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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皓飖却有些后悔。
他是来祭奠他的兄弟南宫绝的,并无意卷入任何人的纷争之中。他只想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不想跟这个家族的任何人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原本可以看着南宫无敌自尽,也可以看着南宫彦单枪匹马去找邰哲峙报仇,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南宫世家的家事,而他只是个毫无瓜葛的外人。但不知为何,他偏偏又无法置身事外。这片土地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在不断地召唤着他,让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在此停留,让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去寻觅关注,最后更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向那两个字靠近。
南宫、南宫。
这两个字就像一道魔咒,总是让他做出连他自己都意料不到的事。就如此刻他站在紫霞阁的窗外,静静地打量着屋内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的年轻男子。
他知道他叫南宫旭,是南宫凌箫的长子;他也知道他前些日子受了重伤,如今正在老太君的住所休养;他更知道,他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
难道他也关心南宫旭的身体吗?不。他不可能关心,也不应该关心。因为他姓南宫,而他却姓杜。南宫旭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公子,该喝药了。”一位美丽妩媚的女子端着药碗出现在床前,柔声道,“马上就到子时了,喝完药早点休息吧!”
南宫旭抬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表情复杂,用虚弱的声音道:“听说你们突袭了无忧山庄,是吗?”
“你们是谁?”女子平静地与他对视。
“覆天帮。”
女子淡淡一笑:“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是奉命来照顾公子,其他的事与我无关。”
“无忧山庄遇袭是两天前的事,当时你还没来这里。”
“所以呢?”
“邰哲峙只带了你一人来扬州,如果他有命令,也一定是通过你传递的。他下令突袭无忧山庄,你会不知道吗?”
“我是否知情,对大公子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不……”南宫旭顿了顿,表情显得有些异样,“我只是……只是……”他垂下了眼,没有再说下去。
“公子还是喝药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等明日再来看望公子。”女子温柔地说完,轻轻端起药碗,放到了他的面前。
南宫旭注视着碗里深褐色的液体,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低声道:“救我的人并不是你,对吗?”
“救你的人是‘玉面诸葛’卓二爷,公子忘了?”
“是谁请来了卓二爷?为何他的药方会到了你的手里?”
“看来大公子心中的疑问不少。但其中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为何又不问呢?”女子微微一笑,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我为什么要杀你?这才是你最想知道的,不是吗?”
窗外正想离开的杜皓飖闻言一愣,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显然,这个事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位女子是谁?真的是她打伤了南宫旭?但为何她此刻又如此温柔地照顾他?
这实在不可思议。
不同于他的惊讶,南宫旭的表情却很平静,缓缓道:“我说过,我已经忘了那晚发生的事,我也不愿再提。”
“那么关于刚才的几个问题呢?还需要我回答吗?”
“不用了,我再也不会问任何问题。”南宫旭说完,伸手接过了女子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苍白英俊的脸上平静而忧伤,沉声道,“感谢肖姑娘的细心照料,南宫旭铭感于心。夜深了,姑娘请回吧!明日不必再来了。”
“大公子是在下逐客令吗?”
“不敢。只是在下身份低微,承受不起姑娘的这份恩情。”
女子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俏脸上神色有些复杂,许久才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容,轻叹道:“我明白了,大公子请保重身体,肖璐告辞。”
她说完就接过药碗,转身离去。
窗外的杜皓飖微微一震,猛地翻身而起,跃上了身后的大树,将身体藏身在树叶里。然而他躲的人却不是即将出来的肖璐,而是这个正气势汹汹、大步朝紫霞阁走来的人。即使隔着百步的距离,杜皓飖也已经清晰地感应到他身上惊人的杀气。
他的年纪看起来在四十开外,身段不高但却十分结实魁梧,五官端正、相貌威严,颇有一方霸主的气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久经历练的狠角色,此刻却是如此狼狈。他的衣裳沾满血迹,脸色惨白、发丝凌乱,一双如老鹰般锐利的双目充满了血丝,紧抿的双唇微微颤抖,就如一头受伤的猛虎,疯狂而危险。
“江庄主,您不能进去啊!”
看守紫霞阁的护院上前阻拦,却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他悲痛到近乎麻木的目光一扫,径自朝南宫旭的卧房走去。房门轻轻推开,肖璐窈窕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看到她,中年男子的眼中喷出了仇恨的火焰,炙热地仿佛能够将眼前的人点燃。
“江庄主怎么有空过来?”肖璐微笑,“您也是来看望南宫公子的?快请……”
她话未说完,中年男子已冲了上来,重重一拳朝她美丽的脸蛋挥去,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气势更是凶猛地就如一头发疯的野兽。以肖璐的身手都险些闪避不及,拳风逼得她往后连退三步,重重撞上了后面的桌子。
桌子被撞翻,药碗摔在地上,发出了“铛”地一声脆响。
正斜靠在病床上的南宫旭全身一震,惊骇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无忧山庄庄主江笛。以南宫世家和无忧山庄的交情,南宫旭当然对江笛十分熟悉,然而当他看到江笛此刻的模样,仍是吃了一惊。——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与仇恨,可以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将这样一位英勇豪爽的绿林枭雄彻底击垮?
当南宫旭对上这双充血肿胀的双眼时,心里一颤,已被深深地震撼。他用复杂的目光慢慢地看了肖璐一眼,心中悲喜难明。肖璐的反应却很平静,俏脸上依然带着那丝微笑,柔声道;“江庄主可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说,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江笛捏紧了双拳,头上青筋暴起,全身颤抖不止,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人-在-哪?”
肖璐一脸困惑:“什么人?”
“我-儿-子-在-哪!”江笛加大了音量,声音嘶哑地可怕。
“我不明白江庄主的意思。”
“把他还给我!马上!”
“江庄主喝醉了吧?您的小公子如何会在我的手上?”
“邰哲峙呢?叫他滚出来!”江笛的双眼发红,声音早已撕心裂肺,“他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做鬼都不放过他!”
“帮主出门去了。江庄主有何误会,何不等帮主回来再说?”
“他不在,那我先杀了你!”
江笛一声怒吼,朝她扑了过去。骤逢剧变,何况又是惨绝人寰的灭门惨祸,他的精神与理智早已随着至亲骨肉的惨死而崩溃,此刻的他剩下的只有绝望与仇恨。面对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与同归于尽的气势,纵使肖璐武功再高也要退避三舍,何况他本身就是位难得的高手。
肖璐唯有闪避。
然而这一次江笛的杀意更甚,速度也更快,她虽然已经闪避,但强大的气劲还是再次将她逼退几步,正好退到了南宫旭的床前。双腿撞上床沿,娇躯一晃,险些站不住脚。
此刻的江笛的确势不可挡!
“住手!”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有一只手已轻轻扶住了她,赫然是身受重伤的南宫旭。此刻他抓着肖璐的手臂,手上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全身发颤,脸色苍白至无一丝血色。
“江世叔请住手。”他望着已经丧失理智的江笛,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下令突袭无忧山庄的人是邰哲峙,世叔的真正仇人也是邰哲峙。肖姑娘只是他的属下,况且她这两日并未离开过扬州半步,此事确实与她无关。世叔又何必迁怒于她呢?”
“覆天帮的人就该死!”江笛双目圆瞪,直直地盯着肖璐,咬牙道,“告诉叫邰哲峙放人!否则我杀了你!”
肖璐还未说话,南宫旭就先一步道:“世叔认为邰哲峙会在乎区区一个属下的性命吗?就算你将她杀了,邰哲峙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的话是冲着江笛说的,但他却感觉到肖璐的手臂随着这句话而微微颤抖。
对她而言,这又何尝不是实话!
如果邰哲峙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性命和尊严,她此刻就不会在这了。要她重创南宫旭的是他,要她前来伺候照料的也是他。哪怕她再努力、再忠心,也不过是他手中一颗小小的旗子而已。当他有需要的时候,她必须豁出生命去服从,而一旦他不再需要了,就会随时将这颗棋子扔掉,就像从身上弹落一抹尘埃。
这就是她的命运。从云得堡到覆天帮,哪怕她爬地再高,也最终摆脱不了她卑微的出身……
“快!就在里面!快!”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方才的家丁搬来了救兵。这种情况进一步刺激了江笛紧绷的神经,他怒吼一声,眼中红光剧盛,完全失去了理智,如猛虎一般往眼前的两人扑了过去。可谁知南宫旭不仅不躲,反而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探出上身,挡在了肖璐的跟前。
眼看拳头就要击中他的胸口之时,江笛的手臂突然一紧,已被人从后紧紧拉住。他的气势何等惊人,手臂顺势一扫,这汇聚全部功力的一拳就落到杜皓飖的身上。
——与前面两次一样,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插手了。
在这一刻,杜皓飖终于明白他为何始终无法袖手旁观了。因为他身上流着与南宫无敌,与南宫彦,与南宫旭一样的血液。他虽然姓杜,但他的心却始终姓南宫。
家族有难,手足有难,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