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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深蓝的天空中星光璀璨,星月如钩。
夜里的桃花依旧灼灼逼人,在枝头开得灿烂热烈。桃花树下,拴着一匹低头吃草的青骢马,马儿时不时的抬头张望远方。
沈岚携着郁离安的手,将她送出门外。
“马已经备好了,你走吧。”他停在门边对她说道,一双眼型顶好顶漂亮的凤眸里光华夺目,星光点点似落了满天星子,全然不像要与自己的新婚妻子分离的模样。
郁离安垂下眸子,闷闷的嗯了一声,转身去牵马。
一直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到马的面前,伸手轻抚上马鬃,沈岚扶着门的手指尖发白,即使略倚着门也能看得出身形有些颤抖。但他眼里依然闪闪发亮,莹莹温和,唇角的弧度不减。
也风乍起,新月的清辉中霎时飞满了桃花花瓣,一树繁花飘零大半。
她就快要走了。
这句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沈岚的心猛地揪疼了起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前方的新嫁娘,呼吸渐渐紊乱,目眦欲裂。
“阿离!”拦下她的念头在脑海里百转千回,使得他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一声“阿离”像微风拂过静湖一般轻轻荡起涟漪,又像一片羽毛一般轻轻扫在人的心上那般轻柔微漾。这是沈岚第一次这么唤她,郁离安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微微转过头问:“怎么了?”
沈岚的喉结滚了滚,看着她的侧脸突然又有些懊悔了。
喊她做什么。
他看着不远处清月桃花下鸦雏色长发如青丝流瀑,嫁衣轻扬的郁离安,看了许久,久的像是过了一辈子。
阿离,吾妻。他心里默念,长睫轻扇,忽然露出更加抚慰人心的清朗笑容,目光沉沉朝她道:“无事。”
郁离安一愣,遂也朝他一笑,明媚得似人间四月艳阳天。
这一笑能照亮漫漫长夜。
“别回头。”沈岚怔愣的看着她忽又闭上了眼轻声道。
郁离安没听清又是一愣:“什么?”
“……别回头。”
夜风带着这句近似低喃的话送到她耳边,一字一字的敲在她心上。郁离安沉默地垂下眼帘,微微仰头看着青骢马,伸手轻柔的顺着它的马鬃,马儿乖顺的低下马头往她的手心里拱。
沈岚薄唇紧抿,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渐渐收紧,鲜血顺着指间的缝隙流了下来。
他闭紧了眼。
他不能。
他不能再拦下她。
后来直到离开,郁离安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她狼心狗肺的形象,果真没再回过一次头。
凉风渐起,飞花迷眼。
沈岚终于走出门外,抬头出神的望着天际的新月,那月像一柄剔骨弯刀,剜在人心上微疼。
就在他们成亲的前一天,他还与淮安王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和靖和一起离开。
看来他这是失约了。
也罢,反正本来就是为了诓他让他把靖和嫁与自己。
康启二十一年四月,郁离安回到了战场,不久大败纪临敌军。
同年十月,纪临新帝登基,改元靖安,与大陌签订停战协议三十年。
又过两年,佛道兴起,邪祟不行。
似乎在郁离安离开后,所有一切都在朝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即使大陌的雪灾依旧无可避免。
但过了两年后大陌也成了个百姓安康乐业国力富强的国家。
到这里这个任务也就差不多算是完成了,长离再观望了几年,确保不会出现意外后便回到了冥界。
她有许多疑问需要去问颜玦。
郁离安的故事已经快要收场,不需要她再操心,反正该做的也做了。保下了淮安王府与郁离安父王的命,也阻止了妖祸,她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时自认没有丝毫对不起她。
听说郁离安去了边塞后再没有回来过,她与沈岚自那一别,是生是死再不相见。
长离唏嘘不已。彼时她正死皮赖脸的与颜玦商量让自己放几天假,理由是郁离安的这个任务耗费了她过多的精力,她现在心神疲惫,心力交瘁,急需放假几天修养心身。
颜玦也不点破,一脸戏谑的听她抱怨。
见没人陪自己搭台唱戏,长离也就没了逗笑的兴致,于是轻咳一声正色道:“好了好了,先不说放假的事了,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颜玦收起戏谑的表情,又变成了一惯木讷寡言的样子。
长离沉吟一声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次任务总感觉并没有回到过去。”她顿了顿,“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的话这也太奇怪了,若是后悔了都可以重新来过,那这世间不就乱套了么?还有那个叫沈岚的,我总觉得他就像是重生过一样,他一出现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长离说完,一脸严肃认真又疑惑的看着颜玦。
颜玦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她:“你说的没错,确实并没有回到过去这么一说,都是我编来诓你的。”
长离讶异道:“你说真的?”
颜玦沉默的点了点头。
长离蹙额:“为何要骗我?实话实说不可以吗?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颜玦两手捧起桌上的茶杯,一双沉静的眸子里波澜不惊,答非所问道:“确实并没有回到过去,只是你编写的一个生死幻境罢了。那个沈岚,也不是幻境中人,他是真正的沈岚。”
长离震惊。
颜玦继续:“在真实的世界里,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
长离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问:“那你说的沈岚是怎么回事?”
“武曲不是去献祭么,她献祭那日,是沈岚救了她。但也因此,沈岚的元神也被消耗了大半,不能再入轮回了。”
长离不敢相信,那郁离安这不是害了沈岚么?!她又皱起了眉头再问:“不过我记得献祭不是很难打断的么?既然沈岚能够阻止献祭,那他又是什么身份?”
颜玦点头抿了一口茶:“文曲星。”
果不其然!
长离沉思,猛然间想起自己竟被颜玦给绕了进去,忘了最开始要问的问题。她眯了眯眸子停顿了一下,又问起那个问题:“为何骗我?”
颜玦揉了揉额角,道:“也不能说是骗你。”
“怎么说?”
颜玦站起来:“生死录确实有编写凡人生死命途的作用,但这世界本就是个婆娑世界,已经发生过的本就不可挽回,所以回到过去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但是,生死录可以造出一个与原世界一模一样的幻境,也就是‘过去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人、景包括所发生的事件皆与原世界别无二致,也算是变相的回到了过去。所以我与你说的‘回到过去’的说辞不能算是骗你,你说是与不是?”
他突如其来的反问,使得长离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感觉不对劲,好像并没有回答她他为何骗她。长离心里不禁对颜玦产生了一丝嫌隙。
颜玦叹了口气:“幻境也不一定就是虚幻的,你离开后它还是会继续发展下去。”
长离不理。
颜玦无奈,伸出手,手心里化出一面水镜:“你自己看看吧。”
水镜里出现了那个幻境,幻境里大陌与纪临在几百年后均覆灭了,随之而来的是其他国家的兴起。
幻境里朝代频繁更迭,曾经辉煌的大陌与纪临成为了历史,不再有人记得大陌短短三百年的历史上,有一个叫做靖和的郡主。
颜玦收起水镜对长离道:“你觉得这像是幻境吗?”
长离摇头:“像一个很真实的小世界。”
在这大千世界中有数十亿小世界。佛也说一花一世界。或许,幻境也是个真实的世界呢?
长离轻吐一口气,虽仍有些疑惑,但到底不再纠结此事。
颜玦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此时他幻化出来的那面水镜里,镜中的幻境顷刻间便崩塌了。
颜玦长睫微闪,手指不自觉的收拢。在感受到手心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后,又渐渐松开了五指。
尾声:
纪临靖安二年,纪临登基不久的新帝重症不治驾崩,且新帝驾崩前力排众议,将皇位传给皇室旁族宗亲一个能力出众的子弟,改元化成。化成帝登基后沿袭先帝遗策,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内安百姓,外和万邦。纪临很快强盛起来。
与此同时,大陌也采取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策开始慢慢强大。
后来两国又强强联手,逼得一直坐山观虎斗对两国虎视眈眈的容国不得已放弃吞并大计,甚至后来国力渐渐被两国削弱。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因郁离安的离开而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本该满门抄斩的淮安王府安然无事,本该分崩离析的大陌与纪临实现太平盛世。没有生灵涂炭,没有妖孽横行,只有繁华无忧天下大治的盛年光景。
美好的像是幻境一般。
郁离安再没回过京城,淮安王居然奇迹般的没逼她回来过,政宣帝对此也同样不闻不问。他们就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在她新婚之夜不辞而别后,都缄口不谈这件事,也没有降罪与她。她不回来,没有任何人去过问。
郁离安心里觉得奇怪,却又没有勇气去寻找真相。她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敢。其实不可否认的是,她一直都很胆小。
多年后,郁离安死去再一次回到了冥界。冥界里阴风四起,吹得她的白裙与墨发形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泼墨画卷,她置身于画卷中,美得不可方物。
郁离安回头不知看向何处,倏然轻笑一声毫无留念的步上奈何桥,喝下了孟姑娘递来的汤。
自此世间再无靖和。<!--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