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就是两日之后,也是即将揭晓答案之时。然而她却早已忙得昏天暗地,不知天南地北。
子时,出城迎亲,扫兴而回;路上,巧遇骑队,邂逅同门;这厢,喜娘嘈聒,心急如焚;那厢,新郎冷漠,无动于衷;明里,拜访恩师,品鉴美酒;暗里,招兵买马,寻觅芳踪;终于,酉时三刻,良辰吉时;佳人美眷,姗姗来迟。将美丽的新娘子一把推进喜堂之后,她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新郎官的表情,就匆匆骑上了从东方瑾那借来的汗血宝马,一阵风般来到了城北的这家包子铺。
这家店规模不大,但在扬州城中已有十几年的历史,虽然中间一度关张停业,但在五年前重新开张之后,就一直生意红火、客源不断。店铺的老板娘是名寡#妇,人人都叫她刘嫂,不仅温柔贤惠,更是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她做的包子,又大又香,远近闻名。此时店铺已经打烊,老板娘也已早早歇下,只有她独自一人在为即将到来的会面做着准备。
小心翼翼地摘下这层薄如纸张的人皮面具,她来到早已准备好的水盆前,附身清洗脸上残余的颜料与痕迹。随后,她脱下身上华丽的衣裙,卸下了精美的发饰,换上一套靛青色劲装,再用一根丝绳将乌黑的秀发拢到耳后,挽成一个简单清爽的发髻。最后,她缓缓来到镜子前,静静地注视着镜中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由于长时间地佩戴面具,她的肤色显得分外白皙。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清瘦少许,就连两个深深的酒窝都似乎变浅了些,原本甜美迷人的笑容消失不见,只余嘴角这抹隐约的笑意,平淡而清雅。在她身上唯一没有改变的或许就是这双眼睛了。漆黑的眼眸清澈而明亮,光彩夺目、顾盼神飞、见之忘俗。然而当邰哲峙迎上这双眼睛时,却发现它们恰恰是她身上变化最大的地方。
它们早已不是原来的它们,而她也早已不是原来的她了。
“你来了?”见到他,这双眼睛露出了温柔而喜悦的笑意,“快请坐!我可等候多时了。”
邰哲峙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依然注视着这双眼睛。
“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我在看你的眼睛。以前我总能透过他们一眼看穿你的想法。”
她失笑道:“原来以前都是它们出卖了我,那我可得好好地管教管教了。”
“你已经成功了,因为我现在什么都看不透了。”
“那我是该高兴还是失望呢?”
“自然是高兴了,连我都为你高兴。”邰哲峙平静地回答,但语气却透着淡淡的失落与忧伤。
她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在揣测他内心真实的想法。片刻之后,脸上又露出了那温柔而喜悦的笑容,欢快地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准备了包子,要尝尝吗?”
“是刘嫂亲手包的吗?”
“当然,包了整整一笼呢!正好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吃吧!”她不等回答,就跳起来去端包子。整整一盘的包子,个个又白又软,香气诱人。她将盘子放在他跟前,但没等客人动手就率先抓起一个包子,毫不客气地塞进了嘴里。她的吃相也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三两下就吞下了一个大包子,又伸手抓向另一个。
邰哲峙平静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吃啊?”她嚼着满口的包子,口齿不清地问,“难道南宫凌箫真的请你喝喜酒了?”
“他没请我,但南宫瑛请了,还专门为我单独摆了一桌。结果没等我动筷,就被五公子掳到了这里。”
她“扑哧”一笑,差点没喷了他一脸。“哈!原来你也有中招的时候?东方瑾这阵法摆的不错呀!”
“‘玉面诸葛’的传人,自然名不虚传。”
“他们没伤着你吧?”
“没有。”
“那就好!我只是请他们帮忙把你请来,可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方式。若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先在这里向你赔罪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子无德吧!”
“我既然落到你的手中,是生是死自然由你掌握。又何必如何客气?”
“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请你来吃饭而已。如果你实在不肯赏脸,可以随时离开啊!”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她反问。
任何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
邰哲峙笑了起来。
他常常在微笑,虽然笑容温和亲切,但却让人捉摸不透。然而这一刻他笑得如此简单、如此单纯,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看着这个笑容,她全身一震,竟然愣住了。
“我们还是步入正题吧!”笑容一闪即逝,邰哲峙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你早就料到我会来扬州,也料到我会对南宫世家出手。所以你才和南宫彦假扮情侣,导演了这出好戏,等着我自投罗网?”
她点头。
“那你又是何时知道东方闻茂没死的?是南宫瑛告诉你的?”
“是的。我觉得他的猜测很有道理。东方闻英离家四十年,早已跟家族断了联系。东方世家之所以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故意透露的。你的目的是要离间东方与南宫两家的关系,而不是给自己树立新的敌人。所以你不仅不会杀东方闻茂,还要在关键时刻安排他出现。如此一来,既扭转了你与东方世家的关系,又让南宫凌箫孤立无援。”
“你认为今晚就是最佳时机?”
“不错。今晚是南宫彦大婚之日,南宫府中的所有宾客都可以充当你的证人,见证你与东方世家化敌为友。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情景更富有冲击性,更能打击南宫一族的斗志与决心呢?当然,你的行动是有风险的。因为南宫凌箫等人在失去盟友之后,极有可能破釜沉舟,直接对你出手。”
“他们要把我扣为人质,还给了我两个时辰准备。”
“这岂不是正中下怀?”她笑道,“你正愁找不到出手的理由,如此一来倒是名正言顺了。以你的实力,应该足以在两个时辰之内灭掉南宫满门吧?”
“我带来了一千覆天铁卫,另外城中原本就有两处覆天帮的秘密分舵,各有一二百人。”邰哲峙回答地十分坦诚。
“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这么说那晚你若是坚持动手,我借来的一千锦衣卫根本抵挡不住了?”
“我如何敢跟锦衣卫动手?”邰哲峙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就连杜公子引来的三百官兵都吓得我不敢动弹了。”
“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她也笑了笑,又道,“既然你在扬州城中有这么多兵马,就一定要想办法灵活调遣了。所以南宫瑛与南宫不平猜测,你一定在暗中安排了某个人为你打理一切。这个人既是你的亲信,也是你的分身。找到此人,也就找到了你的空门。控制了此人,也就等于控制了你的命脉。不过既然这个人如此重要,一定有其过人之处,绝不会轻易地暴露身份。所以他们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一问,看我在与你接触的过程中是否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所以你想到了这家包子铺?”
她缓缓点头。“当时在小舟上,我只是随口提起刘嫂子的包子铺还在不在,你很自然地回答我说还在。也就是说,你早已到过这家店,而且很关注它。而这个世上能让你关注的人与事并不多,所以我就来这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让我遇见了小四。”
“小四?”邰哲峙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还记得他的名字?”
“废话!我的记性一向很好的!你没看我只见了你十多次,就把你给记住了吗?”
邰哲峙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终于看向桌上的包子,笑着道:“你今天是真心要请我吃包子吗?”
“当然啦!不然我在干什么?”
“那就把小四也叫来吧!如果他来了,我就把这些包子全吃了。”
“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乌黑的眼眸闪着恶作剧般明亮而狡黠的光芒。在这一刻,邰哲峙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双眼睛还是原来的眼睛,这个笑容还是原来的笑容,而拥有这双眼睛与这个笑容的她也还是原来的她。
这回轮到他愣住了。
在这一愣之时,她轻轻拍掌,小四应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