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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庭院中的阴阳台上,此刻正弥漫着遮天浓雾。
浓雾色灰,光亮不透,其中既夹杂着由水沫而成的蒸汽,也夹杂着石板碎裂所带来的尘埃,若是稍稍吸入口鼻稍许,定会呛咳不止、满眼泪花。
不过,阴阳台上三袭白边黑袍、与阴阳台下数十件蓝冠道服,却是不闻一声咳嗽。
院外男女老少哭啼呼喊声不止,院内则全然是幅鸦雀无声的模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抬眼望那灰黑浓雾,脸上神色各异。台下蓝冠道服脸上,多是敬畏愕然之神色——他们虽自出生起就已是周家客卿,但却从未如今日这般见到天降紫雷这一奇景;那站于八卦坎位的阴阳袍少年脸上,则是一幅自鸣得意的模样,显然是觉着那白衣的【整衣冠】再怎么玄奇,也抵不住这到天雷了;而至于台上另外那两名看上去年纪相仿的男女,却都是眉目紧皱,看不出半分轻松自在的神情。
面容白净有仙气的周易双手合十,微微俯首,瞥向了落在脚旁一尺外的那柄灵玉匕首。
匕首色泽冰蓝,弯如上弦,溢有寒气,一尺外便已可察杀意。想来,即便它不是什么神兵法宝,也一定是以天生灵玉炼制而成的上乘宝剑了。这般灵器,在注入契运气息、施展【以气驭剑】时,远比寻常铁剑要灵活诡变、风驰电掣,更是无需剑主挥指下令,是真正做到了剑随心动的宝物,宛若有灵一般。
可此刻,这柄冰蓝色的灵玉匕首虽是寒芒不减,却已是静若处子了。而如此一柄只要剑主一个念头就能‘十步杀一人’的灵器若是纹丝不动,也只有两种可能了:
其一,剑主是修佛念禅之人,心中有止水明镜,神魂可不动如山。
其二,剑主已心中无念,身中无神魂生息……简而言之,就是已死。
那白衣看上去不似是一名修佛念禅之人。
那白衣,自然,便是已死——
“咻-”
忽听一声呼啸。
脚旁便已是空无一物。
周易双眼惊瞪,蓦然抬头,立即望向那灰黑浓雾。
几声咳嗽,从中传来。
院内无人不坦然失色,那站在坎位的阴阳袍少年,更是一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眶来的模样了。
周桓是清楚的。那道由他们周家三人唤来的玄奇紫雷,其威其势可皆是要比寻常电闪雷鸣要强上不少——而寻常天雷就能劈裂百年大树,他们这紫雷,自是连千年老树都劈得开。
那白衣,难不成,还要比千年老树的修为更深?
周桓不得其解。
王满修替他解。
“咳咳!真是呛死人了。”
先听清亮男声抱怨。
再见浓郁灰雾烟消云散。
视野里,那袭白衣捏着鼻子,摆手舞袖,先前那半晌未曾消逝半点的黑雾就这样被他给三两下给挥走了。
不仅如此,就在周桓已是惊愕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他忽觉有几束阳光洒落于自己脸庞之上。蓦然仰首,竟见那原本密布周家上空的压城乌云竟也是寻不得半分踪迹了。
这、这?这?!这这这……
“可真是好一道紫雷啊。”
王满修淡淡一笑,伸手摘下那正绕着自己欢快打转的冰蓝匕首,收入衣中。
他环身扫了眼庭院内大惊失色的众人,俯首瞥了眼身下那已经焦黑崩裂的八卦圆盘,又仰首瞅了眼露出了踪迹的太阳,终将目光落在正对着自己的,那站在八卦乾位上、双手合十的年轻男子。
微风拂来,扬起那袭白若初雪的素服长衣,翩然若画中仙人——其眉心面骨中所流露出的那份自在神气,已是更胜方才,似是近乎大圆满。
王满修轻轻地吸上一口新气,冲那面色复杂的周易笑道:“周公子,既然您已经让小生见识到了如此大善之招式,那小生便也不能有所隐藏了——小生虽说学艺不精,读过千千万奇门术法,最终却只记会其中一二,成不了大气候,比不上公子这般凭空唤雷的本领……但接下来这招,也算是小生压箱底的秘法了。”
他稍稍停顿片刻,环视了一眼圆盘外众人,收敛笑意,镇声道:“还请公子,可不要眨眼了。”
言罢,白衣拂袖,一阵狂风将院内老树吹得哗哗作响。
接着,抬起左臂,将那柄平平无奇的铁剑横于自身前。
最后,翻转右手,弓起食指做叩门状,悬于铁剑上空。
身周三丈内,气息流转已湍急若千丈飞瀑,即便不是奇门中人,也能感觉到一股愈来愈烈的窒息感,就好似这方圆三丈内,只剩那白衣气息了一般。
周桓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因为这急速流转的气息,而是因为眼前这袭白衣举手投足间,怎么觉着像是被那紫雷劈过后,愈来愈强了?!
依照现在周桓所能感受到的契运气息,在那紫雷劈下前,这白衣大概也就是约莫小百人左右的境界——可天雷一劈,这白衣,咋好像是一下子就跳过敌半千,到达大百人境界了呢?
这这这……
周桓神色慌张地望向了那面色复杂的周易。据他所知,已有‘七雄’名头的周易,大概也才是敌半千、也即是能一口气杀五百甲士的境界……这岂不是光在境界上,就已经被白衣压过一头了?!
在奇门斗争中,虽说有着很多能越境杀人的秘术诡道,境界的高低并不能直接决定奇门中人对敌的胜负……但境界越高修为越深、气息越强韧这点,自然是肯定的——再加上,眼前这白衣可是连紫雷都劈不坏的金刚之身,他们真能有辙?
反正周桓觉得是没有的。
他赶紧侧身冲着周易开口道:“易哥!咱快撤吧!去请爹来——”
话音未落,就见那袭白边黑袍,轻吸口气,闭上了双目。
接着,抱拳作辑,睁眼沉声。
“恭喜阁下取回九成功力。”
……
周易的声音虽不算洪亮,却是在这鸦雀无声的周家庭院内久久缭绕,台上台下的每一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几乎尽是满脸匪夷所思。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那站在八卦震位上的少女周筠,在周易说完话后,也立即抱拳作辑,附和了一声“贺喜阁下”。
至于众蓝冠、周桓、与那白衣,则是全然没有跟上二人节奏的意思,却都呆愣在了原地,全然是没看懂这二人究竟是在演哪出。
良久,待院外哭啼声都已止后,王满修才放下手中铁剑,冲那身子前躬的周易,微微皱眉道:“周公子……为何会知道小生是取回了九成功力?”
周易起身答道,抱拳双手却未松开:“是因阁下此刻身中的气息之盛,可要比方才多上两倍余。”
王满修眯起眼,复而问道:“那公子又是从何得知,小生先前体内只有三成功力?”
周易低声道:“是因殷家家主相告。”
白衣一怔。
他面露诧异,意外道:“所以周公子你……你们周家,邀小生此行前来,并非是要‘铲除异己’?”
周易微微摇头,淡淡道:“不,确是如此。”
他松开抱拳双手,直视着白衣双目,沉声道:“只是我们周家所要铲除的异己,非是阁下——而是要借阁下之手,来‘铲除异己’。”
王满修歪头冷笑道:“小生为何要帮公子?”
“阁下并非是在帮周家。”周易面色淡然,声音平静:“只是因为阁下所要杀之人,与周家所要铲除之人,为一人。”
但其所言,却称不得‘平淡’二字。
白衣一愣,皱眉颔首:“原来如此……所以公子方才,才请下紫雷,来为阁下打通气穴,取回功力的吗……”
“那只是举手之劳,阁下不必客气。”周易低声道:“详细事宜,还请阁下上楼一叙。”
说罢,他侧过身,冲白衣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满修站在原地,抿了抿唇,紧握双拳。
他微微侧脸,望向阴阳台下那些身上皆有所负伤、神情茫然又有敬畏的蓝冠道士们,面色铁青,冷冷道:“公子可知,方才这些客卿的性命,可都在小生的一念之间。”
周易回身,抬眼看他,淡淡道:“阁下不会下死手的。”
“若是我下死手。”王满修移回视线,盯着那白边黑袍,沉声道:“若是我下死手,公子将如何?”
周易望了眼那些蓝冠道士,沉默片刻,依旧声音平静,不带波澜:“若是阁下落死手,那便让阁下落死手。”
话音落,白衣暴起。
就听‘啪-’地一声,那面容白净有仙气的周家公子,整个人竟是径直朝后飞出数丈,狠狠地撞在那五层大宅的正门前,让那屋檐上的挂幅幡旗皆是摇晃不止。
“周易!!”“易哥!!”
周筠周桓惊慌失色,赶紧要冲他赶去。
却被那有着百尺近的白衣快了一步。
王满修锁着眉头,一手提起周易衣领,盯着他那张已布有血渍的脸庞,恶狠狠道:“周易,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们奇门规矩如何,也没资格指责你草菅人命……但我王满修,平生最厌恶慷慨赴死之人——尤其是如你这般慷他人之慨的!”
被擒住喉口衣领的周易身形狼狈,但其身内气息流转不见动荡,宛若止水。只见其微微抬眼,冲王满修,竟是扬起带血的唇角,淡淡笑道:“阁下真是好 性情。”
王满修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周易却没有半分回避模样。
此时的他尽管体内气息尚存,但对比契运充沛异常的白衣来讲,可以说是将自身生杀大权已全交付后者手中了。
虽说,王满修没有杀他,也没有再将他一拳打飞数丈。
半晌后,白衣松开了手,将他甩在地上,冷冷地‘哼-’了一声。
“上楼议事。”<!--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