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一笑,“你不是要备下礼物向我赠罪?这就是我要的礼物,你给不给罢?”
看来他要是不答应,就休想听到课税之法了。和这等国家大事相比,私人之间订立的几个区区条件算什么?再者,宁小闲提出修改的时间也很恰当,正好在他发觉自己根本不能染指她的当口。如此一来,他想要压服她的心思也就没有原先那么迫切了,同意的机率很大。
所以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只得点了点头:“好,不过前提依旧是我力所能及。”
此话说出,两人心头都生出明悟,知道是条件续补成功了。
“现在,请姐姐将想好的法子告诉我罢?”
宁小闲却向外挥了挥手:“既然我的要求生效,你就给我坐远些儿!”
皇甫铭虽然放开了她,却还贴着她身侧坐着。按方才她所提要求,他得离她三尺以上。
自己许的诺,自己要做到。皇甫铭重重叹气,哪怕再满心不甘也只得往外挪开几尺:“这总可以罢?”
“这还差不多。”摆脱了神王牌牛皮糖,她只觉得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我说的法子其实简单……”
皇甫铭下意识坐正,听她轻轻道:“将盐矿开采权收归国有,从此征收盐课。”
“盐课?”皇甫铭大感惊奇。这回答真是令他万万没想到,也和朝臣所提议的大不相同。
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了。他虚心道:“姐姐有以教我。”
“凡人必食盐,否则体弱晕眩,不良于行,然每日所用数量稀少,粒粒可数。”宁小闲将额前秀发拨到耳后去,“此物价贱,用量又稳定,你知道一地的日常用盐数量,从其变化就能大致推算出当地常住人口几何,又能从旁推算出强壮劳力有多少,老弱妇孺有多少。如此,可作为其他课税依据。”
她说到一半,皇甫铭眼中就光华熠熠,说到最后一字,他已是喜不自胜,忍不住就想抱住她欢呼一声!
宁小闲及时阻住了他:“莫有一指加我。”
皇甫铭手都伸出去一半了,这才讪讪收回,却又喜笑颜开:“姐姐真是我的心头宝,这法子好用又简便!”
他有治世之才,宁小闲稍一点拨,他就豁然开朗:每人每日食盐数量基本固定,从征收的盐税总量逆推回去,自然就可以算出当地的人口数量,这误差就很小了。此法妙就妙在简便,不须劳动多少人力物力。
他手下谋臣也提出不少方法,却失之于繁复难行。太平盛世时也就罢了,眼下圣域将重点都投注在战争上,哪有那许多精力去进行精微细致的操作?再者,蛮族毕竟和人类不同,对盐并不倚赖。除非像宁小闲这样设身处地去考虑,否则真不能怪他谋臣想不到这里。
此法还有一个好处:易于管控。
为什么不以布匹、皮毛、瓷器为课税依据?因为这些东西,民间都可以生产啊。可是盐不一样,它只出产于盐田,而盐田只要收归国有,就一定是掌握在圣域手中了。此前南赡部洲仙宗并没有课盐,主要原因是宗派林立,各施其政,有些仙宗领地里根本没有盐田,再说这东西价格低得很实想不出课税的必要。
依此计行事,它的产量和价格都会格外稳定,易于宏观把控。如果将它当作最基础的一种税法来实施,以其他制度配合,甚至可以摸清城市当中人口分布的规律。
虽然这法子还达不到他理想中的“精确到人”的精度,可是操作起来实在便捷,也不费什么成本,不用花太多力气,对于正处在战争期间的圣域来说,实是战时过渡性的良策。
不,甚至在战争结束以后,盐课应该也是可以保留的税种,配合着人户政策的实施。
皇甫铭站了起来,随手递给她一块玉璧:“持此璧去山海阁,必无人胆敢阻你。还有些事项,卓兰随后会说与你知。我有事,先行一步。”
交代完这些,他往后走了两步,身形虚化,很快从原地消失。
事不宜迟,他要将宁小闲提出的办法带回去给自己的智囊们商议,在此思路上再细致、再完善。
……
皇甫铭果然守信,这天午饭时间,卓兰接了上头的消息回禀:
“圣主说,您可以持玉璧自由出入山海阁。但您每回都要提前两个时辰知会山海阁,同时由我陪您同往。”
提前打招呼,好让山海阁将无关人等都驱走吗?皇甫铭还真是害怕她对外接触啊。得此结果,宁小闲自无不从,回一声:“好!”
“阁中藏书,您多可翻阅,但不能带走;库房重地有些珍贵缮本,只为王室专用,别人都不可动。”
她身为阶下囚,也不能有异议。
自此,她几乎每日都要去山海阁报到,一呆就是大半天。若非她现在是凡人之身,要吃喝要休息,否则怕是要把山海阁当自己家住着了。
皇甫铭从第一天起就令人严密监视她的动向,她阅览过的书册,当天傍晚之前都会有份一模一样的递到他的案头。
这样看了大半个月,蛮祖啧啧道:“她的口味可真杂。”她借过的书目里,不单有丹药、机关、古籍、蛮史、咒术,甚至还有烹饪、野史、古物鉴赏等等一大堆闲书。有些角度之刁钻生僻,连皇甫铭看过都觉得有趣。
皇甫铭微微一哂:“她想混淆我的视听,这些书里或许藏有她要找的东西,多半又与她潜入典府的目标有关。”
蛮祖的神魂在他识海中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我还道你撬动了巴蛇的墙角,哪知她的软弱只持续不到一个晚上。那天你真该将她直接拿下的。”
皇甫铭第二回见到宁小闲,她又是精神熠熠,并且恢复了不太理睬他的日常。那一晚的脆弱,仿佛只是他们的错觉。
“急什么?”皇甫铭笑道,“有一回就有第二回,姐姐当它没发生过,不过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