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贵对着山路进口处旁边的树林喊道:“上天无路!”
林子里有人应道:“入地无门!”
阿六多暗自震撼,土匪的暗语倒也干脆。
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脸皮寡青的男人带着两个人从林子里蹿出来,打量阿六多和尤三两人,说道:“汪贵,带了新人来入伙哩?”
“正是,这两位是我家亲戚,前年家里被洪水淹了,生计一直没有着落。”汪贵神情淡定地说道。
“不知二位兄弟怎么称呼?”
阿六多立马应道:“我叫马尾草。”
尤三说:“我叫马后炮。”
“嘿嘿……你们的名字有些意思,我叫白浪,以后都是兄弟。”
“好了,莫闲扯了,我还要向老大覆命。”说罢,汪贵领着阿六多和尤三,上了山路。
快到半山腰,汪贵带两人拐入一条分岔小路,行不多远便看见一个草木搭建的门棂。
汪贵跟门棂边上的两个守卫打过招呼,把阿六多和尤三带到一幢茅屋边上,对一个躺在草地上翘着脚、咬着草茎的人说道:“大头鬼,我带来两个兄弟入伙,请你处置。”
大头鬼斜眼看着三人,嘴唇不住动弹,那根青草晃动来去。
“入伙啊,可以,我有些困了,要先休息片刻。”大头鬼说罢闭上眼睛。
汪贵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上前塞到大头鬼手里。
大头鬼睁眼一看手心,瞬间起身,拍拍脑壳,眉花眼笑道:“瞧我这眼色,是汪贵兄弟来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冒失鬼打扰哩!”
汪贵便向大头鬼介绍阿六多和尤三:“这位是马尾草和马后炮两位兄弟,我家亲戚,以后请多关照。”
“哈哈哈……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两位马兄弟,日后就跟着我混啦!”
汪贵又对阿六多和尤三说道:“以后你们就跟着这位大头鬼兄弟,他是你们的大哥,一切听他吩咐。我先有事,不陪了。”
汪贵走后,大头鬼立刻变换了脸色,冷冰冰地对二人道:“我一宿未眠,要歇息一会,你二人随意打发便可。”
说罢不等二人回话,直接进了茅屋,带上门板。
阿六多和尤三两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没了主张。
尤三干脆就地一坐,说道:“咱们既来之,则安之,先歇歇脚。”
远处传来喧哗,阿六多伸脚勾了勾尤三,“起来,看看去。”
两人走去一看,在一块草坪上,几个人正在使刀。
见两人来了,停下动作,一个身材高瘦、长着山羊胡的人瞪眼喝问道:“你俩何人?”
“我俩是新入伙的弟兄。”阿六多笑脸回道。
“你们跟的哪个头目?”
“大头鬼啊。”
“哦,是那小子。”山羊胡神情惊惧。
这几人又使起刀来,刀锋切割得空气嗖嗖地响,边使着还在说话。
“前日冈坂大人使起刀来,浑不似我等这般呆板。”
“就是。那刀子到了他手上,就像是跟手臂连在一起,挥洒如意啊。”
“莫心急。我等练它三月五月,也赶得上那个火候。”
“做梦吧”,一人停止舞刀,说道:“莫说是三月五月,哪怕三年五年,咱们也休想。人家耍刀,那是天生的厉害。再说了,我等的性命,随时要丢在官军手上,练得再好,又有何用?”
“话不能这样说。等上了战场,武艺不精的肯定死得快一些。”
“哈哈……练,使劲练,咱们要死得慢一些!”
两天过后,大头鬼领着阿六多和尤三去巡山。
三人手上各自捉了把刀,慢悠悠地行走在山道上。
此时雾气未散,冷气袭人。
尤三无聊地挥动大刀,将路旁的小草砍得东倒西歪。
大头鬼走在最前,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
他的发达的胸肌鼓得高高的,将衣服撑得绷紧。
他的左手始终微微握拳,藏在袖筒里。
在一次土匪跟官军的交战中,大头鬼的左手被一个士兵削去了两根指头。
伤好以后,大头鬼就习惯性地在人前遮掩那只残手。
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还是能干许多事情,也能够出拳。
三根手指使用惯了,比一般人灵敏,力气更大。
满满的一木桶水,别人五指提起都费力,他用三根手指勾起来轻而易举。
之所以喊他大头鬼,是因为他有一项特长——铁头功。
刚入伙时,他与人冲突,被人举起粗木棍敲了脑袋,结果木棍断为两截。
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天赋异禀,开始苦练铁头神功。
起初,他没头没脑地撞树,后来树被撞倒,便找石头比试。
日子一长,拳头大的石块,他可以在头上拍碎。
打那以后,除了大头目和匪首等人,几乎无人敢冒犯他。
一次下山,他急着赶路,被一头黄牛挡住去路,发起狠来,一头朝牛撞去,正中牛身。
牛哞哞惨嚎,往一边挪几步,滚下了土坡,仰躺着,四只蹄子不停哆嗦,嘴角溢出了鲜血。
大头鬼有一句有名的口头禅: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他贪图小利,跟人再大的过节,只要见了银子,立马就会解开。
平日,他跟别的小头目交往甚浅,他们忌惮他的铁头,鄙厌他的德行,他也不屑与他们为伍,把他们当成没有能耐的废物。
他自以为,凭着他高强的本领,起码也要当个大头目。
为此他还心怀怨念,认为赤焰鼠处置不公。
山道上,三人遇到了小头目怀远和他的两名手下。
眉清目秀、面皮白净的怀远笑着对大头鬼打招呼:“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大头鬼冷冷地斜了怀远一眼,没有吱声。
怀远颇受赤焰鼠待见,对赤焰鼠提什么意见或建议,多半会被采纳,也受了赤焰鼠不少赏赐。
怀远几乎没参加过什么战斗,只在战前出谋划策,一开起战来,就缩在后方留守。
大头鬼对此也是颇为不忿,在他眼中,怀远只不过是个光会耍嘴皮子的白面书生。
“怎么?没睡醒吗?话都懒得说。”怀远走到大头鬼跟前,笑眯眯说道。
“老子看见你就来气,给老子滚远点!”大头鬼粗野地喝道。
“滚?大哥,你想我怎么滚?”怀远依旧是笑。
“怎么滚?手脚长在你身上,怎样舒服你就怎样滚!”
“我还真不知道哪样滚才舒服。大头鬼,不如你先滚给我看。”怀远收了笑脸,针锋相对。
他早瞥见了阿六多和尤三,估摸是入伙的新人,有心要在二人面前示强。
大头鬼一把揪住怀远的衣领,摇晃两下,咬牙道:“莫以为你是老大的红人,我就不敢动你。”
“你试试,你试试。”怀远红着眼睛,一张脸孔由于失血而变得煞白。
四个手下在一旁看着,不敢劝阻。
大头鬼一把将怀远推开,在鼻端挥动手掌,“好臭,你这小子嘴太臭,老子懒得动你。”
“咱们走!”大头鬼扭过头,扯开嗓门招呼阿六多和尤三。
三人走远了,大头鬼放浪的笑声传来,像细针一般刺痛怀远的耳朵。
“老大,大头鬼这小子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咱们要不要教训教训他?”一名手下说道。
他对怀远和大头鬼素无好感,乘机挑拨。
怀远动手整理了一下衣衫,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
四天过后,阿六多把山上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
匪首赤焰鼠是老大,老二滚地龙,老三臭屁虫。
滚地龙身形彪悍,浓眉大眼。
臭屁虫虽然身材粗短,却也五官周正,阿六多好奇,怎么就得了这么个不雅的诨号。
三个匪首以下,有五个大头目,分管八个小头目,各自拥有手下几百名不等。
至于赤焰鼠和冈坂同川,阿六多却无机缘得见。
晌午时分,大头鬼跟几个手下围在树下吃饭。
大头鬼端着饭碗扒了两口,皱着眉头,把碗筷拍在地上,白色的米饭溅到绿色的草叶上。
“妈的,这菜忒难吃了。”大头鬼吧咂着嘴唇。
“大哥,您想吃点什么,我想想办法。”阿六多恭敬地说道。
“酒,有酒就好了。”大头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有何难,我去帮你买一些来。”
“嗯……”大头鬼颔首,“你下山一趟,速去速回。”
说着从腰间解下令牌,交到阿六多手上。
阿六多下到山脚,喊声“上天无路”,白浪便从林子里跳出来,笑道:“马尾草,你这是要上哪去?”
阿六多掏出令牌给白浪看了,说:“给大哥买酒去。”
白浪摸摸腮帮,咽着口水说:“我也好久没尝过酒味了。”
阿六多说:“我给你也带一些来。”
向白浪请教了去镇上的路径,阿六多大步流星赶路。
出了山区,他便撒开步子奔跑。
半个时辰过后,他到了镇上,又找人打听县城的方向,然后买了匹马,夹马往县城赶。
冬末春初,道路两旁的小树发出了新芽。
冬意未远,寒气袭人。
阿六多的周身洋溢着暖流,使命驱走了寒冷。
关键的第一步如果走好了,日后便少些困阻。
县衙到了。
阿六多下了马,跟旁边一个狗肉店的老板打听到官军驻扎的位置,又匆匆上马往驻地赶去。
这匹矮瘦的马儿禁不起他连续的折腾,累得喘粗气,响鼻儿接二连三。
跟庄如斌见面以后,阿六多把山上的情形粗略讲了一下。
“以后你要报信,不能这么折腾,大老远跑来容易暴露。”庄如斌脸色凝重,说:“镇上有一个悦来客栈,我会派人在那等你。你不宜久留,赶快回去吧。”
阿六多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听到庄如斌在身后喊“一切小心”。
阿六多回身看见庄如斌的满脸关切之情,内心不由感动。
“谢大人体恤,我一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