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宁心中翻涌起了浪潮,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被命运眷顾的人,竟然在这种情形下和顾芳相遇了,他忽然觉得命运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他制造惊喜。
顾芳六年前就与一宁断了联系,他只知道顾芳被一对好心人收养了,就住在县城里,而他始终没有机会去打探她的消息。
新学期的第一天并未上课,同学们还没有从假期中调整过来,老师们也未完全地做好新一轮工作的准备,所以让同学们一直待在教室里看书。这当然是为了让同学们收收心。这是吴老师直言不讳道出的,吴老师希望同学们都能够体会到关他们在教室的苦心。
一宁将薄而高的书展开挡住自己,斜着眼观察着顾芳的举动,只看见顾芳挺立着腰身未曾有几分松懈地看着书,如瀑的头发遮掩了她的面部,很难看出她有怎样的表情,于是一宁便拿出铅笔在画本上描出她此刻的身影。一宁的画技是极其粗劣的,如果让专司艺考培训的老师见了肯定会摇头拒绝这样的考生,他实在是没有一分绘画的天赋。
下午,吴老师给大家放了假,同学们不用再待在教室里苦闷地看书了。吴老师肯定知道大家的毛病,不能久读,于是便给校长请示了番,好让这群囚鸟暂时获得欢快的自由。而其他班上的同学就没有这个福气了,他们或快乐或痛苦的继续着与新书打交道的时光。
一宁对了课表,收拾好预习的书本正准备往租住的屋子走,他回首看了一下他对桌的孙胖子,于是从教室门口走到课桌前推了下趴着的孙胖子,“喂,孙悦,该回了。”孙胖子揉了下他的眯缝眼赶紧跟了起来,“唐兄,你可得救救我,我这作业还没有抄完呢。”一宁很是无奈,但也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为什么吴老师没有立刻检查作业呢,这或许是女性的温柔吧。孙胖子的恐惧还没有消散,但一宁却感知到了吴老师的温暖,或许也有着同学诧异,也有着同学感慨道吴老师的记性变差了。
一宁推着车走,在他的身侧是愁眉苦脸的孙悦,孙胖子是其他同学予孙悦的“昵称”,孙悦其实并不是很胖,只是他的身材看起来略微显得壮了些。一宁从不叫他胖子,只是喊着他的名字。名字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它是赋予人区别于动物的印记,它包含着父母对于孩子的爱与期许,有着绝非平凡的深刻,无论在任何时间与地点,对方承认你的真名,那便是一种尊重。
“孙悦,抄作业不是不可以,只是以后的话,我希望你能多会一些,少抄一些。”一宁认真的说道。
“唔,唐兄,虽然我不是块读书的料,但我会尽量学的,你这么关心我,我希望给你减少一点负担。”孙悦低声说道。
“唐兄,你知道我们班那个新的同学是什么来历,吴老师对她那么好,把最好的位置都给了她。”孙悦好奇地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以前跟她认识,你信吗?”一宁故作神秘道。
“好了,别卖关子了,给我讲讲呗…”孙悦向一宁刨根问底,一宁也不好浇灭他的热情,只好把大略的情形给他说了一番,而其中夹杂的不可言说的部分都被一宁刻意隐藏了。
“那可不就算是青梅竹马么,怎么今天没见你跟她打招呼,难不成是害羞?”孙悦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并不是,我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她问问好,也不知她是否记得我这个故人。”一宁叹了口气,眼前仿佛出现一霎冷漠回应的情景。
孙悦见一宁低落的神情也不好在过多的谈论,逐渐将话题引入今晚的吃食上,两人谈话的气氛逐渐变得温和,在这样的天气里,热腾腾的美食是足以让人忘记一些烦恼的。
秋风还不是很冷,沿街的枫树叶却已伶仃,沙沙作响着飘飞横移到两人的脚边。一宁拿起粘在他裤脚的一枚细细端详,又将它扔下。落叶总是要归根的,腐朽的生命最终有它的归处,它们不过短暂地绽放,却也曾爱过恨过。可拒绝过许多女孩子爱意的一宁,哪里又是他的归处呢?
叮…车铃回响在寂静无人的街,一宁听到一阵清远的铃声自街角传来。他见着一身白裙的顾芳正歪着头拨弄着错位的车链。她的散发已收成一束长辫,扎着白色的头结,纤瘦的身子孤独地吊着她的影子。一宁心中一疼,稳不住车把,摔了车想从地上爬起。
顾芳听得后方的响动,转过身来,只见她满手油污,就连裙上,脸上也沾染了许多,就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灰姑娘。
“同学,你没事吧,没摔疼吧,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咦,是班长啊!”顾芳有着讶异,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她的班长。
“顾芳同学,我没事,这风怪冷的,我手突然抽筋拉不动车把才摔的,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一宁撒了个小谎,顾芳没有怀疑,因为她在此刻也感觉到风似乎变冷了许多。
“班长,你能帮我修一下车么,我捣鼓了半天也弄不好。”顾芳将一宁扶起,顺便请求一宁的帮助。
“没问题,我来看看。”一宁早就和孙悦告了别,不用担心有人对他的行为生出别的误解。
链条是开裂了,即便是将它顺回原位,蹬不了几下也会报废,一宁只能将车扛到谢师傅的摊上,希望他能尽快的修好。
然而谢师傅摊上的车链已然用尽,新进的货也要三天后才能送来,顾芳就只好把车先寄存到谢师傅这里。
“班长,你能先载我一程么,我家离这里还有些远,天黑了,我怕。”顾芳还没能克服怕黑的毛病,还和小时候一样。
“好,你抓紧车座,坐稳些,等会儿给我指路,我先送你回家。”一宁此刻心中升起些小小的甜蜜,他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了。听得顾芳的声音不时在耳边响起,一宁觉得骑行的路程不再枯涩无味,灰暗的世界此刻似乎明亮了许多,就连那只最喜偷盗的黑猫在一宁眼中也多了几分可爱。
“喏,就在那里。亮着灯的那家就是我家里,班长谢谢你啦。”顾芳走到门前向他挥了挥手,一宁也说了声明天见。车继续着它的工作,七歪八拐地到达了目的地。
一宁有些疲累,他早已没了扛造的身体,忘我的读书使得他的锻炼机会少的可怜,这也许就是失衡的代价吧。一宁躺在自己床上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和感悟,休息了半个小时左右,他开始在床边完成着他的日记。
他租住的房子离学校有些远,以一宁的行车需要三十多分钟的时间,这里也不算偏僻,只是离得城区远了些,还保留着大半部分的农村面貌,窗外是街灯的水泥地,背后是种着各时果蔬的黄土地。
“今天我很开心,我遇到了我最想见的那个人,她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的……只是我有些苦恼,她似乎已经忘了我…”一宁写着他的日记到了册子的最后一页,他实在不该写这么多的,明天发生的事他又该拿着什么记录呢?一宁正思忖着是否买书店里最好的皮本,突然一阵电话铃响起来了。
“嘀…嘀嘀…”
“喂,是一宁么,晚饭不用煮了,今天到我家里来吃饭,把东阳,欣然都叫过来吧,我们聚一聚。”
打电话来的是房东,一个拥有浑厚男中音的汉子。
“东阳,欣欣,走啦,今天有好吃的了。关叔给我打了电话,请我们去他家吃饭,这可是头一遭,快下楼,别窝着,我知道你们听得见。”一宁仰着头喊道。
“咚咚…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宁的门外立着俩,一宁知道,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别愣着啊,一宁,快带我们去呀,我正愁肚子饿喽,带路,带路。”欣然有些急促,直闯进一宁房间,推攘着让他快些行动。相比与她,东阳就显得有些安静了,也许他正思考着如何快速到达的方法,毕竟一宁的车摔了,已经不能承受多人的重量。
“我们跑着去好吧,就当是饭前的运动喽,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呀,既然是聚会,就要开心一点哦。”欣然瞧出了东阳的脸色,打断了他的思考,带着他的手开始了她口中的饭前运动。
“一宁,我们先过去了,你也要快点哦,你可是知道我的,来晚了就什么都没有喽。”欣然也催促着,旋即消失在碎叶的阴影中。黑暗并不可怕,多年前一宁就已能坦然地面对,只是看着着携手相伴的同路,他的心感到苦涩而甜蜜。“只要他们觉得辛福就好,我希望他们永远都能这样好。”一宁默默地想着,随即关下了房间的灯。
“叮叮叮…”黑暗的小巷里传过一阵并不急促的铃,一宁扭转着顽固不驯的野山羊,缓慢而坚定的向着目的地出发着。
黑暗虽能吞没人的身形,但总会有抗争的声音,这种声音宣告着:你并不孤独,还有人陪伴着你。
“诶,记得给我带点吃的啊,唐大哥,你骑那么快干什么,能听到吗?收到请回答,请回答!”孙悦这家伙可真是可爱,一宁心里忍着笑,没有予他回应。
“你这死孩子,一天到晚净想着占别人的便宜,那可是你的班长,班长!给我过来,今天不把作业做完,别想睡觉,你要是给我丢了脸,看我怎么收拾你!”杨阿姨开始了她一贯的口吻教训,此刻孙悦应当是哭着喊着爬过去了罢,孙悦对杨姨并非惧怕,而是深沉的爱。
“叮咚…叮咚。”一宁摁了门铃,许久不见迎客之人,他便一直等着,心里默念着拟的数字,“三,二,一…”突然间门开了,门里探出一位美丽的少女,啊,是顾芳!
“班长,居然是你诶,快进来,别冷着了。”顾芳引一宁进屋,屋里很温暖,炭上一盆热腾腾的火锅,客厅只有顾芳与一宁,其他人都在厨房忙着,一宁终于有时间单独跟顾芳说会儿话了。
“这么说来的话,我们应该是认识的,可是我怎么会不记得呢,班长,你是不是认错了?”顾芳此刻很是认真,仿佛她真的已经将前尘往事淡忘,一宁有些失落,但高兴总比失落多一些。
“来来来,吃饭了,尝尝你佟姨的手艺,东阳,欣然,一宁多吃点,今天我可是特意跑了好几个菜市场,不吃完明天可得坏了啊。”佟姨热情地招待着大家,让这几位客人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做宾至如归。
锅里翻腾着各式样的菜品,融融的热情驱散了秋夜的寒,关叔和佟姨同三人唠嗑着家常,全然没有把客人当作外人,凝而不滞的圆润之声就仿佛没有经过思考似的令人信服。气氛渐渐融洽起来,东阳的心绪终于拨云见日了。
夜幕下,橘黄色的灯努力地燃烧着。这一刻,温暖蔓延着并不弥散,全然住进了一宁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