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熙二十九年,大寒。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将近三个时辰,仿佛要将这天地埋藏了似的,渺渺万里,便只余下了银白。
官道上留下了两道寥寥的车轮印,马蹄声打破了这雪夜的万籁俱寂。
“殿下,已经入京了。”李疏影道。他一身乌衣,袖口落了些许触目的雪花。
“疏影,这一路辛苦你了。”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车内传来,宫钰撩开了车帘,入眼的是有些陌生的盛京雪景。
“殿下说笑了,”李疏影答道,“属下这一路是轻松不过了,如您意料之中的无一人阻拦。”
“那也要多亏了五皇兄的耳目找错了方向。”宫钰似是微微笑了,“他终归是没有想到我会提前入京啊。”
“殿下,您此举却是苦了姽婳姑娘了。她易容成您,已经遭遇了出自五皇子之手的七次刺杀了。”李疏影叹道。
“五哥自小便厌恶我,七年了,依旧是这般呢。”宫钰轻声道:“只是可惜了,他没有料到我会伪装成青衣官吏提前入京,这盛京的棋局,一开始,他就已经占了下风了。”
明日,普天之下最受盛宠的元晞公主,将会归京。
时隔七年,公主的归京,将会是一件惊动盛京的大事。
可鲜少有人会料到,明日那雕龙饰凤的马车内,坐着的将不会是元晞公主,而只是她的一位替身。
“殿下,盛京风云诡谲,万事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的。”宫钰静默了须臾,复而道:“疏影,我将会成为这场盛京风云的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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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至深夜,万籁俱静。盛京中大多数楼阁皆熄了烟火或是客人寥寥。
唯有一家灯火不绝,笙箫歌舞。
这是天下第一楼——人间寻欢。
若有人问:东楚第一美人是谁?
定答:人间寻欢的醉欢姑娘。
传言她貌若天仙,身似拂柳,眸若星辰,一笑可摄人心魂,一舞可倾得天下。
今夜是她登台而舞的时刻,无数男儿为求她一眼而掷数万金,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楼阁下,只见那驾车的乌衣青年率先跳下马车,恭敬地伸出手,欲搀扶车内的人。
那人却并未应他的意,只自己借力落在了雪地上。
宫钰戴了一个斗笠,她将全身都裹在了貂氅内,看上去有些显得雌雄莫辨。
道旁的乞丐连连磕头,李疏影低头给了乞丐一锭银子。
乞丐又跪着磕了几回头,待抬起头来,发现雪地上除了自己的头印之外,竟一道靴印也无!
楼内与楼外是全然不同的温暖。宫钰抖落了貂氅上的雪,只寻了角落的一桌坐下。
坐在外围的几乎都是布衣之士,酒菜平平,无非是来凑个热闹。
“子敬兄,我这数月的俸禄便都花在这楼里咯。”娄德昌大饮了几口酒。
温涛苦笑道:“那又如何,只能怪这世道太苦了,钱财散尽,不过只是要一个解愁罢了。”
“是啊,仕途不顺啊。我们寒门子弟,现下已是无所出路了。”娄德昌出身寒门,十年寒窗,苦得状元,入仕九年,只因不愿归附朝廷派系,他便由六品太学博士被贬为了九品青衣。
“令征兄,我们寒门子弟从来都是身处劣势的,自古以来,便是四大世家垄断了官权。现下,朝堂上五皇子如日中天,他背后又有陇西万氏的支持,你拒绝了他的邀请,又出身寒门,自然无法了。说来也是缘分,你我二人都因为这派系之分和寒门之身而受此冷遇。”谈到“仕途”,温涛心中也是苦闷难忍,他本是一届榜眼,也因未曾站定派系,一直未被重用,不过是一个七品长史罢了。
“子敬兄,我曾听闻,你拒绝了五皇子后,三皇子也曾向你示好,你为何不接受三皇子的邀约?同僚们皆说,三皇子礼贤下士,为人明德,屈伸有度,只是不受当今圣上宠爱罢了。”
温涛摇摇头,自斟自饮道:“你明明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呢。我们曾在那人麾下共过事,便再也难忠心他人了。”
娄德昌闻言,只哑声道:“原来你也这般想,只可惜,先太子他——”
温涛却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不可说,不可说!”
“只可惜,先太子他英年早逝。而当今几位皇子,有谁能比得过他?”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比楼外的冰雪更加寒冷,令二人的骨子里也浸凉。只听得宫钰继续说道:“五皇子势大,却只着眼于世家利益,三皇子明德,却心机深沉,不可捉摸。哪里可与先太子相比?”
娄德昌脸上浮着一层虚汗,不敢接话。
“看公子的衣着,不像是盛京中人,到像是渝蜀之人。”温涛踌躇许久,才问道。
“归京探亲罢了。”
“那公子且听我一句劝,京中可莫要轻易提及“先太子”三字。此三字已然是盛京里的禁忌了。”
“为何?”
“公子莫要问了,我只听同僚谈过,当日一御史中丞,在朝堂上只提了先太子三字,便惹得龙颜大怒,被贬为了江淮司马。”温涛低声道。
斗笠遮掩了宫钰的面容,她的神色也让人难以分辨,只听得那声音含了些许复杂的笑意:“那这禁忌不日将被打破了罢,先太子的胞妹,元晞公主明日便要归京了。届时,她又怎能不提及她的皇兄?”
听到元晞公主一词,娄德昌的脸色竟有些发白,
温涛忍不住问道:“令征兄,你怎么了?”
“当年我在京内任太学博士时,见过元晞公主两面。第一面,是我与那位殿下商议完朝事之后,她着了一身锦裳,站在重华殿前等那位殿下。第二面,却是...”娄德昌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宫钰依旧在浅浅啜着她的茶。
“第二面,是在那位殿下逝去的一天,元晞公主,她竟浑身是血,跪在重华殿前的阶梯上,一步一磕头!”
站在宫钰背后的李疏影却握紧了腰间的剑。他的脸色也同样惨白。
“如此,便多谢二位的提点了。”宫钰打断了娄德昌的话,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周身的气息亦寒冷了不少。
忽然,楼内的灯火瞬间熄灭,后有一盏一盏莲花灯自楼中央而渐明,映着那清澈的池水,幽幽摇曳。
“是醉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