认识?”
※※※
噬狼不辨方向的疯狂穿行于诀山的山石草木之间。他的名字来自于他还是一只灰兔时节的所行所为,他吃掉了本欲以他为食的饥饿野狼,这也使他在成精后得以成为异灵的一员。和普通的兔精不同,他的体格强壮。身材魁梧,倒像是一头灰熊,只是分开的兔唇小小的暴露了他的本相。
能够吃狼的兔子,如此狠戾的本性造就了他矫然出众的修为,在异灵军中。他一直都是强者,只是因为加入异灵的时间较晚才没有脱颖而出。不过在银背巨猩都罕、角马怪厉公腾、鲮鲤精被甲子一众元老异灵相继损折之后,他认为自己到了扬名立万的时候,且不论白狐卿相和统领足舞魅,还有倍受骐骥王器重的鸿翼,他自忖已可与那后起之秀盈红一较高下,更妙的是,盈红也死了,他几乎可以想到自己成为白狐卿相左膀右臂的时刻了。
幻想来的快,去的更快。在盈红死后不到两个时辰。他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阒水凌涛神尊的定澜冰晶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也幸亏他天性机警,很聪明的在对抗了少时后便即选择逃跑,才侥幸逃脱了和大多数异灵一样的下场。
虻山的银甲圣王卫在后面紧追不舍,另外两个异灵成了他的挡箭牌,在圣王卫与那两个异灵绞杀起来的时候,他从相反的方向远远逃遁而去,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噬狼只觉得阳光从当头洒下。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却更感到晃眼,好消息是追兵并没有跟上来,也许他们已经被自己远远的甩下了。
救什么骐骥王?当什么异灵军?全是扯淡!噬狼心中懊恼的想到,自己也是患了失心疯。还真打算这样跟着白狐做什么重振吾族、兴复虻山的美梦,现在可好,还没行事便落得个全军覆没,自己也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罢了,罢了,这次逃出去。找一处深山老林,快活吃人度日是正经。
正满心想着日后退路,噬狼心中警兆忽现,疾奔的身形猛的一定,然后飞速的向后一退,也就在这时,一股罡烈的戾气划过面前,嘭,石屑飞溅,刺刮得脸上生疼。
好险!噬狼惊出一身冷汗,只要自己反应稍慢半霎,这罡烈戾气就将穿透入脑,要了自己的性命去。当下凝神抬目,直看前方,便见到一个相貌粗豪的黑大汉披着半爿掩心甲,手中一把宽刃大刀,正用一种急不可耐又欢喜无限的表情看着自己。
不是虻山的追兵,也不是寻常伏魔道,噬狼注意到两旁还有身着犀甲的黑衣武士战列,三三为阵,兵刃齐指,人数不多,却透着精悍勇壮。
是人间的军队,一场洛阳大战打下来,噬狼领教了人类的威力,虽说大部分凡人确实不足一哂,可焕发了破御之体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不过这伙子人怕是打错了主意,我可不是什么普通妖灵,也不是离开了大队人马就一无是处的天军士兵。
噬狼没去推敲这些人间军队是怎么挡在自己面前的,倒存了杀意,尤其是当头那个黑大汉,那突袭而来的戾气无疑就是这黑大汉施展的,力道还行,看来破御之体已经用的很娴熟了,不过黑大汉没有什么法术,这在与异灵的较量中就是致命的弱点。
而他也很讨厌被一个凡人用那种眼神瞧着,那种好像是色中饿鬼摸上了女人大腿,贪食老饕看见了美酒佳肴的眼神。见鬼,这应该是我看向你们这种凡夫的神情。
噬狼抖了抖身子,弯下腰,两腿微微一曲,他决定先拿那黑大汉开刀。
“嘿,见了老子,不想着逃,还要来比划比划?带种!”黑大汉眼神一亮,笑的更欢了。
当真是片刻之间,噬狼弹地纵身而起,却似是离弦之箭,挟着无比强烈的劲风,直扑黑大汉面上。
黑大汉反应极快,话声余音未落,手中大刀便对着噬狼的脑袋恶狠狠的砍下,罡风弥溢,竟也不弱。
黑大汉的举动早在噬狼意料之中,他的飞扑本就是诱敌,待见刀锋及体,他又轻巧巧一转,侧过了身子,两条粗壮的长腿对准了黑大汉裆下,呼的飞踹而出。
这是兔类的绝技,弹腿后踢。昔日莎儿藉洽儿之身在广良镇上运使此招便已大显威力,如今雄壮刚猛的噬狼再施其技,其间狠恶又岂可同日而语?他没有用太多法术,只此一招便可以保证生生踹裂黑大汉的下半段身子。
双足犹未近身,噬狼却感到了一丝不对,两旁的犀甲军士竟是异常迅速的围拢了过来,挺起手中盾牌,像一圈铜墙铁壁一般威凌而近,令他几乎立刻就有了一种呼吸不畅的压迫感。
而黑大汉却用一种极为奇巧的身法向边上一让,使噬狼的弹腿后踢踹了个空,手中大刀趁势一斫,口中舌战春雷般一声:“入你娘!”
噬狼轻敌了,为了不被诀山附近的追兵察觉,他只是有限的释放了妖力,并没有全力应战,而他没想到的是,这群人间军士竟也有着老到的除妖手法和相当不俗的战斗力。
铁盾合围抑制住了他的妖气,以致于他在情急之下的猛然释放被阻滞了稍稍一霎,也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些微迟慢,黑大汉的大刀干净利落的劈开了噬狼的身体。
“吼!”十数名军士发出嘹亮的欢呼,黑大汉提着噬狼的半爿残躯兴高采烈的挥舞。
……
鬼御营的潜行之法其实是暗合奇门遁甲术的一种变通,速度上肯定比不了御气凌风或移形换影的术法,所以罗老七带着所部左卫军赶到诀山附近的时候,战斗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说是对诀山一带了若指掌,那是罗老七的自吹自擂,他熟悉的路径是这条诀山支脉以东的二百里地界,如果不是伏魔罗盘因为那场激战而有所反应,他恐怕只能在山里转着圈子一无所获。
也是来的凑巧,倒和亡命奔逃的最后一个异灵噬狼撞了个正着,从洛阳之战开始就摩拳擦掌的鬼御营到现在还不曾杀得一只妖灵,哪有放过这到嘴肥肉的道理?不合噬狼轻敌,却被他们取胜的轻易,也算是他们在这一场大战中的唯一战果了。
“有了第一个,更多的必然在后面!”罗老七精神大振,正要催促着一众军士再复前行,便见一名军士皱眉抬头,对他举了举手中的伏魔罗盘,上面的罗针没有指向,却在飞快的转着圈子。
这是利用伏魔罗盘定下的通信之法,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众军集结,速归本营。
“将军在叫我们回去。”军士还是向罗老七重申了一遍,也是在提醒罗老七军令如山。
又出了什么事?罗老七跑了两天,只斩得一妖,正在兴头上,就这么回去自是心有不甘,可一想到魏峰那威严的面孔,又有些犯怵。魏峰对他素来宽纵,但自己也不能太蹬鼻子上脸不是?当真违忤了军令,只怕绝无轻恕之理,罗老七是外表犯浑,心里一本明帐则清清楚楚。只得恨恨锤了锤大腿,一瞪眼睛:“那还说什么?回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