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停了,风却并未止息。盛京之内,各处府邸之前皆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殿下,一切如计划一样的顺利。”李疏影道。“可属下不明白,您为何不直接以那顾氏兄妹的身世威胁他们呢?”
“那样就与五哥的行事作风差不多了。”宫钰道:“威胁之下,他们的退让只是一种妥协而已,而我要的,是他们臣服。”
而且,以威胁这样的强硬手腕贯彻下去,是会把一些人吓跑的。她不能让一些人因此而脱离了盛京的这盘棋局。
“殿下英明。”
宫钰摇摇头,“只是我还是算漏了一事。清尘公子会以怀殊哥哥的画作为第九个棋子,是我没有想到的。”
李疏影正欲说什么,却发现宫钰停下了脚步。
一辆马车停在了雪地里。那辆马车极其华贵,四面都用上好的丝绸装饰,车厢上勾勒出精致的鸱尾纹路。
宫钰站在雪地里,斗笠下的神色难以辨明。
鲜衣映雪,那位武安侯府的世子正掀开车帘,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不知阁下可否为本世子解一惑?”封庭泽缓缓道,“渝蜀人士,雪夜入京。刚入京便到了人间寻欢楼,花费五万两黄金换来与酔欢姑娘一次闲聊的机会,却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离开了,这些举动实在是令本世子费解。”
“在下听闻,武安侯世子纨绔不羁,不思世事,只顾风花雪月。看来,这盛京的传闻实在是不可信啊,世子才是真正的深藏不漏的那位。”宫钰温声道。
“阁下是不愿意真心为本世子解惑了。”封庭泽闻言冷笑道,“看来阁下是不知道这盛京的规矩啊。触怒了武安侯府的人,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如果世子说的是七年前的武安侯府,那还未尝不可。”宫钰微笑道:“只是可惜了,这些年,武安侯府已经渐渐衰落了,世子说的话也只能恐吓在下一番罢了,现下武安侯只怕连手里的兵权都难以保住了。”
封庭泽沉默了。他抬眸,若说前一刻他眼里还有几许讽刺的意味,那么此刻便只余下了森冷的杀意。
“你究竟是谁?”
宫钰没有回答。她依旧是静静地站在雪地里。
封庭泽冷笑,他提起几成内力,挥开衣袖,车帘像是受了惊吓般“呼呼”作响,内劲直奔她而去。
李疏影欲上前,宫钰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在这一刹那,斗笠骤然脱落。
竟是一张熟悉不已的倾世容颜!
“怎么可能?”那武安候世子竟是失了魂魄一般怔然。
“七年不见了,封庭泽。”她只轻声道。他的惊讶显然已经在她意料之内了。
封庭泽望着这张脸,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极其痛苦的东西要挣脱出来。他平复了一下心里的这种情绪,许久,才道:“你竟是暗中提前归京了,那么明日的归京,也只是你借来行事的一个幌子了。”
“你说得对。”宫钰的脸上有些重楼灯火留下的剪影,这让她的微笑看上去如同镜花水月。她走近了几步,轻声道:“如果不提前归京,那我也将错过将这天下第一楼收为己用的机会了。”
若是以公主的身份入京,她的行动必然会处处受到监视。那可不是她愿意的。
“七年了,你都没有回过盛京,而这一年你却回来了,你返回盛京究竟是要做什么?”封庭泽问道。
“自然是为了皇权之争。五哥在朝廷上的势力太大了,三哥已经无法牵制他了,我打算从中助三哥一把,让他足以牵制五哥。”宫钰笑了笑,“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你?”
“你愿意亲自将这些消息告诉我,无非为了武安侯府。你想从武安侯府得到什么?”封庭泽移开了视线,他没有再看宫钰,只是遥遥地望着那依旧灯火不绝的人间寻欢楼。
宫钰望着他的侧脸,停顿了一瞬,才叹道:“就不能为了昔日的情分么?你我毕竟是在皇宫一起长大的。”
封庭泽闻言,攥紧了手里的衣袖,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哑声道,“若是换成七年前的你,我未尝不会相信,可现在,这样的理由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宫钰,你已经变得太多了。””
“是啊,我是变了。”宫钰微笑,只是这微笑却莫名的令人发寒,“你也知道的,你所认识的那位元晞公主,已经死在了七年前的宣御门之变了。”
听到“宣御门之变”这几个字,封庭泽猛地放下了车帘,他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你现在的这种样子,你确定是太子和恭王愿意看到的吗?”
宫钰没有答话。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如果世子愿意合作的话,就告诉人间寻欢的酔欢姑娘吧。”
“宫钰,你会后悔的。”封庭泽冷声道。
那辆武安侯府的马车渐渐走远了。
“我不会后悔的,这是我要自己走的路。”宫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宫钰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了雪夜里,才转身道:“疏影,我们走吧。”
生于皇宫,她哪有什么资格拒绝这场皇权的争斗呢?她是没有选择的。
“殿下,我们是回驿站吗?”
“不了,回公主府吧。”
李疏影有些惊讶地望向宫钰。
“我已经有七年没看到谢韫了。他毕竟是我的夫君。”宫钰重新戴上了斗笠。
李疏影没有看到,她斗笠下苍白如霜的脸色。
“疏影,七年之前,是我错了。谢韫他是无辜的,他不应该被牵扯进来的。”
“殿下您没有错,如果不是他的祖父谢太师直指恭王谋反,恭王他兴许不会死。当时圣上心里是清楚恭王是不会这样做的,况且,当时有您那般为恭王求情。”李疏影低声道。
宫钰的神色渐渐沉暗了下来。是了,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她为了报复太师谢询,以自己的婚姻为代价让父皇为她下旨,让谢询最疼爱的孙子谢韫做了自己的驸马。
然后,她百般折辱谢韫,以此来折磨谢询以及他背后的扶风谢氏。
现在想来,却是她做错了。那只不过是她过于天真的想法罢了。
宫钰闭上了眼睛,她想起了见到谢韫的第一面。
那时他站在一棵桃树下。桃花开得很盛。
他着了一身锦衣,静静地站在那里。这过于艳丽的桃花却偏偏衬得他卓然出尘,清冷至极。绣了竹纹的广袖间落下一片花的重影,那一身的傲骨令见者难以忘怀。桃之夭夭,少年清冷。他乌发垂落,一眼望来,仿若雾霭尽散,月明皎皎。
可惜了,这样的一个人,却让她毁了。
她将他的傲骨一根一根折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