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乌云飘过,遮住了终年不落的太阳。
千峰竞秀的岩石,如同顶盔挂甲的士兵,直挺挺的站着。
白念秋躲在一块巨石后方,重重地喘着粗气。
六天,整整六天。
那几个人如同豺狼,总是能寻着气味找到自己。
半个时辰前,自己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方,寻找方向,却不慎被射中一箭,穿透了胳膊,将自己钉在岩石上。
两世为人,这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种痛楚。
看着鲜红的血液顺着箭流淌,白念秋的心也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
在敌人赶来之前,用总管给自己的刀砍断箭尖,愣是忍着才没叫出声音。
本来心情极佳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被逼到这种境地。
或许,可以说是他把地府想的太简单了,认为还是和阳间一样。
“蹭蹭...蹭...蹭蹭。”
鞋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白念秋的思绪,前胸后背,手中脸上都渗出了大滴的汗水。
手里的刀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死死的盯着脚步传来的方向,
白念秋想在死前拼一次。
他从来都不是也不愿意做案板上的鱼,任人摆布。
“找到你了呦,出来吧,别躲了。”
声音透过岩石回荡在白念秋耳边,语气柔和,像小孩子捉迷藏一样,
“嘿,在这儿。”
这人突然大喝一声,迈开双腿猛的跳向一个岩石缝处,手中的刀用力劈出去,但却劈了个空。
“妈的,能躲到哪儿呢?”
接着,白念秋听到咣当一声,刀被扔在地上,敌人发泄般的猛踹了几下岩石,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实,他距离白念秋已经很近了,只要在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另一个夹缝中的白念秋。
紧紧屏住呼吸,白念秋崩直了身子,脚步缓缓地向外挪动着。
稍微探出头去,就能看到几米外的敌人,手里的刀下意识握的更紧了。
敌人就坐在地上,背对自己,手里拿着一只鞋子,抖落沙土,全无防备。
“近点,在近点。”
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催促着自己,逼自己去杀了他。
“拼一次,成了,我活;反之,死!”
心中好似有一团火,贯彻全身,燃烧了所有,脑海中一片空白。
硬憋着一口气,手里的刀对准脖子直直落下,一颗头颅从脖颈到前胸,被平平整整割下。
“呼......”
长长呼出一口气,白念秋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势坐倒在地。
“原来,他们的血也是红的!”
愣愣地盯着眼前良久,白念秋才低声呢喃一句。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和他们长得一样,为什么要把自己称作野魅。
“难道,这是对两世为人的人的统称?”
眼前鲜血顺着脖子喷洒而出,溅了正在出神的白念秋一身,把整个人都染的像是真真正正的地狱恶鬼。
在人间,杀人是要偿命的。
但在这里,似乎不用。
因为这里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杀人,人就会来杀你。
拳头硬,才是可以立足的根本。
望着眼前的尸体,白念秋忽然感觉这好像一场梦,自己只是沉睡的比较深而已。
“老三,老三你在哪儿?”
不等白念秋有时间喘息,又一个要抓自己的人往这边赶来,声音就像是催命符,惊醒白念秋。
听着由远而近的声音,白念秋重新拾起扔在血泊中的寒刀,隐蔽身形躲在之前的岩石缝,冷漠的盯着外边。
“老三,老三。”
敌人刚转过弯,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老三,也慌了神,三步作两步奔跑过去。
“老三…老三,啊啊……”
耳边传来愤怒的嘶吼声,白念秋握刀的手也有些颤抖,后背被冷汗浸透又干掉的麻衣紧紧贴在肉上,不安和恐惧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大脑。
老三的头颅安安静静的躺在沙土和血水的混合物上,大睁的双眼里透着一抹不解,更多的却是惊恐。
外边的敌人忽然停止了嘶吼,半蹲着,把老三的躯体放在腿上,双手死死攥着老三的衣服,两道泪痕在脸颊上无声的流淌。
“老三,别怕,哥哥不会让你白死,你的仇,哥哥给你报。”
声音很低,六七米的距离白念秋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就像一头暴躁的猛虎,突然蛰伏下来。
白念秋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丝不安,低头看看脚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由浅变深的脚印,带着丝丝殷红,杂乱无章,却为敌人指了一条明路。
外边的动静早已消失,这片不大,有些拥挤的岩石缝中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安静异常。
汗水在额头密密麻麻的渗出,不一会儿便凝聚成黄豆大小,顺着发鬓滴落在脚下的黄土上,白念秋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再次握紧手中的刀,轻轻迈动双脚,不快,却很稳。
白念秋知道,第一个人能被自己杀掉实则是因为侥幸。若不是对方把自己当做待宰的羔羊,全无防备,自己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
警惕的探出头,刚刚的位置却不见人影,敌人不在,老三的躯体不在,头颅也看不到,只留下一地的血水。
白念秋有些错愕,心中不免泛起疑惑,
“能在无声无息间把人带走,一定是个高手,可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寻仇呢?”
虽然这样想,可也不敢有所松懈,扶着石头往安全的地方走去。
距离白念秋不远的地方,脸上有疤痕的青壮男子盘膝坐在地面上,双眼紧闭,嘴里在念着什么。
这里是石林中唯一的空地,呈葫芦形。高耸的岩石一根挨着一根,形成一堵墙壁。
只在东南方向有一条小道,弯弯绕绕,不见一块石头。
青壮男子就坐在正中间位置,面朝路口,忽的眉头一挑,睁开眼望向天空。
一阵怪笑自上方嘎嘎嘎的传入耳朵,让人听之心烦。
笑声从一只禽鸟口中发出,只是这只禽鸟略有不同。
远远看去像是一只黑色的乌鸦,可头上却顶着三个脑袋,好几条尾巴散落在屁股后面,喙长近三尺。
这是地府里的飞禽,随处可见,对人没有敌意,只是偶尔发出人一样的笑声,还是会头皮发麻。
青壮男子卸下背上弓弩,正想射死这只惹人厌的畜生,路口却走出来一道让他惊讶的人影。
浑身血渍的老三,被人双手托在腰间,头颅正正当当的放在胸口。
“老二,这,这是老三?”
青壮男子带着不敢置信,开口问道。
老二神情悲切,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头儿,老三没了。”
青壮男子感觉心口像被大石猛的砸下,低沉沙哑的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老二轻轻将老三放在地上,缓缓开口,
“这个野魅,明显是修炼有一定道行,先前都是在扮猪吃虎。
能无声无息杀死老三,证明实力在我们之上,而且心性极为狠辣。
我在老三死的地方发现了他的踪迹,并没有走远,证明他有实力对我们进行反杀,我没敢久留,赶紧带着老三回来报信。”
青壮男子听到这里,再也压制不住心头怒火,狠狠一拳砸在一旁的岩石上,
“传信,让老四,老五速来,免遭不测。”
老二连忙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满是血污的手,然后从胸口掏出一只纸做的千纸鹤,往空中一抛,千纸鹤随风舞动,向远处飞去。
白念秋此时正躲在一处巨大的岩石上,岩石上方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刚好够容纳自己,全神戒备的警惕着外边。
若是白念秋可以听到那边的话,或许还会在心里小小的骄傲一把,误打误撞竟然会被当作高手,还真有些意外。
不过白念秋却听不到,此时的心里反而还有些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能躲到什么时候,指不定一招不慎就会被抓到,到时候自己恐怕真的难逃一死。
绝望,阴沉,复杂的环境一直压迫着白念秋的神经,但同时,也激发了他心中的怒火。
“我已经试图说服过他们,但每次迎来的都是冷冽的箭矢和那些人的咒骂。既然如此不讲理,那也怪不得我了!”
其实直到胳膊被箭矢射穿,白念秋才忽然发现,这里,
根本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间!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仿佛一无是处。
以前,活在山谷里,有总管在,没人敢挑事,日子也就过的相对安稳。下意识的就认为,地狱,其实和人间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个地方。
老头以前说过,人活着,得争一口气。
否则也不会因为心爱女子被抢走,就敢从一个文弱书生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白念秋活着时,不说无恶不作,但是被欺负前,别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原因,是他够狠,瞧见谁不顺眼都敢来一句,“傻比。”
无论最后是挨打还是欺人。
在山谷沉寂三年,虽然磨平了棱角,但性子还摆在哪儿,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不还手也并非自己的风格。
此时,不远处的葫芦口位置,四个人脸色阴沉,围成圈坐在地上。
圈子中间,老三的头颅和躯体已经连在一起,脸上的血污也被清洗干净。
“开始吧。”
青壮男子开口说了句,旋即,余下三人纷纷闭目,双手掐决,道道青光自四人身上散开。
老三脖颈与头颅处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原本暗淡无光的皮肤也渐渐变得红润,宛如重生。
只是,大睁的双眼却换了一副颜色,翻白的眼珠再也看不到一丝黑色,细细的绒毛逐渐覆盖了脸颊,上颚之中,有两颗獠牙顶开嘴唇,穿透了皮肉。
“三儿,二哥对不住你啊。”
老二眼中又一次泛起泪花,显然是看到老三的样子,于心不忍。
“二哥,你也别自责了,三哥要是有灵也肯定不会怪咱们。而且,咱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找那该死的野魅,帮三哥报仇。”
老四在一旁安慰着老二,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是啊,二…二哥!”
“你要是死…死了,我们也…也不…不会让你白…白…白死的!”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狗嘴。”
老二怒喝一句,旁边一个看起来膀大腰圆的少年赶忙闭上眼睛,不在言语。
“准备好,老三的仇,咱们该去报了。”
青壮男子双手飞速晃动,让人眼花缭乱。
头顶再次传来难听的笑声,只见老三的身体随着笑声,开始轻轻鼓动。动作越来越大,笑声越来越响,老五只感觉眼前一花,在睁眼时,已经没了老三的身影。