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大概已是戌时了,这个季节天黑的早,现在天就已经拉下了夜幕,吃得有点多,肚子微微有点撑的感觉了,我准备出去走走,许久没回来,不知道涿郡发生了什么变化,正好去看一眼。
这几年百姓被杨广榨干了,生活都困苦了不少,再加上连连作战,许多人家的壮丁都有去无回,好一点的话带着残缺的身体回来了,再幸运的话就像我一样,安然无事,不过这毕竟是少数情况,可能我本就不是普通人吧,老天多多少少还是照顾我点的。哎,话说我现在就是凡人无疑了吧,又不会丁点特殊技能,一副凡人之躯,要非要我找出特别的地方,我想大概就是拥有前几世的记忆罢了。
哎呀,不管那么多了,聒噪。我心想,前两世苦苦爱恋馨儿而不得,这一世好歹还和馨儿做了夫妻,养育了我自己的孩子,虽说和馨儿厮守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少,但也算圆满。
街道上挺冷清的,许是天气冷的原因,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关了门,能微微听到屋里传来婴孩的哭啼声,妇人哄孩子的声音,还有几声狗吠,真冷清呵。
我也顾不得多少,继续向前走着,迎面忽然撞到了一个人,明明只是轻轻碰撞了一下,这个人竟然就倒在地上了,这也太夸张了吧。我还是立即把他扶了起来,“不好意思,你没事吧?”我客套地问道。
“没,没事。”他回答,并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我的天,不是我把他撞瘸的吧?我心里有点慌张,不至于撞这么严重吧。我赶忙上前搀扶着他,“你家在哪里?我把你送回去吧。”我准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现在也没事可做。
“不用不用。”他连连摆手,“我这不是你撞的,是我打仗打瘸的,跟你没关系,你不用管内疚。”他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就是出来散散步的,现在也没事做。”
“那也不用搀扶着我,我还没那么废呢,自己能走路,虽说速度慢了点。不用搀扶着我。”他爽朗地笑了笑,“我这腿脚好的时候,跑得特别快,都没几个人能追得上我呢。”
他心态可真好,我由衷地佩服,“敢问你是在哪次战争中负的伤?”我好奇地问。
“唉,一言难尽啊。”他摇摇头,“我是被杨广强征过去镇压瓦岗军,在荥阳一战中受的伤,我在枪林弹雨中苟活着,躲开了流箭,却没躲开一匹发了狂的马,这匹疯马硬生生地把我的腿踏折了,后来我就回家了,这样也好,不用再为杨广卖命了,也因此捡回来一条贱命,否则指不定就要给杨广陪葬了,福祸所依啊。”
我没有过多的言语,对他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当然战争本就是无情的。
“你不用悲悯我的。”他仿佛真能读懂我的心思,我感到惊讶。
“没有没有。”
“到我家了,来进去喝杯茶水吧。”他向我发出了邀请。
这个地方很熟悉,真的,我脑海里有印象,“这个地方……”
“怎么了?有问题吗?”他问道。
“不是,就是感觉很熟悉。”我说。
“这以前是我爹开米铺的,我被强征入伍那几年我爹去世了,我都没能看到他最后一面。”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悲伤。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是我无意间触及到了他的伤心处了。
“没事。后来我回来后就把米铺改成杂货铺了,也卖我的手工品,从小我就喜欢捏小泥人,正好也遂了我小时候的意愿。”他望着我,问,“你也是涿郡当地的人吗?我感觉你有点熟悉,可能真是我的老友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我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他就是我小时候的玩伴,陈林,我敢肯定。“陈林,好久不见,我是李盛。”我愉快地说。
“小盛?你是小盛?”他再三询问,想确认一下我的身份。
“是的。”说着,我伸手抱住了眼前的老友,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还轻轻捶了几下我的后背。
“来,进来喝杯茶水,不,喝喝酒,咱们好好叙叙旧,我去炒两个下酒菜。”他热情地把我迎进屋子里。
“不用麻烦了,我在家吃过了,咱们喝喝酒就行了,不用还特地弄菜了。”
“那行,我去拿酒,咱们今晚一醉方休。”陈林一瘸一拐地往火房走去,“你坐着,我拿就行。”他又一次看出了我的心思。
不消片刻,他拿过来一壶酒,两个酒杯,一叠花生米,一盘肉,“将就着吃吧。”
“哎呀,你还弄什么菜啊?不说好了吗,咱们今晚喝酒叙叙旧就行。”
“没事没事,都现成的,不吃也坏了。”陈林倒满了两杯酒,“小盛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也没你什么消息。”
我一时语塞,不想说我是瓦岗军的士卒——战场上他的敌人。
“小盛?”见我许久不说话,他叫了我一声。
“我啊,我,我这几年没干什么。”我说话吞吞吐吐的,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紧张了,我是真的不想说出来事实,我担心他会介意什么的。
“你说呗,跟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也打仗了吧。”陈林自顾自地说,“也难怪,隋朝几乎所有壮丁都被征去打仗了。”
“我,我加了瓦岗军,反抗杨广的,也就是你的对手。”我犹犹豫豫地还是说了出来,我低下了头,好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反倒是陈林满不在乎地说:“哦,你就是因为是我的对手才不愿说的啊?这有什么关系啊?我现在都后悔当初没有跟你一样加入瓦岗军,一起征讨杨广,就算是不幸战死了也乐意,就权当为起义事业贡献出一份微薄的力量,唉,现在说这话都晚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我举起酒杯说,“杨广最后不也被灭了吗?也算是为广大百姓报了个仇。”
陈林举起酒杯碰了下我的酒杯,“瓦岗军后来被李渊他们灭了吗?还是怎么了?我只略闻一二。”
“战略失策,被王世充军队击溃了,再后来我们的老大李密投奔李渊,因为没得到重用,就又起兵了,最后还是被盛彦师灭了。”
“那你们呢?后来也跟着他一起起义?”
“对啊,我们本来就是李密部下的,只不过后来李密被杀了,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归顺了李渊,现在直隶于李渊的次子李世民。”
“小盛你命也是够硬的,奔波疆场几年也没负伤,不像我,年纪轻轻就残了。”说着,一杯酒又下肚了。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难过,别难过。”
“没事,残了也好,再也不用被迫上战场了,我命由我了,哈哈哈,祸福相依。”不得不说,陈林的心态是真的好。
“也对。不像我们,现在都还随时待命呢,指不定哪天就被强征去上战场了呢。”
“对了小盛,你和馨儿过得怎么样?一直都没机会看望你们呢。”
“馨儿给我生了个小子,现在能在地上跑了。”一说到这,我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真是件开心的事。
“真好。改天去你家看看。”
“好啊,那没问题!改天烧桌好菜,咱俩喝他个天昏地暗。”
……
转眼间,一壶酒就已经见了底,陈林起身准备再去拿一壶的时候我叫住了他,“小林,别拿酒了,今晚就喝到这儿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改天去我家,咱俩喝个痛快。”
“别啊,这才喝多少啊?我再拿一壶。”陈林走路本就不稳,这下酒一喝,走路更是一晃一晃的,仿佛随时会摔倒,“你这酒量也不行啊。”我赶忙上前,把他扶到椅子上,“不喝了,不喝了,我今天上午刚回的家,晚上还要好好陪陪爹娘他们呢。”我解释道。
“陪爹娘,我看是陪馨儿吧,哈哈哈。”陈林一脸笑地说。
“也陪,也陪。”我说,“时候也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啊。”
“行吧,你回去吧,咱们改天再喝。”
“行,不过我先把你安顿好。”
“不用,我自己行,你回去吧。”
我不由分说地把他扶到里屋去了,帮他脱掉了外套,盖好被子,然后走出去把桌子上的东西又收拾了一番,轻轻带上门,我开始往家走。
此时大概是亥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了婴儿的哭啼声,许是我的步履轻盈,连狗也不叫了。我抬起头,天穹上的那一弯月亮也乏了,正卧在那儿睡觉呢,周遭的星星也不怎么闪了,应该是打扰到月亮的憩息吧。
不知不觉中我加快了脚步,轻轻叩了叩大门,过了一会儿,馨儿披着厚厚的外套给我开了门,睡眼朦胧,“你怎么才回来?身上还一股酒味。”
“路上碰到老朋友陈林了,去他家喝了几杯酒。”我回答。
“陈林?就是我们儿时的玩伴吗?”
“对,就是他。”
“好久没见到他了,他现在过的怎么样?”馨儿问着,帮我脱掉了外套。
好冷,刚喝了酒的我也冻得受不了,我赶紧钻进了被窝里,“他之前在打仗中被一匹疯马踩到了腿,残了,现在开了家杂货铺。”我回答。
“唉,他这过得可不好啊。”馨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