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电光刺破了凝固的安静。
洪亮抬起眼睛望向盘腿静坐的陈风,青白色的光芒正在他手中凝滞,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他看不清,也不敢看。陈风的目光让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在风神谷里,那是一次死里逃生,也是一次生死相伴。平白无故的,他便欠了陈风这样打一个人情。他不愿去面对,也不愿去想。挣扎着在他面前扮演曾经的角色,却看得出面前的人也不过是一个蹩脚的演员,戴着那个傻小子的脸,过着那个傻小子的生活。
那道光,就像是划破漫天彤云的闪电,深深地扎进洪亮的心里。他在等待,等待陈风下一秒钟的质问,等待他一把抓住自己带他到那个叫不出名字的沙漠里大打一场,等待他化水为刃刺穿他的胸膛,等待他咧开大嘴嚎啕出心中的委屈。
可是这一切的等待都没有出现,他等到的只是一条寒冷阴狠的法杖。是的,就是那条法杖。在生死之际从雷神手中夺下,藏在陈风手中的法杖。
“他拿走了。”傻小子缓缓的躺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仰望着屋顶悠悠的说出了这么一句。“他抢走的戒指,吸走了我的法力。他应该能重写历史了。”
死一般的寂静,躺着的和坐着的就像是两尊雕塑,静止的好似时间都停下了流淌。只有那惨白的日光灯里微弱的电流在提示着他们,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真实。
“我不知道下一秒会是怎么样,他有了在未来与过去之间随意穿行的能力。”声音中有一丝颤抖,鼻息中有一点抽泣。“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忘了你,也许你从来都不认识我……我累了,不想和他打了。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电流依旧在灯管里穿行,晃眼的灯光在法杖的电光下突然显得昏暗。托在手里,是一股沉甸甸的感觉,冰凉透骨,像是扎进了心里。
或许他应该否认,或许他应该承认。
但无论是哪一种回答,他都没有把握获得黑小子的谅解。只有等着,托着那冰凉刺骨的闪电,坐在杂乱的床上,等着他的质问。等来的,却只有灯管里吱吱的电流的声响,还有阳台外面迅速闪过的蝙蝠。
“他做不到。”耐不住等待的煎熬,洪亮终于开口了。
攥紧了拳头,湮灭了法杖的光芒。抬起头,看着房间另一头平躺的大汉。在他的印象里,傻小子从来没有这样平静的呼吸过。他的呼吸从来都是深沉粗犷,总是带着重重的声音。只有今天,只有此时,平静的就像是一个婴儿。
曾经的约定还是算数的吧?他还是能够做他儿子的干爹,退休后还是要和他下棋喝茶……
带他去找他朝思暮想的英子,应该会能够原谅他吧?虽然现在那牛子已经不是指着天,已经是软踏踏的一团,他还是可以重新信任他的吧?
陈风翻转了身子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笃定,也写满了疑惑。他也在等,等着马洪亮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也等着他说出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什么时候?”
洪亮没有听懂陈风的问话,犹豫的微微扭头看着他,目光里询问那句话的意思,嘴唇却始终没有张开。
“你什么时候和他搭上的话?”
深深地呼气从洪亮的鼻子里慢慢冲了出来,最后的一点犹豫终于放下,许多事情迟早是要面对的。
“就在你回德州的那几天,”他说,“我在时空夹缝里瞎逛,走到了你们出生的那天。和他碰见了。”
“我看见他给一个小女孩系上一个手链。我刚想跑,他就把我抓住了。”
“他威胁你了?”
一切终于明了,就是在那个晚上,陈风坐在妈妈的床头,看着刚刚出生的自己。他碰不到那屋子里的一切,却……
原来那一晚赵旭早就到了,他一直都在。就在陈风愣神的时候,他找到了无人看顾的姐姐。那缚龙索就是他给她的。
他碰不到刚刚出生的自己,可是他的法力却冲破了时间的烟瘴,就像是那一天他把晨姮带到太爷爷的身旁。
“他带我去了未来,我眼睁睁看着我爹在我面前倒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洪亮的声音有些颤抖,极力压抑着近乎崩溃的感情。“他说,要有你的法力才能救他。”
“怎么救他?”
“回到过去,他帮我把所有的隐患抹掉。你不会帮我。”
“不会。所以你帮他拿走我的法力,还拿病房里的小女孩做实验?”陈风坐起来,第一次用凶狠的眼光看着洪亮。
把头埋在手里,坚实的双肩猛烈的起伏。抽泣,泪水沿着指缝滴落,染湿了暗褐色的凉席。
病房里的女孩熟睡的模样就像是一根针扎在洪亮的心里。无数次的告诉自己,是陈风把女孩的生命化成了灰烬,却终究无法欺骗内心,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收起锋利的目光,傻小子端详着厚厚的大手。不经意间,这双手已然染满鲜血。无论是病房里的女孩,还是未来中的朋友,都在这双手下消失无踪。
他做不到,他不能像七百年前的十三位天神一样,灭掉一个部落,杀死一个牧童,心中却依旧坦然如常。如果有可能,他情愿这一个多月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洪亮也还是那个快快乐乐的黑胖子。
可是后悔也没有用了,当最初的新鲜感过后,这法力留给他们的只有数不尽的麻烦。有时候他甚至在怀疑,这改变历史的法力存在的本身是不是就是错的?该出生的,不该出生的,那么多人在他手上魂飞魄散,他到底是神还是魔?他不明白。
陈风必须承认洪亮说的没错,他不会帮他修改父亲的过往。
人的欲望就是这样的无穷无尽,几千年来无数的人求神问卜,企盼着能够窥探未来的幸福,又企盼着能够避免未来的灾祸。
可当他们发现这一切并非那么的遥不可及,无论是谁,都会迈开脚步,将双手伸向那神秘的力量。也许是乞讨,也许是抢夺。
他必须得承认,他不会帮洪亮修改父亲的过往。
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还记得那个生病的孩子。他抹去了她的存在,却拆散了一个满是情谊的家。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没人告诉他。
修改过往,从何时修改?怎么修改?改成什么样?
那赵旭完全就是在胡扯!修改了过往,洪亮的父亲会变成什么样?洪亮的生命会不会受到影响?他们还会不会认识彼此?这一切的一切哪里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说不会影响到别的人。”
“他的鬼话你也信!”陈风叫了出来,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在屋子里激荡。“小姑娘走后,她的家成了什么样子?修改历史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我不管它留下什么痕迹,我只要我爹活着!”洪亮也叫了出来,睁大眼睛瞪着陈风。“别说什么扰乱历史,其实就是你自私。如果是你爹出事,我不信你不管。”
“所以你帮着他们要我的命?”
“他说他只想改变你们出生的那天晚上。”
“跟我来。”
跟在陈风身后,洪亮心中不免惴惴。他不知道这个人将要把他带到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在那片熟悉的混沌中抓住了牵扯了父亲几十年的丝线。
“我看不到未来,但我能让你看到过去。”
时间的高墙之外,是洪亮在微山的家。屋子里电灯已经熄灭,柜橱上的电视机仍旧播放着战争剧,枪声起伏,喊杀声被男女主角激昂的表白掩盖的几乎没了痕迹。爸爸躺在火炕上打起了呼噜,可能是怕他着凉,妈妈扔了一块毯子在爸爸圆腆的肚子上。
相互看了一眼,洪亮不明白陈风为什么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没有人说话,只是轻轻的挥手,黑夜变成了白昼。
说不清是冬夏,也辨不出春秋,时间就在他们眼前飞快的倒流。洪亮说不清楚父亲为何会倒下,他们只有盲目的在过往中搜索可能的痕迹。
在时间的跑道上停住了脚步,缓缓降落在一个细雨缠绵的日子。脚下的泥土饱含了雨水,在两双大脚的趾缝里冒了上来。一张粗犷的面容迎着他们走来,微微雾雨中,一只大手夹着的搪瓷盆上盖着一块塑料布,另一只手在这塑料布下进进出出,猛然挥舞,在空中留下一道雪白的痕迹。
洪亮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像极了这阴霾的天空。这是他小时候最熟悉的情景,跟在爸爸屁股后面,小心地不要踩到油绿的麦苗。
哦不,他错了。此时的他正在田地的另一头,光着脊背,同样的姿势,一道道雪白从指间洒落。
泪水滑落的时候,挥一挥手,是一个热气弥漫的冬日。
临近年关的日子,妈妈在院子和屋子之间出来进去,柴火、面盆、水壶、盖帘,整个家的家当在她手上飞舞。
拥挤的厨房里一口大锅正向着整个冬天宣战,一口大猪在锅里变得粘腻,骄傲的结束了短暂的一生。灶台下的柴火噼啪地响,灼人的热气逼退了敞开的门外依旧凛冽却散发着春的气息的严冬。
一把菜刀在爸爸手里跳起了舞,滚烫的猪头在他手下微微颤抖。厚厚的皮肉纷纷散落,转瞬间散发着香气的头颅只剩下了一块白骨。
准备好的锤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一团白里带红的东西在猪骨断裂的地方轻轻震颤。
伸手剜下一块递给身旁的孩童,“亮,吃。”孩童闪亮着眼睛却皱起了眉头。男人开怀的大笑,就着一口老酒吃下了那块猪脑,回身出门,把煮好的猪肉拉到集市。
行至半路,老旧的三马车却突然抛锚。他不得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推车前行。冰冻的泥土路坑洼难行,数九寒天的日子里,他竟也冒出了一层汗水。洪亮忍不住伸手去推,却几乎摔倒,转眼望向陈风,只看到冷漠的目光。
这眼前的人,这眼前的事,对于洪亮只是痛心的幻影,尖锐却无法触碰。可是对于陈风,也许像他所说的,不过是无法回眸再见的路人,错过便错过了。
“帮帮他……”<b>最新网址:f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